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凤歌谣 作者:孟歌 文案 盘古开辟天地之初,上古神祇大多湮灭,只遗留下来的三位真神,一个滚到人间成为女王倒霉蛋,一个自弃神籍长成了俊殿下,一个遗留下来成了女王的奶爸。 悠悠亘古,漫漫一世,任由谁都无法逃开这数亿万的执念。 女王的经典名言就是:“给你两种选择,要么自己滚,要么我打到你滚.”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将他带回来,我就不会让他走远。” “我的眼泪只想流给你一个人看。” 此言一出,九重宫阙之上,立马扯出一段爆炸性的绯闻。素来冷情腹黑的九殿下拐了着天上地上唯一的善战豪爽女君。学堂之上,看有着铁汉子性格的女君如何在天宫之上智斗腹黑殿下,整惨白莲花,玩转学堂生涯。 一段亘古爱恋的甜文轻虐文即将开始,欢迎大家来看看~ 内容标签:重生 女强 前世今生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蓁(凤歌)/重止(玄夜) ┃ 配角:长苏/祈宋/伊人/润沐/馥语 ┃ 其它:重生/女君/殿下/女强男强双双联手上古之恋   ☆、八荒女君的风格   我降生于神元九万三千五百年,名唤司蓁,四海八荒唯一的女君。   糊糊涂涂的这五万余年,抄家伙打过地上的揍过水里的,芸芸众仙无人不知,旭尧神君幺女司蓁虽天生孤煞,但却是叱咤一方的善战女君,四海八荒铁娘子的不二人选。   对此称号,我欣然接受。   听常在说,我这个女人的躯壳男人的性格,怎么着都是阎王老子花了眼为我投错了胎,可听闻当年我阿爹却很满意我是个女娃。因着七位哥哥不成气候,承着上古神祇比翼鸟族的优良面貌,个个生得娘娘腔腔也就罢了,竟然性子也是娘娘腔腔,这可令阿爹十分痛心疾首。   于是,阿爹和阿娘决心重整他们伟大的造人计划。   老天爷开眼,五万年前,我终于在阿娘肚里生了根发了芽,阿爹一颗沉沉的心瞬间复活,便将比翼鸟族君主之位寄予我这个女儿身上。为以防万一,阿爹在我还是个球的时候没少给我讲诉上古风云以及五族渊源,以此来把我拉上真男儿的道路,以免我也柔柔弱弱成不了大器。   譬如那段血染八荒的化世之路,我到现在都还能倒背如流。   其中一段最为精彩,说的便是上古时代,天地混沌,苍穹未分,盘古始神以身化世,遗留上古女神凤歌与上古真神玄夜、长苏看守苍穹。   那时候的上古时代是一个杀伐四起,血染刀枪的时代。   四海八荒的远古神魔降世之后,各族强者便为盘踞疆土纷纷掀起铁血战役,故而那时候的洪荒之世,遍地杀戮,血流成河。   为平息干戈,上古凤歌女神拼尽全力护全众生,以身化苍穹之劫,魂魄尽散,而后玄夜真神为寻其魂魄寻觅九州八荒,最终杳无音讯。两神尽去,唯一的真神长苏亦是心灰意冷,把天地之主的宝座传于神族后,归隐田园。   三神消失后,天地历经九十九次的沧海轮转和乾坤暗换,上古时代毕,神元时代启。   自那以后,神、魔、人割据三界,于洪荒之间共处四万余年,但委实好景不长,老天爷总爱生出一两个搅事的来考验苍生的耐心。   譬如,神元四万三千五百年,诞生而出的妖界新君赤水女皇。   她的出现,致使天地又重新掀起一场巨大的浩劫。尽管她终是被长苏以镇妖印封在空间罅隙的昊天玄境之中,可这一次的祸乱却让神族历经史无前例的内忧外患,神族神祇暗生间隙,分为苍龙、白虎、朱雀、玄武、比翼鸟五族。   然,五族乃同一爹妈生的,闹脾气分家终归也会有和好的一日。   诚然,五百年过去,五族终于破除间隙。但由于老大苍龙部族势力最强,飞升居于九重帝宫成为五族众神之首,余下四个弟弟妹妹只得是各据八荒,且共辅天帝皓渊统治四海八荒、同享盛世。   这段历史终归太过精彩,每每阿爹以胎引之法导入我的神识之时,我都有太多身临其境之感,以至于心情激动到直接踹脚,以是阿爹被我这个明显的反应给激哭了。   自那以后,阿爹常常拿着他的破锣鼓,对着阿娘的肚皮给我讲故事,并以上古风云来培养我铁胆干云、果断刚毅的男儿之性。   果然,我不负阿爹所望,在干云汉子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譬如别人绣花时,我在磨刀;别人在织锦时,我还在磨刀;别人在嫁人时;我把刀给磨坏了。故此凭借着此种男儿郎的性格,这条干云汉子之路我走得非常顺畅,但伟大的神道告诉我们,道,出之于微末,生之本源。故而,我觉得这条路的开端跟我的出生脱不了干系。   族中言,我出生的那一日,正巧赶上风云变色的天地暗换,七星移位之日。   被困在昊天玄境当中五万年的赤水女皇终于发难,借着五万年轮转一次的七星连珠契机,破出长苏的镇妖印,在空间罅隙之中掀起惊天地、震四害的风波。   阿爹耗尽修为血祭长苏的镇妖印,才将赤水女皇再次封锁于境中。   岂料,天地浩劫平息,空间罅隙却倏地崩塌。怀着我的阿娘赶到之时,众神不见踪影,只得独自支撑住着罅隙大柱,可结果却动了胎气不得不提前生出我,最后阿娘油尽灯枯、耗尽神力,随阿爹而去。   但谁都未曾想到,当赤水女皇擅自移动三十三重天的北斗七星之时,已将我的命格星生生移入天煞孤星的命格轨道中。   至此之后,我命途坎坷,六亲缘薄。   所谓锋芒毕露必遭天妒正是如此,然而细数我们这些后世神祇大多都崇尚低调,因而出生时都没能像上古神祇一般高调张扬。譬如九重帝宫之上的诞生一只苍龙,重止,又譬如十地魔渊之中破蛋而出的一只大鹰,无幽。   唯独我,在大家集体正经低调之时,耍起不正经起来,成为第一只被迫高调的大鸟。   多年后大家聚在一起,每个都在鄙视我这个倒霉蛋当年实在太过于冲动,选了一个不得不高调的日子诞生,活该撞上了自神元时代开启的这九万三千五百年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天劫。   是以,天劫的终,便是我漫漫悲催路的始。   阿爹阿娘羽化而去后,只遗留一纸神条上奏天帝,于是我一出生托阿爹的功勋战绩得了个女君上神的称号。本着阿爹的遗愿,我理当继承衣钵,袭沧水谷比翼鸟族的女君之位,世代守护族人,可命中注定,我无法圆阿爹的梦。   阿爹算好了一切,甚至为我承上神之尊,袭女君之位铺平道路,却没有算到,我会被自个儿的亲哥抛弃。   就在我被封为司蓁女君的第二天,大哥以我羽带灼火、命格错位、天煞孤星为由上奏天帝,把我送往不周山静养。但最后,我这个煞星没能如他所愿被送去‘静养’,而是得三界之中五万年未露面的神秘上古真神长苏垂怜,领回了潦云谷。   我这一朝被领养,倒成了长苏与上古女神凤歌一段八卦之后,再次轰动四海八荒的一桩事儿。   说的是这德高望重的长苏真神,有恋童癖,可即便如此,一向不谙世事、归隐田园的神秘上古真神长苏还是将我带回潦云谷,护了我五万年。   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五万年过去,我不负众望地干了不少混账事。   譬如单挑魔族十君,成为魔君无幽口中的‘司蓁兄弟’;譬如收服七十二个山头的生灵,成为他们口中的女君老大;又譬如带着三十六个资质颇深的仙灵回谷当弟子,成为他们口中的女君师父。   这些日子过得甚是欢愉,但那一个祸至至亲至爱、累至周身无辜的煞气命格还是挥之不去。   因着它,五万年来众仙对我态度都是冷冷淡淡。记忆中,最让人寒心的不过一万年前,长苏带着我上天界的那一回。   当时,月老在长苏一声令下给我批了一回姻缘。   我想那死老头子定是听过,我说过要把他的红线拿来织女娃尿布之流的话语,遂才给我批了个老处女的姻缘。然倘若事情这么着道也就罢了,可我没想到的是这老头子长着一双势利眼,待长苏上三十三重天一探老友留我于偏殿休息之时,他随即以身子困乏之由,假惺惺地‘请’我出宫。   结果,我不堪示弱,踢破他的大门,扬长而去。   后来,我在天宫晃荡得甚是无聊,遂想串串门,但九重天之上宫门紧闭,竟无一人愿意留我片刻。   我心情沉郁,只得是在南天门外,沉蔫蔫地等着长苏归来。   我知晓,那些我们阻止不了却又困心的事情,用眼泪来宣泄固然是个好法子,却不是唯一的法子,有时候习惯和麻木也许会更适合。所以,当我五万年来积攒的习惯渐渐变成一种麻木时,便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嘛,不就涂个酣畅淋漓,岁月长乐。   正因这彪悍的人生态度,我自此便将胆子无限放大,以至于没给自己定一个瓶颈。曾提着勇气找西方佛陀练剑,结果一到灵山就被一掌打回老窝,还被额外赠了一句破佛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时候,我认为这些话皆是秃驴没事唠叨的口头禅,全把这些好意当成驴肝肺。   多年以后,再次回想,若当时我能把此句印在心里,刻在脑中,指不定我就能躲过命中注定的劫数。   可人就是这样,总是不听当下之言,喜欢用往事来追悔过去的大意。   不过究其缘由,倘若没有过去的种种大意,我也大概永远都不会晓得上古之时那段隐秘的爱恋;也不会晓得有人会守在冰冷的三十三重天等我数年;更不会晓得自己会为了这段缘分逆天改命。   这样的执念,不是因为任性,而是因为我司蓁这一生,不想输给宿命,不甘败给缘分,不能败给命格。不是因为争强好胜,而是因为只想和我珍视之人一世长安,岁月久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亲们,我重新归来,以后每天一更。新文是甜文小虐希望大家喜欢。   还有要说的是,我即将开了两个锁住的文章,望大家看看~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的尽管跟我说哟~   嗯~还有,我改笔名为孟歌了,一个你们可以叫我二孟,或者孟歌。   ☆、大梦初醒   申时一刻,战场之上烽火连天,硝烟弥漫。   直插云霄的擎山之巅的天幕之中,团团绛紫妖气在猖獗地盘旋,嗷嗷龙吟吼声不绝于耳,群兵在一声声号令之下,飞驰而来。   杀戮,死亡,将原本平静的九州大陆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梅血渍。   这一刻,我持剑立于险峻异常的擎山之巅,心情甚是复杂,瞧着硝烟弥漫的侧壁上,一个如展翅飞鹤的身影以雷霆之速穿过层层烟霭。这个人,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隐约听到他剑头发出的阵阵冷鸣声。一切,就恍如上古梦境一样真实。   我紧握夜绫剑,利索地划破手腕,滴滴滚烫的血珠蜿蜒而下。   耳边风声撕裂,我莞尔一笑,纵身一跃,抵着夜绫剑与崆峒印齐齐陨落。妖雾弥漫之中,我隔着飞扬的红丝带,蓦然回头看了一眼雾霭中白衣身影。   ‘轰隆’一声。肆虐的妖风瘴气如被千把钝刀宰割,在半空翻滚散开。   我闭上眼,只觉毫无力气,再也不想动弹分毫。茫茫血雨从天而降,破开重重叠叠的污浊妖瘴,在绛紫色的天幕中拉扯出一抹血色的烟霞。   此刻,冷若冰刺的雨滴打在我脸上。冷,彻骨的冷。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沉重的睫毛,却瞧见九天擎山之上,血色的硝烟散去,明朗如镜。突然眼前的画面‘啪’的一声,一瞬即碎。   想来苏醒后被梦魇缠身的这几日,时常梦见这样战火染天、血洒苍空的场景,要说是我这颗鸟脑太过活跃也就罢了,我竟然还梦见一袭白衣青年在出战前为我绾发,真是不可思议得很。常在说我这个症状,乃是睡了三千年后的思春后遗症。   思你个鬼!   “师父,不好了!一帮男妖带着兵器强抢民男啦!”常在焦急的嚷嚷声让我瘆得慌。这四海八荒无论是神、魔、妖,还是凡间各种生灵一贯都喜欢强抢民女,什么时候改变口味换成男的了。呃,我睡了三千年,难道就生生错过了四海八荒新一轮物种性情转变的戏码,这口味也忒重了。   我哆嗦一阵,破门而出。   “常在,把话说清楚,他们真的……不抢女的改抢男的了?”   “是呀,师父,你快去看看吧。那帮人凶神恶煞的,扬言说如果你不出来,他们就要把常湛他们齐齐抢过去当男奴。”   “岂有此理!竟然敢欺负本女君的徒弟,看我不把他们剁成肉酱!”   这刚刚一醒遇到这样的事儿,我免不了生出几分烦躁,待赶到大殿之时,看到几个彪悍男妖压着我几个清秀的徒弟,便更是愤懑。   我目光很不友善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在十八位徒弟的簇拥之下,走上殿前的武崭台,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漫不经心地把弄着小八常玄呈上来的茶盏。   台下虎精翻跃上台,却在我面前滚成了一个四脚朝天的乌龟王八蛋,他确实滚得很有技巧,我不禁一笑。   他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笑老子!”   我抿了一口茶,冷哼一声:“敢来我潦云谷撒野,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意气风发地回我:“我不是东西,我是炼妖山……”我找准时机截断他的话:“哦~确实,你不是个东西。”   “你!”   “本女君做事一向有两个原则,一是让人自愿接受,二是打到你被迫接受。现在本女君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把他们放了,抱头滚出潦云谷。要么,我亲自将你们打残了,再丢出潦云谷。”   此狠话一放,虎精欲拔刀而出,然被跃上台的狼妖一阻:“你就是当年一人挑战十魔的潦云谷女君,司蓁?”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狼妖大笑道:“原来当年力战十魔的女君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真是可笑!”这一句话委实让我手中的茶盏一滑,直接隔着五米之遥把他亮蹭蹭的十六颗牙全部打碎。   唔,没想到,滑得还挺远。   “臭丫头!今日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狼妖拿出卡在嘴里的茶盏,愤愤地拔刀冲过来,我翻过半空揪住他几根头发甩下台去,引得台下一片哗然。   我拂袖看着台下叫抓抓的他:“怎么样,我的徒弟你们是放,还是不放?”   几个小妖面面相觑,在狼妖的命令下亮出闪刀,我一看忒兴奋。想来我睡了三千多年,近几日醒来这浑身上下酥麻得很,正想打打架松松我多年未动的身子骨。这一激动,便将数十位小妖折成球卷成一坨扔下了台。   我拍了拍手:“还要来吗?”   诚然这帮小妖很懂得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连连慌忙道了几声不。我见状甚是欣悦便回身坐下,岂料耳边‘呲’的一声倏地响起,我蓦然回头一看,一把钢刀已在我背后一寸之处断成八节,碎落于地。   半空中飘落下一个白衣冷峻的青年,待我从惊愕中回归,他已一掌打得暗算我的狼妖血溅三尺。   明媚日光下,青年施施然地扶起水袖,低沉倨傲的声音冷冷而出:“本君的女人,你也敢暗算。”   我木楞地看着这位霸气青年,觉得他虽长着一张冷俊娘炮脸,但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有一副帝王的桀骜冷漠。   啧啧,不错。可他,究竟是谁?   然,正在神思,常在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我:“师父,虽然三千年来,为着潦云谷的生计,我们差不多把您当年打架赢来的小金库都花光了。可是您出嫁此等大事,我们就算是打家劫舍,卖力卖身也要给您筹备一点像样的嫁妆的,您怎么就一声不吭地嫁了?”说完又哽咽地抹了一把鼻涕。   “……”   这一问,我想起青年刚刚说‘本君的女人’五个字,但什么女人!我睡了三千年倒是成了你的媳妇,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拂了拂水袖正欲回上一句,青年却毫不留情地将我的话语掐断在喉咙。   “听说,你司蓁女君向来有一个规矩,若打赢你,你一切悉听尊便,若被你打赢则任你处置。对不对?”   我道了一声对。   白衣青年冰雕似的唇角掠起一个桀骜的弧度,利落地施展出一道光。电光火石之中,他反手掠过我发丝之上。一瞬之间,我发尾于半空一松,我猝不及防点地而落。   日光灼灼间,一条红丝已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我本不爱绾发,正式隆重场合只得是用红丝带束一束。听常在他们说我这条红丝带好像还挺有历史,自我三千年前滚成一团红球,落在潦云谷的月牙泉边时便一直带着,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整三千年。   唔,这条红丝带竟然是个古董,真是稀奇,到现在还没腐烂,他们都觉得一定挺值钱。   常在说一度想拿着我的红丝带去典当,以此来维持我足下七十二个山头的生计,但晓得我一向吝啬,遂不敢轻易动用,也怕我醒来后再度把他们踹得连娘都不认得。   魔怔归来,我望着青年手中飞扬的红丝带问道:“你是何人?”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青年古水无波的眸眼中带着几分期许,几分疑惑,令我心里一股莫名的怪感涌现。   我怔了怔,不知他所言何意,冷漠道:“废话少说,还我发带!”   白衣青年笑了笑,眸里的愁苦一闪而过:“这条红丝带,待你重新喜欢上我时,我自会还你。你若不服,今晚我们便在潦云谷外的碧云池一战,届时,打赢了我,你自可拿回去。”话毕,他凭空化光而去,容不得任何人半分阻拦,已消失在众人面前。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隐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思来想去,没琢磨出一个缘由,我想可能也只是红尘魔障中的一种错觉罢了。   常在看着站在原地许久的我,十分疑惑:“师父,走远了。”   “我知道。”   “那,师父您还站在那做什么?”   “我腰闪了。”   “……”   果然三千年不活动,一激动,这老腰就受不住折腾,可常在不愧我的大弟子,谷中万年的金字药神招牌,什么伤筋断骨跌伤扭伤的找他准没错。因着我年少时皮痒提剑找人单挑,虽从未败过,但当单挑遇上群殴,受伤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当年我收第一名的弟子,除了有仙根灵骨,还有一个必备要求,那就是一定要会医术。   诚然,常在过关了,成为我四万岁时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徒弟。   当年,我十分疑惑他和余下弟子为何不惧我这天煞命格,捧着一颗拜师的拳拳心,跪倒在我面前非要认我当师父不可。   后来我才晓得仙灵一族乃介于精灵与神仙之间的生灵,即使比不得天族仙人,可这知恩图报的名声却是响当当的。要是谁救了他们,他们便生死相随,无论怎样反正就是一死脑筋的认定,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四万岁时喜欢上仙灵山找人单挑,就在那一天,我救了这三十六个兔崽子。   当是时,我一路悠闲地吹着小哨上山,一个脏了吧唧的算卦狐狸老头向我挥了挥手:“如花,今天你有事儿!”   先别说他那尖得可以戳死人的下巴引我反感,就他这个乱称呼人的陋习我就想揍他一顿,更别提他一开场就咒我有事了。不过甭提他有啥阴谋,我姑且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若是能说出一朵花来,我就考虑不把他打成一朵花。   我抖了抖袖口:“何事?”   老头摸着胡子,眼神从我脚趾头一直过滤到我头皮,忽而大惊:“如花今日眉宇泛红、双眼溢彩、精神抖擞,想是姻缘命格当中桃花开得旺盛,依我看来,今日必有风流韵事发生在如花身上!”   这话说得极贴我一颗鸟心,不过这老头骗人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天煞孤星的司蓁女君,命主孤煞、桃花甚少,偶尔生出两三朵也被我踩死了,哪里来的风流韵事。   我支着手臂听他继续扯。   “如花,桃花朵朵开诚然是个好事儿,但如果人太多争斗也就多,尔虞我诈的男人心怕你一个人承受不了。”他边说边掏出一颗鸟屎大的药丸:“所以我将此丹赠你,望你能化解恩仇,得享齐人之福,生个七八胎的比母猪还要厉害,还有还有。”   我掐断老头的话:“谢谢呀,我不需要。”   老头拿着鸟屎激动道:“不要带情绪嘛~你听我说,此药丸乃上古真神长苏所有,我通过特殊渠道才得来的,今日与你有缘,便赠送你一颗,保管让你在狂风巨浪中花开不败。”   我袖口中的夜绫剑再也忍不住他如此贬低我的智商,横了过去。   他双手发抖,语音发颤:“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我隐隐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不带抖:“我乃当年七星移位空降人世、天煞孤星、六亲缘薄、命主孤独被长苏真神拎回潦云谷的女君,司蓁!”   老头两眼突出,吓晕了。   事情过后,我从他兜里救下了三十六个被祸害的仙灵,把这妄图以丹药夺人灵气的狐狸老头揍扁了。完事之后,我挥挥袖口准备走人,怎知面前的三十六个小兔崽子扯着我的衣角齐齐跪下,求我大发慈悲收入门下。   总之,当年大抵是我脑门被夹坏,所以老天爷让我白白捡了三十六个徒弟。真是不错。   人老了,就是爱回忆,我叹了一口气从昔日往事中抽身而出,常在依旧在神神叨叨。虽然说他把潦云谷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是很满意,然就是太罗嗦,惹得我老想揍他。这不,手一痒,拳头便握起,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的小七常羽阻止了我:“师父!师父!”   我思忖着,难不成那帮不怕死的又折回来,遂蓦然起身:“来,抄家伙!”   门外一袭白衣的儒雅青年负手而来,目光暗淡,神色凝重。我愣了愣,不大真切的白影在烈日下渐渐出现一个清晰的轮廓。   长苏。   “你终于回来了,那老头没把你灌醉留个三四五天,真是稀奇。”平日里要是我这般说话,他多半会朝我笑笑回个一两句,今日却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然后蹙眉回屋。   他这一番到三十三重天探望老友北斗天枢星君,委实有点不大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是第二章~~喜欢不~~二孟来更了   ☆、冤家聚头   是夜,我打了两壶好酒正想和长苏把酒言欢,岂料刚刚走到大门口,却隐隐约约听见常在与长苏说起一位女子来,我一时好奇便蹭蹭上偷听。   没想到,这一偷听,却听出长苏这五万余年来的一段情史,而这位情史里女主人便是天族赫赫有名的大美人,漫步生莲的洛神。   唔。原来五万年前,长苏与洛神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可这段情缘没等到开花结果,洛神则被伏昱鬼王以上古秘术封在若水之滨中,四海八荒没一个仙者能解开,就连九重帝宫上的天帝都是爱莫能助。   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咧。   “当年我与司蓁之母沁心女君的交易期限就在明日。”房中人转折的话语令我从这段悲情风月中回归。   我挨着门,从细小的门缝中,瞧见长苏手握着一支灼灼发光的金簪。   难道此事竟与我和阿娘有干系?   房中人娓娓道来,我一字一句听在耳中,凉在心头。 世人说的心凉,以前大抵没怎么明白,今日算是了解得透透彻彻。   原来,当年阿娘在耗尽神力生我的那一刻,便已晓得我命格星被生生移入天煞孤星轨道之中,故而羽化前,担心我七位哥哥惧我天煞命格,不顾手足情谊将我弃如敝屣。是以,在奄奄一息之际,以嫁给我阿爹时外公赠予的寰羽凤簪与长苏做了一个交换,换的便是我五万年无忧岁月。   他们约定,待我年五万岁年满行礼,施受在寰羽凤簪上的封术自会解开,长苏即可拿着恢复灵力的寰羽凤簪到若水之滨破开封印,救出洛神。   哼!什么不惧天煞命格对我照顾备至,什么侠肝义胆护我成人,统统都是一场交易罢了!试想,若他真的有心护我,我阿娘就不会在临终前,无计可施只能以宝贝来做此交换。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为了自己。   现在想来我感激得不能再感激之人,这五万年养我护我只不过是为了我阿娘的宝贝,亏我这五万年来视他为亲人知己,敬佩他是个无惧无畏的肝胆英雄。真是可笑,可笑到我忍不住掠起一个自嘲的弧度,一脚踢开大门。   我看着屋中的人,敛起喉咙中蔓延的苦涩道:“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五万年来养我护我竟然是为了我阿娘的宝物。”   长苏眸子暗淡,音色沉沉:“既然你已知晓,我也不用多说。明日你拾掇拾掇,回沧水比翼谷吧。”言落,他负手转身。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他竟然如此绝情。   我挤出一个冷笑,定了定气势:“那还真是得多谢长苏真神的妥当安排了。你放心,自今日起,我司蓁与你长苏真神再无半分瓜葛!我司蓁女君今后之事也绝不劳烦你长苏真神,恭祝你明日如如愿以偿!”   之后,我驾着一朵破云直飞出谷。   我想,这五万年,我身边只有长苏他一个亲人,我也没有什么人可在乎的,只有他。   诚然,他把我养大,救命之恩堪比海深,养育之恩堪比天高,我应该把他看得比亲人还要亲人,但论血缘,他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处;论身份,他与我差个十万八千里;论关系,我们根本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他愿意撇开这种种把我当亲人对待,我很开心。   可如今就连这‘唯一’都是假的,也许人总是这样,当利益摆在自个儿的面前,什么都有可能变得微不足道。我明白,他终究还是丢下了我,毫不犹豫,彻彻底底。   脑门‘啪’的一声,令我从往日的恩情中清醒过来。回忆,它总是苦的。   这一伤情竟是连胃都在叫屈,遂我捏了咒法腾落。   碧云池中,朵朵冷艳的荷花似浮在水面上的灯盏,在这月色下显出几分冷意。我揉了揉通红的双眼,施出停静之术,定住潺潺的池水,蹲下身拾起停在荷叶下的鲫鱼。   倏地,碧云池的另一头传来一个沉稳温柔的音调:“那是我的鱼,女君请放下。”   我急急收回鲫鱼,顺着沉得像钟鼓鸣声的音调望去。皎洁月色下,白衣青年头上的笠帽将他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几缕如墨青丝安静柔软地沿着挺拔的背脊而下,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觉得,淡淡光晕温软地散在他一袭白袍上,整个人像极一块晶莹剔透的冷玉。   他微微抬头,光洁如冰凌的下颌沾染上几缕湖光。   是他,那个今天在武崭台上青年娘炮。是了,因着刚刚的真相太令人心寒,我便忘了今日在台上我与他的约定。   我回了回神,清清嗓子:“什么话,鱼是我抓的,当然不能给你,还有,还我红丝带!”   青年不慢不紧道:“打赢了再说。”音罢,一阵寒风袭来,荡起一圈涟漪,我能听到自个儿发怒前标志性的一声喘息。   我抽出夜绫剑,踏上盈盈光泽的碧波向他杀去。   由于我太激动,鸣鸣发响的剑头也跟着兴奋起来,不过一瞬,便破开满池的荷花,在湖心拉出一条皓皓水沟,搞得整个池面恍如一张被利剑割破的锦缎。但尽管这样的阵势,青年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握着他的破鱼竿。   哎呀!竟然敢这样鄙视我,“娘炮,你倒是动手!怕是不敢了吧!”   星星点点的湖光十分温软,青年嘴角扬起了个不屑的弧度。   这骄傲得过分的脸部抽动,激得我直接以剑直指他的眉心,可他居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我很是佩服他,因能在我夜绫剑刃下,依旧静默不动者甚少。   我怔了怔,结果没怔出个结果,倒是听到‘呲’的一声,脚下被定格的湖面瞬间崩塌,且此刻幽幽碧水中还忒奇怪地伸出一双狰狞的手。   我脑门瞬间清明,立即点脚飞跃,然它利落一抓附上我的腿,令我逃脱不得。   天旋地转之间,我身子被迫下坠,不过几秒,湖水便蔓延过我的腰际,而我竟连术法都使不上来。   “娘炮……”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肆虐奔腾的池水便没过我的下颌,霎时窒息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娘嗳,死定了!   在我凌乱的发丝和缠绕的水草交织间,一抹白色的光晕如一把凌厉的宝剑直直向我涌来,迷迷糊糊之时,一张模糊的脸带着亘古的暖意缓缓向我靠近。   **   习习夜风拂过我的脸颊,耳边传来‘啪呲啪呲’的干柴炽烧声,视线中的黑暗渐渐被一抹红艳的光晕撕破。我揉揉眼,瞧见火边坐的青年娘炮,俊眉冷颌,一双古水无波的眼冷淡无比。   他翻动着火架上的鱼,神色淡淡瞥了我一眼:“醒了?”   “废话!”   语罢,火堆中干柴‘噼啪’一声,灼灼火苗瞬间冒起,彼时,炽热的光晕把我身上绣着龙纹的一袭白袍映亮。   我心中咯噔一声,想着我一向钟爱玄色或绛红色,此等娘炮的素白色一向入不得我眼,怎么在睡了一觉之后突然改变了风格品位,这着实是不可能,但我现在穿着这件是什么?眼下再三思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我脑袋发昏,梦游施术所致,要么就是眼前这位石头娘炮给我换上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娘炮,我的衣服呢?”   他加了一把干柴,说得很是风轻云淡:“哦,湿透了,给你换了一件。”   我压住喉咙处蠢蠢欲动的怒火,沉着嗓子问他:“你换的?”   娘炮瞧了瞧我身上的一抹白,抬手翻了翻鱼:“这里除了我,你以为还有谁?”我被他这句话激得八颗牙上下摩擦:“我现在只想对你做一件事。”   他浅笑道:“道谢?不用了。”   这句话那么找抽,任谁都控制不住抓起一块石头砸过去,包括我!可没想到这石头虽不负我望地脱手而去,但却在半空中被他修长的手指一点,化为灰烬。   啧啧,高手,这绝对是高手。   我的思路还卡在刚刚的灰渣中,头上飘来娘炮淡然的声音:“你,眼太大,胸太小,身太瘦。”默了默,续道:“你认为我会对你这样像男儿郎一样的女儿家有兴趣?你太低估我的眼光了。”   我一时语塞。   诚然,常在他们常常说我挥剑出鞘的模样比男儿都爷们,真可惜了当年阿娘给了我一身好皮囊,就这么白白给我糟蹋成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模样。   娘炮将一串烤鱼递了过来:“还有,不过就施了个术法,你太容易激动了。”   我冷哼一声,亮出十六颗牙在烤鱼上留下一排牙印,身侧飘来一句话:“激动,对你发育不好。”   此话一出,我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我咳咳几声,说:“既然你是施了术法,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诚然,你没有看到什么,我身为女君自然该拿出一方之君的风度和气度,此前的事情我就大度担待了,你把我红丝带还来,今夜之后咱们互不相欠!”   “你都输了两次,还想要回东西?”他低沉温软的语调令我心里一颤。   娘炮不慢不紧地又续道:“刚才你说的什么?互不相欠,我们天族讲究一个有仇必报,有恩报恩,你这一天之内欠了我两次,而且这个恩不大不小,还是个救命之恩,怎么就互不相欠了?不晓得从小夫子有没有教过你算账。”   “你!”   我吞了一口冷气,脑子使劲回想之前在水中的情景。唔,不错,我是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来着,难道竟是这个娘炮!   “是你救的我?”   “你说呢?”   “算本女君倒霉,你说吧,这恩怎么还?”   “随我入学。”这四个字砸进我脑门,蓦然令我有一种被巨石砸脑的错愕。   想来,幼时长苏逼我学文学逼得十分要紧,我生出花样百出的借口,同隔壁山头的毕少一同逃课打架斗野鸟,好不容易过完了几百年的逃课生涯,我们两人大感人间无限美好,随即一朝出谷到凡界最出名的醉仙楼吃酒庆祝。   从那以后,长苏一度想要提高我的精神层面,于是向晋书仙官借来五百本高深学问的书册,并令我在五天之内悉数读完,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培养成一位既能文又能武,且具有一派独立思想的女君。   可五天之后,我非但没能达到长苏如此理想化的要求,而且还被高如垒石的书册埋了。之后,他再也不敢提出要提高我精神层面之类的话语。   啧啧,那是我漫漫五万年岁月中在书窝里逝去的青春。   未免我重蹈覆辙再陷入痛苦,我果断提着嗓子道:“我的童年太过于残暴,本不想告诉你的,但现在本女君深深地觉得可以让你了解一下。”   我咳咳一声,跳到一块大石上,拿着一根破草藤:“那些年逝去的学渣界一直都是我的天下,四岁的时候把书撕烂了,五岁的时候把老夫子打了,六岁的时候被赶出学堂。”   娘炮从容起身,光洁的下颌微微上扬:“所以……”   我眯着眼,俯视着他:“觉悟吧,少年!换人吧!”   “不用,你最适合。”   “我不同意!”   “抗议无效。”   隔着灼灼火焰,我愤愤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要是我不同意,谁都不能勉强我!”我哼了一声立即往回走,却发现一个白色光障瞬间把我裹住,我前行不得。呦呵,软硬兼施!   “你!娘炮,你无耻!”   他负手走了过来,月光下,娘炮冰雕似的轮廓被映得十分清晰,我瞧见他薄凉的唇片动了动:“谢谢夸赞。”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一天为晚上7点30到8点,我都会有一更哟~大家记得来哟~   ☆、入住天宫   娘炮连夜用一个捆仙术,连人带剑将我扛上天宫。   诚然,我很是火大,待捆仙术一撤,便提着夜绫剑与他大战三百合,差点把他的宸天宫给掀了,宫中一百五十多个宫婢被我吓得魂飞魄散。   她们觉得我很男人,甚至比宫里虎背熊腰的十二天将还要男人。   头一天晚上,十几个胆小的宫婢死死跪在娘炮面前,自请离开宜华居去往饲宠殿与灵宠为伴。我瞧着她们梨花带雨又楚楚可怜的模样,油然而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女人何苦难为女人的感慨。   想来,我为一方女君,败于娘炮之手已经是失了脸面,再也没有道理连气度和风度都丢了。   我拂开玄色水袖,扶起颤颤发抖的几个小宫婢,然后把我平日里震死八只老虎的声调放低了八个度:“本女君一向不爱勉强人。你们若喜欢别处,那便去了,这个请求我算是帮娘……不!你们的主子给允了。”   话语刚落,她们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我面前,感谢我的大恩大德,我隔着半个老鼠屎大的烛光,瞥了一眼娘炮,一张鸟脸抽了抽。   他左手拿着白瓷茶盏,右手轻轻掀动着茶盖:“你倒是很通情达理。”   我转身夺下他欲要饮下的茶盏:“与你的无赖相比,我觉得我的境界远比救人出水火的行径还要高尚些。”   娘炮淡然起身将身子倾下,我看着他愈来愈靠近的脸,心中突然一紧,把手中的茶杯定在我们面前。我瞪了瞪他:“干嘛?”   他右手轻轻夺走我虎口中的茶盏:“我不想干嘛,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你想问什么?”   “衣服会洗?”   “会。”   “饭会煮?”   “会。”   “茶会沏?”   “会。”   诚然我虽当着这个女君的名头,但打小我便看不惯隔壁神君家里那个无恶不作,好吃懒做的混世魔王,平日里他过得甚是混账,我看着他爹娘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我一向奉行的宗旨是只要没在我面前犯事,我便当做没这回事,可只要敢当着我的面前犯事,我一定让他有事。   不想,在某年某月的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一时冲动将他揍肿了。   伤心伤肺伤肝肠的他养肥胆,辱骂我无爹无娘,我一个火大和毕少把他吊起来抽了一回。从那以后,我和毕少定下约定,无论家里大事小事,只要是关我们的事一律亲力亲为,绝不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混蛋。   这个约定自小约成,纵使有点不符合人道主义,但我们诚然学到了不少技能,所以经常提着一副放在野外也饿不死的肥胆到外面打架比武,打伤了也能自个儿处理伤口。   可说来惭愧,时至今日,我只会做一道菜,也只能做好一道菜,而毕少也只敢尝我做的这一道菜,那便是火烤鸡腿,至于其他菜谱,他实在是‘终身难忘’不敢大饱口福。   现下回忆起幼年时一段光辉岁月,真觉得我们当年省了不少零花钱。   “自然,她不需要你们服侍了,你们将今晚手上的东西全数交给她,自行下去吧。”娘炮这一句话犹如一道闪电截断我的回忆,这还未等我反驳,面前的一排宫婢已笑开了花,齐齐把脸盆、毛巾、浇花勺、茶具全部放在我手上,然后火速串出门。   我愣了楞,还没反应过来,屋子里除了娘炮和我,连个鬼都没有。我吸了一口气:“这是要?”   娘炮理所应当道:“哦,既然是你帮她们求个情,我不过给了你一个面子,应了她们的请求。还有,你那么能干,确然是不需要她们服侍,所以……”他且住在这,挑眉看我。   看着他不善的神色,我的小心肝颤了颤。   他唇角掠了一个弧度:“衣服自己洗、饭自己煮、院子自己打扫。”我脑门一片混沌,没想到已走到门口的他再添上一句:“忘了,马桶,自己刷。”   音毕,我袖口中的夜绫剑没忍住飞跃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娘炮轻松一拂,龙纹袖口掠起身侧一簇簇优昙婆罗花,随后‘嗤’一声,我的剑竟然携着几片花瓣窝囊地翻旋,最后卡在菩提树中央。   “省点力气,小黑。”   我纳闷地琢磨刚砸进我脑门的两个字,小黑。这不是我六岁时,收留的一只野猪么。   “我叫司蓁!”   影影绰绰的花簇中,他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泛着温软的光泽,眨眼一瞧,像星子缠绕的挺立树藤。唔。简直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娘炮。   “哦?别忘了,明日帮我沏茶,小黑。”   “……”   我喉咙一直压抑地火焰终于涌了出来,把怀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向他扔了过去:“娘炮,我只是为还恩答应随你上天入学,以及之后你同我说的,要夺得下月艺学比赛的冠军,取得水泽草,除此之外,并没有答应为你牛马!”   娘炮侧了侧光滑如玉的小脸蛋:“哦?是吗?我改变主意了。”   “姑奶奶我不干了!”   他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刚刚已经输了,莫不是现在还想输了气度与风度?”   “……”   我愣了愣,只能哑巴吃黄连,看着他一身白衣渐渐没入黑暗中。   那一夜,我将他给我预置的厢房掀了个遍,在凌乱得像狗窝的宜华居把锦被一蒙头,睡了。   第二日,我听说宸天宫中储着当年随着娘炮征战在四海八荒之上的十二守将,个个英勇不凡、身手卓绝。我一颗鸟心再也按捺不住,提着剑便去会会这十二个英雄,但奈何一个又一个都是榆木脑袋,没有一个敢接受我诚意的邀请。   这不接受邀请也就算了,他们的头儿卫离见着我更是像见鬼一样,一张小嘴关关合合:“你你你……不不不……不是……是……死了吗?”   一朝见面,这位兄台这样不落俗套的开场白令我甚是无奈。   是以,我只能是啃着一块梨愤愤地出了庭院,本以为今日又得郁闷度日,可所幸还能碰上小宫婢们聊八卦这一桩新奇事儿,我觉得很圆满。   我兴致勃勃地凑上前听,可这一凑热闹,却晓得了娘炮的平生。   她们说娘炮是这九重帝宫之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帝第九子,重止。仙籍低一些的仙僚都得恭恭敬敬地向他作揖行礼,唤他一声九殿下。仙籍稍微高一些的仙官,也得依着天宫的礼度唤他一声重止君。   几位小姐姐明显是思慕之情泛滥,炯炯有神地对我说了一大串对娘炮的赞美之词,譬如冷峻沉稳、端正果断、不近女色之语,但这些都没能令我生出几分共鸣。   紧接着,小姐姐们絮絮叨叨又讲了一大堆,我捡了一些比较靠谱的放在心中琢磨。   这一段便是重止当年以一人之力,悠然浮立于苍衔之巅冲破八荒法咒,指挥八万天兵破除阵法直捣天狼巢。   那一战,搞得蛮荒之地风云变色、五土分裂,可见战事之烈,争斗之凶。   不过七日,天狼族便递交降书,从此与天族划界共处,这厢才化干戈为玉帛。传闻中一身白衣战甲的他是何等的镇定自若,是何等的风姿卓越,不仅天族第一美人馥语公主倾心,就连魔族中几位大美人都曾想一睹重止娘炮的风采。   故事正说到精彩之处,我一双眼瞪得忒大,黄衣小姐姐一个神转折的但字灭了我眼里的光。   说这重止君那五万年来养成的冷情孤尘的性子,生生叫这些年来思慕着他的姑娘个个伤心欲绝、哭断肝肠,无论哪一段风月都止于一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中。   唔,真是几段风云几段情,几段惆怅几段哀。   说到这时我咬了一口梨,另一个绿衣小姐姐却横插一句:“这九殿下打小不近女色,是否对男仙僚有无穷兴致?”我一颗脆弱的小心脏抖了三抖,嚼到一半的梨瞬间咔在喉咙里咳咳不出。   夜,我躺在床上,思忖着白天小姐姐们说的话,没想到七个美人凭空在我床前出现,个个如花似玉的脸上露出凶煞之色。   我吹了吹口哨:“美人,这么晚找我有事?”   领头的白衣女仙阴阴一笑,十分不客气地将一把刀横在我脖子上:“识相的话,快点离开宸天宫,离开九殿下,他是我的!”   我啧啧几声,这年头天族的姑娘怎么都这副性子,追男人都追上门来了。这姑娘胆挺大。   我笑了笑,握住脖子上的亮蹭蹭的白刀,结果手指太痒一不小心用了点小力,‘呲’的一声,刀碎了。我摇头道:“美人,你这刀质量忒差了,拿来砍人实在太没有诚意。”   白衣女仙傻了。   我拔出夜绫剑横在她面前:“来,用这把剑,砍鸡砍鸭砍老虎不在话下,砍人更是一绝,保准一剑喷血、筋脉尽断、身首异处、一命呜呼!”话语一落,领头的白衣女仙脑门倏地抽了:“谢谢呀。”   她上前握住我的剑,突然眼睛一亮,灵台瞬间清明,踉跄退了一步:“不对,想耍我,姐妹们,给我上!”   我翻腾而起,一招就把她们七个全部踹出门外。   啧啧,真没意思,武功那么差还想来找茬,我拍了拍手准备关门睡觉,一个俊俏的文弱男仙僚靠在我窗户边,弱弱地举起手道:“我也喜欢重止君,请姐你高抬贵手。”   “……”   “叫哥都没用,滚!”我关上门窗,以求涂个清净,没想到他竟在我房外哭了一宿。   娘嗳,原来白天小姐姐们说的话都不是凭空吹嘘的,难怪散场之时都对我深深地叹了一回气,一两个好心的还叮嘱我今晚把门窗关紧一点。原来是这么回事,娘炮实在有太多桃花,男的女的都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真是造孽,造孽呀!   不过后来想想,情爱这个事讲白了就不分性别、不分物种、不分族类的纠纠葛葛。我于三千年前与蛟龙族二殿下润沐的一场情伤中幡然醒悟,至今不敢对诸如此类的情爱之事再起贪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二孟来了~~亲们,有什么意见要提的吗?   ☆、暗潮涌动   第三日,娘炮不晓得是吃错药了,还是一直以来都没吃药,是以莫名其妙地从宜华居中将我拎了出来,说是要让我为他沏一壶好茶。本女君因他曾救过我一命,便大度担待他这样的予取予求。遂我在睡醒之后,拾掇拾掇凌乱的鸟窝发型,则前往厨房泡茶。   没想到我泡好茶,坐于树下翻阅古书的娘炮扔给我一把破扫帚,淡淡道:“最近听说你缺乏运动以至于身心一直不大舒畅。来,给你个机会锻炼一下。”   我一向容不得自己体弱多病,是以我甚是讨厌身心不大舒畅这六个字。   之所以闷闷不乐,只是因为自从上了天宫之后,娘炮就跟防贼似的把我一直禁在宫中,少了武艺上的切磋,再加上之前几桩烂桃花上门找茬的破事,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有好脸色。   ‘咔’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神一瞧,手中的扫帚很乖巧地断成了两截。   足矣见得,要是能将一个人恨到深处,功力就会不断加深,以前在书册里看到这几句话,初初觉得很不受用,如今却觉得很是在理。   娘炮挑眉看我,神色令人捉摸不透:“你戾气太重,需要释放释放。”   我冷哼了一声,把两截断了的扫帚以雷霆之速脱手而出。那种不见血不回头的招式,正是我的特点,但娘炮似乎毫不在意,眉目一挑,修长的手指于半空中轻轻一点,金色光泽瞬间化成一抹巨大晶莹光墙,把扫把定在半空。   “喂!娘炮你……”   话未完,扫帚打个弯,如冷箭般穿进宫墙边的一株菩提树中,郁郁葱葱的枝叶剧烈晃动,一个黑影瞬间跳出墙外。   那黑影是谁?   没想到在这清净祥和的宫殿之中,竟然还有莫名黑影潜入。莫不是重止树敌颇多,在家安分地喝茶都能被人监视,真是可怜。我啧啧几句,用同情慈爱的眼神看着他:“重止娘炮,看来你树敌颇多,找我上来做女伴入学是假,让我帮你除敌才是真吧。”   他抿了口茶水,嘴角边掠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弧度:“你想太多。”   我脑门蹭的一声,亮了,一副好哥们儿的模样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打起了如意算盘:“喂,娘炮,若是我帮你除敌,你就放我自由。这段恩情就算报了,你看怎么样,我武功很厉害的,要不……”   这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娘炮一向冷如冰霜的双眸立即变得温软起来,竟是连声音也低柔了八个调。   “你还是老样子。”   我干干一笑,把手臂安分地收了回来,躲开他炙热的目光,拿起桌上的玉雕茶盏立马转移话题:“喝茶,喝茶。”可脑子里一团浆糊,手脚也变得不利索起来。‘呲’的一声,玉雕的茶晶碎片跌落在他的素白袍子上。   惨了惨了,这由千年蚕丝所制素白古袍,卖了我也赔不起呀!   我左擦擦右擦擦,还是没能把茶渍擦干净,脑门有点疼,坐上那人却淡然地将我望着。我见他没反抗,反倒生出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笑意任由我宰割,我一双爪子便肆无忌惮地扒下他的衣服。   心想既然擦不掉,就扒了重新洗!   然,刚活扒到半,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一袭青色罗裙的水灵妙佳人吃惊地站在我们面前。我咳咳一笑,将扒到一半的衣服恢复原状。   ‘嘶’的一声,没想到用力过猛,袍子就这么被我的爪子给撕破了。   咳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娘炮。   “重止,不愧是寂寞了千年呀!心急也要找个四面都是墙、有砖有瓦有被子的密闭空间吧。难道这种以天为盖、地为席的方式也在我大天族中流行了!这也忒开放了,我一时之间还适应不过来,你给我点时间消化消化。”青衣女子此番好不俗气的开场白令我脑门俱麻。   重止整了整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龙纹襟口:“来得这么‘及时’你好意思吗?”   青衣女子露出亮蹭蹭的八颗牙。我支着手臂听这哥俩好的互损话语,终于晓得这位眉目姣好的水灵灵小美人乃明粹宫中一位织霞布云的小仙,伊人。   啧啧,我倒是挺佩服她,能成为重止娘炮此等冰块脸交心哥们儿,却不被众女仙乱棍打死,真是不错,不错。   伊人挑起好看的眉色看了看我,对娘炮道:“明日便是入学之日,你悠闲的日子是个头了。”   “哦?我不这么认为。”娘炮颇有深意地瞟我一眼,让我顿时寒毛林立。   伊人惊讶:“你要带她去?”   娘炮平静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娘炮抛出的疑惑,伊人打量着我:“好不容易拐到一个四海八荒的绝色,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要炫耀。啧啧。你就不怕那帮同窗拐了你这个好不容易寻来的美人?”   “是吗?那试试?”娘炮声音低沉从容,似乎还有一点挑衅的趣味。   伊人叹了一口气:“诚然,该担心的是他们自己。”话语刚落,我身后刮起了一阵寒风,逼得我脑门生出几分疑惑:“等等,学堂上,不会……只有我一个女的吧。”   伊人睖睁地点了点头,对我道了一声对呀。   一片黑云压头,那年夕阳下的逃学,是我注定重复的时光!想来,我此番上天入学,注定是一场落寞兼沉痛的还恩入学路呀!   伊人又絮絮叨叨地调笑一阵,我无奈地摊手听着,大抵能听出娘炮为我取得一个入学名额的一段往事。   说的是前夜重止造访境薛夫子的宫邸,一进门便亮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破令牌,着境薛夫子立马用朱砂红笔勾掉了某仙僚的名字,并着他将我的名字誊入册子中,接着神色淡然地润了几口碧水茶后拂袖出门。   当晚,那个无辜被刷下去的仙僚晓得此事,在夫子门口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苦情戏码。   由于这位仙僚怀揣着一颗对知识的无限向往的心始终不灭,夫子恻隐之心泛滥得厉害,便答应私下给他补上三个时辰的课时。   啧啧,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一脸还比一脸厚。   戌时,伊人美人儿提着一件刚织好的灼火霓裳裙来宸天宫做客。礼尚往来,我提了几壶好酒邀她一同共饮,可惜她酒量浅薄,不过三杯下肚,她就醉得只能靠着菩提树顺势滑下。   月色下,一簇簇昙萝花借着皎月的光泽在池面上次第盛开,灼灼花瓣如三千焚火一般从氤氲的池面铺展开来。   醉得面颊通红的伊人见到这一番景象,便抱着酒壶讶然道:“它们真的开了!果然不愧是三千年沉睡,三千年绽放的昙萝花。”   我顺着她黯然的目光望去,一朵朵怒放的昙萝带着点点琉璃水珠在池面摇曳,恍如长明不灭的灯盏。   早闻天宫三圣之花居于百花之首,甚是惊艳。其一是元始天尊太虚宫中素得雅致山玉兰;其二是紫微大帝青秀宫中的高洁君子摩诃曼殊花;而这其三便是灼灼如火且极难养活的昙萝花。   没想到娘炮倒是颇有能耐,能把此花移至宸天宫的池中以仙灵之气养着,想必费了不少心力。可听闻,这花不是在上古真神栖居之所,三十三重天上才有的吗,此番却能在这里看见,真是稀奇得可以。   伊人莫名的感叹倏地掐断我对此花的历史思绪:“整整三千年零五天。人回来,花自然也就开了。可我……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什么人?什么三千年零五天?   看来酒后胡言这个事儿真是令人脑疼,我摇摇头准备将她扛回屋子,岂料这才刚刚起身,玄色云袖里正沉睡的夜绫剑脱袖而出。   皎洁光晕下,夜绫剑浮立于灼灼花簇上,以其剑气把池中碧水震开一圈圈涟漪。   这夜绫剑乃我在一万年前于炎火山之巅,以一人之力从火妖之手夺得炎火玄石所造。传说中炎火玄石自有其灵性,能感应主人之心念,可这厢无缘无故为这千年盛开的昙萝花相吸,这事难道与我有关?   我一跃而起,握住铮铮鸣响的夜绫剑,浮立于一簇昙萝花之上。   一瞬之间,我灵台剧痛,脑海中‘嗖’的一声闪过碎碎剪影。   苍茫天地之下,血流遍地,万垒骨骸。   一红袍女子以身抵住滚滚砥砺之气,越燃越盛的灼灼红光之中,她突然回首睥睨苍穹,尊贵威严,绝世无双。   此刻,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响起,白袍青年以雷霆万钧之速拽住女子的赤色古袖:“其实你早就算好了一切,才不肯答应我的对不对?但你当真以为,这么做,我会开心?”   女子哽咽的声音极低:“对不起,我们……没有缘分。”   青年眸色沉沉,言语铿锵得足以震慑整个苍穹:“你若想守护苍穹,我陪你!你若想拯救苍生,我陪你!你若想羽化湮灭,我也陪你!”   女子浅浅一笑,割断古袍袖口,声音无限凄凉:“如果这苍茫世间,我们两人非要羽化一个,那一定是我。可如果我不是苍穹之主,那该多好呀……”   烈焰火光瞬间炸开,我脑海中拉扯出一抹刺眼血光,激得我头疼。   这样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不像是如今这帮吃饱了撑子没事干,竟是爱折腾凡人的后世神祇所能施展而出的,他们究竟是谁?   池中昙萝花开得极是开艳丽,似乎要把它这一生所有的色彩都定格在这一刻。   我神思归来,瞧见池边的重止娘炮蹙着眉望着我,神色复杂,手中还挽着一件灼火霓裳裙。我疑惑看他:“娘炮就是娘炮,喜欢花也就罢了,如今你拿着伊人送给我的红裙做什么?是想自己穿吗?”   他没有堵我话,只是道:“明日入学时穿上吧。”   什么!   我一个趔趄从昙萝花簇上连人带剑栽进在水中。他走进一步,看着池水里狼狈的我:“我没想到,你这么开心。”   “哼!”   此字一落,重止嘴角边掠起一撮桀骜弧度,把裙子扔过来,将水中的我由头至肩全部罩住。   “换上。”   我暗暗地骂了一声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这是第五章~~   ☆、女君风度   第四日,我终于踏上了还恩路,如了娘炮的心愿,随他进入赫赫有名的五族学堂偲宸宫,成为他身边的入学小伴。   然,刚刚踏入气派的偲宸宫,却是不怎么如意,地上的碧玉瓷砖、银色龙柱更是引得我十分反感。诚然,我生于比翼鸟族,养在潦云谷,对于天宫那一套金碧辉煌的格调不是很中意,也许是因为放养,我更喜欢潦云谷以天为被以地为的逍遥格调。   不过,不喜欢是一回事,不得不喜欢又是一回事。   我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救命之恩,应了四个月的学艺生涯之诺,不得不忍着一腔不甘,随娘炮来做一番苦差事。但依着我的脾性,仇我定当十倍奉还,恩我定当千倍偿还,可我晓得命运忒折磨人,却没想到是这般折磨人。   一路上那套灼火霓裳裙没让我少折腾过,但因着这件霓裳裙乃伊人补送的见面礼,我却之不恭只得穿上了,可天宫的衣着虽裁剪精致绸缎上等,却空有飘逸华丽的外表,倒是没有我们潦云谷的实用性。   比起这迤逦三尺的裙子,脚下这双白羽绣花鞋更是累得我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这一不留心便踩到裙尾,直接摔成四脚朝天的大王八,引得仙僚同窗嗤笑不已。   旁边几个仙僚指指点点道:“唔,九殿下竟然敢带一位女仙僚来偲宸宫。这也忒胆大些。”   抱着书册的蓝衣仙僚指了指我:“不是说九殿下不近女色吗?你一定是看错了,那位眉清目秀的……哥哥一定是男扮女装。”   我一脑门黑线,东倒西歪地扯着重止的衣角试图站起来,结果一双占满泥尘的鸟爪印在他白色衣角上,我晓得在有洁癖的人身上作画是一种侮辱,是以十分愧疚,可他不但道出些爪子给他的白袍平添了几分水墨生气,还顺手拉了我一把。   唔。他这样反常,一定是我在梦游。   我一路垂眼破开人群,轻声问重止:“即使我摔了个四脚朝天,然也不至于让大家那么议论纷纷吧。娘炮,你不要告诉我,在学堂里你人缘最不好?这么招人鄙视?”   “嗯?”重止疑惑地看着我。   我愣了,想起当年被长苏送到启封洞学艺时,就曾因天煞孤星这一名头,惹得学友们个个很不待见我,恨不得我离他们十丈远。只有忒义气的毕少与我时时玩在一处,可毕少此等不怕死不怕衰的英雄行径非但没人高歌赞叹,反而是引来了无数人的反感。   想到这,我觉得娘炮定然走了当年我的老路,虽缘由不同但结果却没个差别,想来同是学堂孤独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是以,我便生出几分同情,抽了抽鼻子十分爱怜道:“原来我们都一样过得那么艰辛。”   他整了整我耳边的碎发:“我想你误会了。”   我敛回一发不可收拾的怜惜,胸有成竹地拍拍他以示安慰:“别害羞,我懂的~娘炮,放心吧,以后我带你混,保管你再也不是一个人。”   重止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是多少个?”   我用爪子指了指他再连带上一个我,露出十六颗亮蹭蹭的牙,竖起食指和中指:“两个。”他噗嗤一笑,擦了擦我脸上的尘土,手指往我额头一敲:“走吧,‘哥哥’。”   “……”   好不容易躲过众人的神色,来到了学堂里,我找了一个低调的后排位置坐下,撑着腮帮子向着白衣白裤的同窗望去。   啧啧。个个长像得风姿明丽呀。   想来,这天宫的血统都如此统一,长得好看的,大多都是小白脸,瞧那纤纤玉手执墨的模样,哪还有当年我们神族征战四方、叱咤风云的豪迈雄壮。还好,我虽生于比翼鸟一族,却养在潦云谷,委实没有其他女仙那般楚楚可怜、伤春怀秋的情怀。   我思绪飘渺中,身后一把折扇利落地‘唰’了一声令我神归:“不施粉黛淡娥眉,巾帼英姿胜八荒。啧啧,美人。”   此番鸡皮疙瘩的诗句在我耳边响起,令我撑着腮帮子的手落了下来。   我转身一瞧,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先是一双青云靴,再由上看去,是一袭干净的凤凰云纹藏青锦袍,以及二十四骨折扇下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遗憾的是太过于妖媚让我觉得眼前此人也是个十足的小白脸。   我怔了怔:“你是?”   小白脸一双好看的眉眼眯了眯,微低着身子,恭敬道:“在下,祁宋。”此名一出,着实让我想起小宫娥给我列出天族能人的名册里,有一位便是五大神族之一的朱雀族二殿下,祁宋君。   相较于重止娘炮此等冷情冷面、不近女色的神仙而言,这位祁宋君可谓是放肆多了,传言他一把折扇扣于掌心,风流潇洒的姿态无不让众位女仙僚为之倾倒。啧啧,好一个颠倒众生、风流倜傥的角儿。   我利落站起,左手握拳右手单看扣在胸前:“好说,在下司蓁。”   他被我一套连贯性的豪爽动作给吓到了,微微顿了顿,眸里讶然一瞬即逝:“九重天上甚少见到仙僚的身影,敢问仙僚是神族哪位上神系出?”   “我是……”   “她是沧水比翼鸟一族的司蓁女君。”正端坐于我右侧的娘炮话语刚落,学堂上除了祁宋和他之外,所有人齐齐像见着鬼一样纷纷躲到墙角,一双双惶恐的眼睛突出,一位仁兄还由于心里承受能力太弱,被我吓得小便失禁。   对于这样的场景,我并不是没有见过,小时候在启封洞一进场就是这样的惊天动地,现在他们还没向我砸东西显然已经很‘品德高尚’了。   我叹了一口气:“诚然,我不该来的。”瞧见娘炮和祁宋依旧淡雅从容的模样,我奇怪道:“你们,不怕我?”   娘炮不语,祁宋挥了挥折扇,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定在我身上:“我听闻当年旭尧神君留下一女后羽化,其女虽平安降生,但却于出生前夕命坠天煞孤星,故而烙下天煞的命格。可你我一非是有血缘之亲,二非你相许一生伴侣,我又何惧之有?”   他说这话,很在理,我也委实很受用。   身边的几个还在颤颤发抖的同窗一副要斩草除根的模样,非要把我赶出偲宸宫不可,我虽略生出几分凉意,但晓得众生自其求生护已、趋利避害的本能,对于这样的鄙夷恐慌,我早已习惯,甚至可以说,已经麻木。   我很自觉拂袖转身。   娘炮上前一步,将我护于身后,从容地从袖口处掏出一颗金光闪闪的珠子。墙角处传来一群娘炮惊讶声:“这……这是上古神物,能趋吉避凶、逢凶化吉的麒麟珠!”   娘炮没有回话,只是转身把颗珠子轻轻放在我手掌心,低沉道出两个字:“拿着。”   “若谁还有异议,便去问一问天帝。”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学堂之上鸦雀无声,再无一人敢言。   此时我看着娘炮,黑如绢丝的青丝安静地躺在他挺拔的背上,微微侧着的下颌泛着柔柔散光,冷峻好看。我一向觉他娘炮,诚然是我在他个人风格理解上生了一些歧义。   想着我司蓁一生因天煞孤星的命格失去多少东西,我有亲人等于无亲人,我有家等于无家,从头到尾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世人眼中的惊恐,在我看来不过是从小至大最常见的一幕,被弃如敝屣这种感觉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麻木,但如今为什么独独他,可以这样毫无顾忌、义无反顾地挡在我的面前要我留下。   想到这,我脑门俱麻,喉咙处蔓延出一片苦涩。   半晌,我敛了敛情绪,做出一个决定。此番无论是谁阻拦,我都是要留在这偲宸宫中。我想,大概只有这么做,才不负娘炮昔日救我,今日护我之恩。   “天帝到!”这声音响彻整个偲宸宫,令我神思清明。   面前一片白人齐齐跪下叩拜,我睖睁瞧着大殿朱门之外,十八个仙娥将身穿缂丝龙纹金袍、头戴紫金玉冠的天帝簇拥而来。   排场如此之大,威严之眸如此肃穆,不愧是九五之尊,天地之主。   我收拾一个合宜的礼度道了一声天帝。他和善一笑:“原来是旭尧之女,沧水比翼鸟一族的司蓁女君。”   “不敢。”   这样端庄谦和的二字引得身侧的娘炮讶然一顿。不过我觉着他无需讶异,虽然我一向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但身为一方女君该有的礼仪风度还是有的。   我收拾出几分和善的气度:“敢问天帝一事,天帝你是否曾言,偲宸宫一设乃为育人才之用,凡五族神君中,年满五万岁且出类拔萃子嗣皆可入宫学艺,以强我神族之力,和之八荒,平之四海。”   果然是没文化的人就应该学着扯文化,在有文化的人面前才有得扯,这扯着扯着说不准还能歪打正着,让人觉得其实你也挺有文化的。   天帝思忖地看着我:“这……”   “我系出神族比翼鸟一族,乃神族年满五万岁的女君。那么我既然有这个资格,纵然我被天煞孤星的命格累着,但今日幸得九殿下以麒麟珠相赠,那么自是不会祸累他人,众位学友又何必咄咄逼人将我驱之,望着天帝明鉴。”   天帝抚了抚胡子,颇有深意的看着我手中的麒麟珠,瞥了一眼身侧的重止。   “司蓁,你父君当年以身伏妖,本帝一向很是佩服,自是不会让你在偲宸宫受半分委屈。可为服众人,你定得拿出些出类拔萃的本事来,方能入得这学堂。”   我晓得天帝虽字字在理、无懈可击,然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中,着实夹着几分不甘不愿,但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显露,只好设着这个局让我知难而退。天帝不愧是天帝,做事起来总是要合着几分礼度和心思的。   我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发表晚了~~~但是还是满了3000,大家姑且看看~   ☆、一战成名   天帝设了五场武试,皆是由他指定的神将与我对打,若我能连胜五场便能留在偲宸宫,若我输了便只能卷铺盖回老家,对于这样的规定,我可以选择拒绝,可却没想过拒绝。   辰时三刻,一切事宜都准备妥当。   偲宸宫前一方花梨木台下,天帝坐于烛龙金椅之上,几个侍婢低眉垂目地立于两边,坐于左侧的重止则淡然地掀了掀玉雕茶盖,他身旁的祈宋笑语盈盈地打着扇子,周围围观的仙僚议论纷纷,有的不屑,有的哗然起哄,有的翘首以待。   我踏步上台,瞧见祁宋打着折扇,瞥了一眼身侧眸色淡然的重止:“你就这么由着她去了?万一缺胳膊断腿的莫要喊心疼。”   重止挑了挑眉:“你太小看她了。”   唔。这句才像点人话。   我拂袖幻出一身简练玄袍,持剑立于台心。一个彪悍神将持斧而来,我看着既激动又兴奋,一颗心怦怦直跳。我司蓁打过海里的,揍过地上的,四海八荒能挑战的差不多都挑战遍了,却还从未挑战过天上的仙僚,何况这还是个忒雄赳赳的大块头神将。   我心里甭提多激动,遂拔剑直直杀了过去。   台下看热闹的同窗哗然一片,天帝坐在龙椅上悠闲地撇了撇碧玉茶盖。   ‘呲’一声,剑锋沿着斧口划出星子,我提剑直掠过大块头的发顶,抓住他可怜的三根毛发直直砸了下去。在众位仙友的唏嘘之下,大块头喊爹喊娘地被人拖下台。   我持剑挺立不倒,台下的重止正把着茶盏漫不经心地瞥我一眼。   之后,接连四场我打得忒过瘾,眼看就剩下最后一场了,我一颗鸟心忒激动。倏地,咯咯发响的木阶之上,走来一位肃穆冷面的玄色袍君。台下的祁宋将折扇合在掌心,惊讶道:“没想到天帝竟然把他给请来了。”我闻声望去,把着茶盏的重止眸色凝重。   灼灼日光下,我晃神而归,拔剑直直向冷面人砍去。   他不动声色地随手一刀把我击倒在地。这一击委实够狠让我胸口生出几分痛意,我持剑爬起:“英雄,你不赖嘛。”   话毕,我耍出剑招,但他竟可以一一化解,并在一瞬之间将我震倒在地。   我咳咳几声,竟然咳出一口血来,想来这世间能把我打得吐血的人并不多,可今日委实遇上高手,我很激动,遂抹了抹嘴角边的血渍站起。   袅袅仙雾中,我恍然瞧见台下重止的茶盏晃了晃,碧水茶溢出杯口把他的白袍染湿。   我咬着牙提剑而出,却没想到还是被直直撂倒在地,竟是台木也连着被我撞响了好几下。我打小就明白,强者并非生来强大,而是有一种永不言败的坚韧心性。   我司蓁从未服输过,撇开种种虚名,我也由不得自己服输,故而我抵着剑重新站起,又被连接着几次撂倒在地,让台下的人看着唏嘘不已。   祁宋打着扇子遮住一张脸,不忍直视我的惨状,天帝却颇为心悦地抚了抚长须胡子。   头上传来冷面人一声问候:“认不认输?”我半膝而跪,咬着牙瞪着他:“我们比翼鸟一族,从来就学过服输两个字!”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神识模糊之间,又被他一掌拍在台上。这一拍,我听见骨架利落地咯吱一声,唔,胫骨错位了。这来来去去好几回,连我也不知道究竟这样被他错位了多少次。   “认不认?”   “不认!”   两字干错利落地响起,又是重重的一掌落在背后,我喉咙一口血如火般喷涌而出,将台下的学友一身白袍全部染红。   “认不认?”   三个字狠狠荡在我耳边,被撂倒在木台沿边的我迷迷糊糊之间,脑海中竟浮现开一段回忆。   七岁那一年,下着飒飒大雪,刺骨寒风之中,我于木桩之上东倒西歪地练武,常常被摔得淤青脸肿,但长苏为了锻炼我的忍性,每一次都是这样的问法,不知死活的我常常咬着牙不服输。如今我越长越大,没道理就没了那种打死都不认输的气节傲骨。   我瞪着冷面人,缓缓爬起,咬着牙道:“不认!”   冷面人的眸里有一丝愕然掠过,连眉头也松动起来:“我输了。”   我心头颤了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是第一个能抵过我三百多招仍然坚持的女人。”冷面人收刀回鞘转身下台,我竟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熟悉之感,遂便急切想要知道这位英雄的名字:“喂,英雄你叫什么名字?”   “清池。”   我怔了怔,想起私底下几个女宫娥闲聊,这九重宫阙之上,除了能打又能看的重止君、祈宋君之外,还有一位便是三千五百年前突然转性的清池神君。   传闻之中,这位神君三千五百年前抵着万丈劫火脱凡入天之后,整个人不似以往那般友善和蔼,倒是平平添了几分无法直视的冷漠。平日里除了在九重天泽的云腾之上,凝望灼灼十里烟霞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宿在寝宫中,从不外出。   这事历来被仙僚们列入天族不可解密的谜案之一。   神思飘忽中,台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清池已凭空消失,台下天帝也已蹙眉扬长而去。我吸了吸喷流而出的鼻血,却不想身子一横,被重止一手扛回了宸天宫。   宜华居内,几个帮我擦药的小宫娥看着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知如何下手。   因着我一向不喜劳烦别人,遂便拿着药瓶自个儿涂了涂,没想到药劲太强刺得我忒疼。   “你平时不是嗓门挺高的吗?今日怎么没开?”我扭着脖子望去,重止负手而来,目色淡淡地唤走几位女宫娥,转身坐在我身旁。   我挤出一个端庄的笑:“那是因为今天本女君不想开!”   他破天荒的没有用话堵我,倒是拽过我的右臂,不慢不急道:“把外衣脱了。”我的脑门被这句话压得忒疼,遂缩了缩右臂。   重止的手力道一紧:“别动。”   随后,他掏出一瓶紫晶瓶子,把药粉轻轻洒在我红肿的伤口上。由于皮肤上的辣痛,我缩了缩手,可此时他却将左手放在我的嘴角边,轻声道:“痛就咬着我的手,或者大声喊出来。”   我咳咳一笑:“你以为你的肉那么香呀。如果比猪蹄还香,那我倒是愿意咬。”   语落,他蹙眉问我:“忍着,对你而言就真的那么值得推崇吗?”   我愣了楞:“其实对我而言,隐忍不是一种精神而是一种习惯。我生来不幸,命格之中,并不见得如你们常人一般顺遂,若非习惯忍着,怕是活不到今天。”   重止看着我,续道:“其实今天在台上,你可以认输,你为什么不认输?”   我坦然回他:“回来的时候,听到很多人说我是争强好胜,是以今日重伤也当是活该,但又有多少人晓得,不轻易认输不过是我们比翼鸟一族的信仰罢了。你想呀,身为一方女君岂是那么容易认输,要是这点气节都没有,我如何面对我的族人呢?又如何面对我死去的阿爹呢?更何况,有些人挥手就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对有一些人来说却必须用一双手去争取的。”   他讶然,指尖的药瓶顿了顿:“只是因为这些?”   我道:“当然还有进入偲宸宫,随你入学是当日我许下的诺言,也是我向你报恩的方式呀。”   重止的双眼垂了垂,声音又沉又低:“如果不是因为诺言和恩情,你还想留在我身边吗?”   听到这,我疑惑地啊了一声。重止默了默,道了一句没什么,随后便伸出爪子来掀我左肩上的衣裳,我缩了缩身子:“你别乱来呀。”   “都伤成这样还顾什么小节。过来。”   “我还没残,让自己来。”   话语刚罢,他右手一拉,便把我轻松地拽进他的怀中,我的脸倏地像炸开的地瓜,热得要命。   “重止,听说你家小妞被打残了。我特意拿来一些膏药……”门外的伊人怔了怔,卡在门槛处尴尬瞧着我们这一副亲昵模样,唔了一声:“这进展也太快了吧,我这么年轻可不想这么早做婆婆!”   音落,我从娘炮怀里滚了出去。   重止捞回我,转身道:“伊人你来的正好,她身上还有几处伤口,你顺便帮她上一上。”   伊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调笑絮叨一阵,送走了重止娘炮,遂兴致勃勃过来帮我上药。那细柔的小手给我抹药一点都不疼,我忒真切地道了一声谢。   岂料伊人上来就是晴天霹雳的一句:“记得和重止发展到婚嫁阶段时,提前告诉我一声,毕竟为了你们这段姻缘我可是受累不少,他万不能厚着一张老脸来坑我礼金。还有还有,你们以后生娃呢,只许生女娃,不许生男娃,我可跟重止约定好了这杯儿媳妇茶我喝定了。”   “……”   是夜,承着伊人的美言,我梦到重止给我生了五个丫头,个个在我耳边嚷嚷:“阿爹阿爹,我要嫁给伊人姑姑家的俊哥哥~阿姐要跟我抢怎么办!”我干干一笑,看着新买的衣服就这么被五个丫头扯得乱七八糟,心揪揪地疼。   伊人家的兔崽子拿着一把破扇子在我面前瞎晃:“岳父,你莫为难,我五个人全包了,不分大小,你看怎么样?”   我正要严词拒绝时,重止递给我一杯茶水,甚和蔼地对我说:“夫君,你就同意了吧。你要是舍不得五个丫头,我再生一个就是。”   我凄凉的啊了一声,从床上滚了下去,头上又多了一个包,真是个让人毁灭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女君一战成名~~~女君读个书不容易呀~   ☆、银铃牵绊   偲宸宫前一战,我成了近日九重天上热议的话题人物。人人都晓得偲宸宫中来了一位敢挑战天帝坐下神将的彪悍女君。那些没亲眼目睹的小仙僚茶后扒事,竟把我描绘成七尺高的三头六臂伟娘子,我实在有点佩服这帮清心寡欲仙者的想象力。   翌日,我正式进入偲宸宫。   夫子用寥寥数语将我介绍一顿,心生芥蒂的同窗们估计还有些余慌未消,只是依照礼数啪啪鼓掌心敷衍。   我自是不在乎他人眼光,踱步直接坐在境薛老头子为我安排好的座位上。   几日下来,虽有娘炮当日一语震慑的上古麒麟珠在身,但同窗们还是对我敬而远之。只有朱雀族吾央神君膝下的二公子祁宋与我相交甚好,平日里都是他与我两人齐齐蹲在堂膳房门口啃鸡腿,我们无疑成了打驾八卦泡妞的最佳拍档。   同窗百晓生曾用一句话概括祁宋神君的风格:风流倜傥一生走,该出手时就出手,眷恋花丛心不朽,路见美人一声吼。   我料想这样的概括也有几分道理可寻,他不但美得有些妖孽,而且还会吹吹箫作作诗,惹得女仙僚个个思慕也不足为怪。我这个做兄弟的用剑刺也刺过,用刀砍也砍过,他始终美女在怀,不悲狂喜。   可世上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我们看不到的那一面往往越是接近真实。   譬如谁也料不到,一向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子,但奈何这颗痴情种却洒错了地,长错了根,爱上了一个男子。   这件事要从一场酒席小聚说起,当日祈宋酒后吐真言,把自个儿一段没有开花就被生生掐死在泥土中的情爱告知我。   原来三千五百年前,天宫的妖兽穷奇震碎锁妖链,跃进神魔之井逃下凡间,这一遭大事不巧被刚晋升官位的祈宋撞上了,故而天帝便令其下凡捉拿穷奇,可未曾料想妖兽一朝挣脱却妖力大增,于魔界外围与祈宋一战,几乎要折了祈宋好几百年的修为。   但就在危难时刻,一位水灵灵的小魔兵却不晓得为何一副心死的模样冲到祈宋面前,为他生生挡了一回穷奇的炼妖光刀,临死前竟是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留下。   祈宋感念其救命之恩,用一枚仙丹保其性命,可和穷奇一场大战后身负重伤的他,醒来后却不见小魔兵的踪迹。   之后,祈宋便爱上了那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甚至不知生死的人。   其实并不可笑,情爱这个事儿本就没什么道理,喜欢就是喜欢,有的人至死都不会恋上彼此,有的人却因一眼就注定了一生。然话说回头,祈宋毕竟是一堂堂男儿郎,委实不是一个断袖,是以自那以后他便灭了一颗真心,整日留恋花丛,试图忘掉这一段半途缘分。   想来,那些风流花心的假象只不过是他用来遮蔽自己心魔的幌子罢了。   这三千五百年来,不得不说祈宋委实瞒得很好,九重天上未曾有一人懂得他,竟是连他阿爹都一直认为他整日留恋花丛,风光快活得很。诚然无人晓得这么通俗浅薄的道理,一个人越是不敢面对,就说明他对待这件事越是认真。   当时是,祈宋抱着酒壶,声音凄凄凉凉:“司蓁,那时候,他挡在我面前,他笑了,笑得那么绝望,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   皓月当空,冷风一阵又一阵拂得人心寒。他苦笑一声:“为什么独独他,会替我挡了那一刀?为什么我逃避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你告诉我,这难道只是老天爷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就仅仅是一个玩笑而已?你说我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我望着烂醉如泥的祈宋,我终于懂得劫缘是个什么意思,劫生缘,缘生情,情生伤。   我唏嘘道:“世间的缘分本就强求不得,但我姑且问你一句,会不会你爱上的根本就不是男子?你真的看清楚了?”   祈宋迷迷糊糊道:“银铃……声银铃声……”   “什么声?”   祈宋没来得及回我的话,一颗脑袋随即倒在石桌上醉死过去。经过这件事儿,我和祈宋更是交心,难怪人家都说交心换义重。这事儿知了,心通了,义也就重了。   一日,老头子在学堂上一丝不苟地晃脑执书,学堂下却是一派凌乱。   左边的晤岐正带着咯吱的音调,啃食着他手上的一袋酥脆点心,惹得我五脏庙想要造反。前面的召霖抵着一本清修道法书在看不知名的春宫图,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我探出半个身子,瞧了瞧身侧的重止。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双银色龙纹水袖,他刚劲有力的手腕里正握着一支紫毫雕龙墨笔,正于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挥舞着。半晌,笔尖蜿蜒出几个入木三分的墨字。   我啧了一声,瞧见晶莹的日光将他光洁的下颌照得温软,一双古水无波的眸子溢出冷淡色彩。   看来思慕它不是个好东西,思慕个娘炮更加不是个好东西,一般端庄沉静的男子多半是娘炮,这话委实是真理,连我都觉得我比他爷们。   重止似笑非笑地侧过身来,看着撑着腮帮子的我:“你不妨再看久一点。”   他话音未落,我立即生出一种想拿书砸过去的冲动。我敛了敛怒火:“喂,那个,前几天发生太多事,忘记跟你说一声,谢谢你的麒麟珠呀。”   说完,我拿起桌上的青瓷雕花杯,饮了一口雨后龙井。   身后的祁宋把着手中折扇,悠然笑道:“司蓁,你真是有福了。听说这颗麒麟珠是重止君他于三千年前在擎山征战之时,费尽心力才把蛟龙一族的战事平息,故而得天帝赏赐的。诚然,这东西象征着他无上的荣誉以及累累战绩,但我没想这四海八荒里头,他却是送给了你。”   我含在口中的茶水‘噗’一声,喷洒而出。   俗话说,世间所有的债分难易两种,易的当属钱债,难的便是这人情债。想来,这钱债若有借无还大不了一拍两散,但这人情债可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事。   之前我以为这颗珠子不过是天帝赐给娘炮诸多宝物中的一个,当日他大度予我,我以为这东西并不是那么重要,可今日我才知道它的重要性。想着之前救命之恩,以入学夺宝之诺来还,然今日这个恩却不晓得如何还了。   我思索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说,娘炮,你想要我怎么还这个恩?   此话一出,顿感不对,脑袋蹦出凡尘里几段无以为报,则以身相许的情爱事儿来,遂便急急补上一句:“以身相许就算……”   “你若想以此报恩,我也不介意。”   此话闪得我灵台皆麻。因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欠人情,一个心急立马掏出麒麟珠:“既然我不晓得怎么还这个恩,也就不能随便承你的情,无功不受禄,还给你。”   他没有看我,只是用左手轻轻一拂,把麒麟珠打进我体内,而后翻了一页手上的《南华真经》,淡淡道:“如今它已融入你体内,要想拿出来怕也是要有些本事。至于这恩,我姑且先帮你记着,你既然介意无缘无故承了我这个情,也只能先忍忍。”   “你!”   祁宋将二十四骨折扇‘啪’的一声,轻松地把我的爪子抵了回去,拉长声调道:“司蓁,你还是拿着吧。”   百晓生瞧着我们三人这一幕,提起笔墨奋笔疾书:“宫闱记事之第五百三十四章。司蓁神女拔剑怒斩祁宋君,岂知执迷不悟流连花丛,司蓁神女情路坎坷伤心欲绝之下,感念重止九殿下救命之恩欲投身报恩。”   “报你个鬼!找死呀!”学堂之上,我直接把百晓生揍肿了。   岂料他用笔墨沾了沾唇边的血液,继续他的宏伟事业:“司蓁女君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吾无力还手,倒地吐血……”   这天族中竟还有人为八卦奋不顾身、至死不渝的仙僚,真是少见。   傍晚,七彩云霞如铺展开来的锦缎一般把整个天幕点缀十分明艳。   我打了一壶好酒爬上软绵绵的云锦之上,一边欣赏云彩霞光,一边握着酒壶优哉地畅饮着。隔着半个袅袅云腾,我瞧见了正在织霞的伊人,她正望着手中银铃,双眼通红。明艳的霞光中,一句凄凉的话从她口中响起:“如果你没有死,你会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你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声音刚毕,灼灼烟霞中便瞬间凭空浮出一个黑衣身影,我刚迈出的左脚很识时务地收了回来。   渐行渐近的玄色袍君的面容自袅袅仙雾中渐渐清晰,浓黑的眸,深邃的瞳孔,冷冰一般双唇。这不正是那个将我撂倒在地的英雄清池吗?   我随手挪过半个云彩遮身,认真打量着停在伊人三米之后的清池。   他眉头紧蹙,眸里似乎裹着点点水泽,伸出的手指沿着伊人的身影方向,在半空中定了定,沉沉的脚步似乎要往前一步,却又默了默地收了回来。   我正思忖着他俩是否过于一段不为人知的情缘时,伊人蓦然回头,擦了擦眼泪,礼貌地道了一声:“清池神君安好。”这句友善但却显得生疏的语句直接毁灭我脑海中的情缘二字。   清池负手点头,眸里的千年寒冰骤然融化。   “多谢你那日手下留情,不然司蓁就不能进入偲宸宫了。”伊人此话一落,我脑门卡了卡,怎么把我也给扯上了?莫非是指当日清池故意放水?我的眼睛瞪得忒大,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面的情节。   清池目光淡然:“本为旧识一场,举手之劳罢了。”话语毕在半空,我和伊人生生被惊出圆形嘴。   旧识一场?我怎么就不记得我有这么英雄气概、威严冷峻的旧识。难道是最近在九重天上吃豆腐吃多了把记忆都抹白了,还是说在三千年那场劫数中我脑袋被砸坏了。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声清脆的银铃声截断我飘忽的思绪。   伊人回过身来,矮身拾起云层间的一串银铃,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我觉得这铃铛一定很值钱。   “这七羽银铃你还带着?”清池一双凝重的眸定格在伊人手中的银色铃铛上。   “清池神君,你也知道此铃铛的名字?”   唔,我再一次确定这铃铛一定很值钱,而且可能价值不菲。   “只是……只是听说过。”清池顿了顿,目光深沉:“它都这么旧了,仙友为何还要带着它?”   伊人心疼地吹了吹银铃上的少许灰尘,将其系于腰侧:“有的些东西即便是旧了,也不会有更好的东西能够代替,就跟人一样。”言罢,我便一个踉跄从云腾中翻滚而出,面对两人诧异的神色,我举起手尴尬笑道:“其实我只是……只是想问问,那个铃铛真的很值钱吗?”   “……”   因清池神君的一句旧识一场引得我百思不得其解,几次忍不住跑去他的青云宫打探一番,可结果连清池面的都没见着,就被他坐下的小仙使请出宫。   这来来回回几次我好奇心愈加的猖狂,正欲夜探青云宫问个明白之时,被重止一道金光封印在宸天宫中。我刚生出的几分好奇心就这么被他捏死了,结果我也只得躺在床上直接滚被子睡了,至于那清池一事只好暂且搁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伊人是个可爱的姑娘~~~   ☆、亘古歌谣   近来我除了随娘炮上学堂,就是被困于宸天宫内,虽然我不知道他此番防狼防虎地将我锁在宫中究竟为何,但他此一举确然让我极是愤懑。   即便按着道理,重止娘炮曾护我救我,我应对他感恩戴德,然而自打来这九重天之上,他便不问缘由,不讲情理扼杀我的人生自由,这也委实激起我对他的敌意。   今日娘炮得了个帖子,说是天帝即将在瑶池云台之上举办一次的聚仙会。四海八荒的神仙喜闻乐见,五族神君,二十八星宿元君,三十六九天神将都将齐齐应邀而来。   我自也不例外。   想不到天帝这老头还挺大度,虽不待见我,但终归明礼通情,可聚仙会那日,我却出了点小意外。重止以金光封印布了一道结界把我困在寝宫之中,这可让我的怒火烧到了天灵盖。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自然没有绝我之路,祈宋于开宴的前一刻,划开一道小门,助我逃出宸天宫。   瑶池云台上,摆酒宴宾,八荒众仙齐聚,百鸟歌鸣,仙姬起舞。   真是热闹。   但对于任何仙者而言,我的出现怎么着都是不顺心,那一双双盈盈笑意的眼里满是惶恐避之的嫌弃。诚然,我对这些早已习惯,便自可当作他们是在锻炼脸部肌肉,于是直接向酒宴上的美食杀去,抱着一盘相思九曲丝大口大口地啃着。   碧纱流水帘边,祈宋一手执扇,笑意璀璨,风度卓然,正在女仙姬中寻找钟情对象,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逃也逃不过你心里的那一关。”   他眨巴眨巴的眼睛躲了躲我的视线,望了一眼我怀中揣着的美食,马上转移话题:“喂,兄弟。没想到你会吃这么一道菜。”   “什么?”   “相思九曲丝,想死就去死。”   我脑门卡了卡:“咳咳,意外,意外。”   “还真是意外。”远处飘来一句冷沉的话语,我顿然转头一瞧,一身锦衣白袍的重止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惨了。   他负手而来,冰雕似的唇角抛出一个问句:“你怎么出来的,我不是让你呆在宫中吗?”   我放下手中的食物,理直气壮地拿出帖子:“喂,娘炮,你闷了我这么多天,不给我出宫也就算了,你是我恩人我当忍你三分让你三分,可这次聚仙会你凭什么不让我来,这天帝的帖子在此,我身为司蓁女君为何不能来此?”   他拿我无可奈何只得是默了默:“那你跟紧我,不要随处乱跑。”   祈宋打着一把破折扇,为我申诉:“重止君,这追姑娘可不能来硬的,你可听过物极必反?你若不懂,我经验丰富可以教你,着实不用把司蓁管得太严。”   重止冷冷地瞥了一眼祈宋,将我拽到身侧,不急不慢道:“经验丰富?我怎么听说你尽管思慕者众多,但宫中也还是无一个妻室,算得上是光棍一个。更何况,我做事无须让任何人指教,也没有人可以指教。”   “……”   宴席已过半。我打着一壶神仙酿蔫蔫地坐在一旁,祈宋还是没有把到妞,怏怏地坐在我身边喝闷酒,而重止此时正被天帝唤进内阁处理事务。我寻了空正要起身,耳边却叮叮当当传来几声清脆的银铃声。   此刻,身边眸色诧然的祈宋蓦然起身,‘嗖’的一声,凭空消失。   事情有些蹊跷诡异,我捏了咒法追了出去,却在瑶池中瞧见祈宋和一位男仙僚上演一场水中双人共舞的好戏。   灼灼芙蕖摇曳不休,池水被激荡起一圈圈涟漪,忒像春宫图册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唔,竟敢拿瑶池来当戏台。祈宋,你这胆忒肥了,但未免祈宋泥足深陷,堕入断袖深渊,我咳咳喊道:“回头是岸!两位!”   这刚喊完,池水中的男仙僚纤纤玉指便往祈宋脸上一挥,‘啪’的一声响得我耳朵发慌。   我走进一看,男仙僚发束上的簪子一松,如绢丝泼墨的青丝散落,我一张鸟嘴张了张,再也没能合起来:“伊人!你怎么会在这?还一副男儿装打扮?”   “你是女的!”水中的祈宋捂着一张通红的脸,诧异一双眼顿然亮起。   伊人拢了拢头发飞出水面化光消失。   事后,祈宋捂着一张火红火红的脸激动地告诉我,他在瑶池之中遇见那位腰缠七羽银铃、样子水灵可人的仙僚正是当年奋不顾身救他的小魔兵,可他料不到自个儿思慕的心尖尖人竟然是个女仙。   我晓得这个真相后还没来得及消化,祈宋开口一句话砸得我头疼:“诚然,我不是断袖嘛!刚刚听见你叫她!你认识她?她叫什么?在九重天上位于何职?”   我拿着个破鸡蛋帮他搓脸:“九重天上织霞布云的伊人小仙呀。”   祈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快要溢出几滴眼泪:“兄弟,恩人呀!我会报答你的!”话毕,化光腾云而去。   “喂!你不要脸啦!正肿着呢!”   “不要了。”   “……”   就这样,神元十四万三千五百年的初春,祈宋与他的心上人伊人重逢了。   啧啧,这牵线搭桥的月老也忒精了,连着桃花旺盛的祈宋君也被你狠狠捉弄了一场。爱了千把年头的心上人,竟然一直都在身边,累得他伤心又伤情,三千五百年来都以为自己爱好有问题,是以藏着一颗心流连花丛,试图扭转他是断袖的神逻辑。   果然,月老那家伙确实是个闲着没事干竟爱瞎折腾鸳鸯的糟老头。   宴会已结束,我正准备打道回府,然不巧在门口碰上长苏的好友北斗天枢星君,他盛情相邀我至三十三重天,共赏新酿的百花仙酒,我也没有回绝,这便答应随他去了。   传闻这三十三重天乃为天地至尊之所,乃上古真神凤歌、玄夜、长苏清修之所。后来远古真神陨灭的陨灭,失踪的失踪,隐世的隐世的,这昔日祥和宁静的三十三重天也开始荒芜冷清起来。但毕竟三十三重天之上,系有四海八荒众神的命格星轨,不能放任处之,天帝便派北斗七星君镇守于三十三重天之中掌管命格星轨。   此一去,我除了解解嘴馋之外,倒是颇想了解一事。既然三十三重天之上,系着万物众生的命格星轨,那当然我也不会例外,如若有法子将我命格星扭转轨道,摆脱这天煞之命,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一刻后,我已行至三十三重天之上。   我瞧着眼前的光景,与九重天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同,这里恍如一个世外桃源,一片青绿竹林小舍自薄如轻纱的清气中显现,竹舍旁潺潺溪水由东至西,蜿蜒而出一片粉若千丈霞光的幽幽桃林,眨眼一看,恰似一匹在天幕边铺展而去的流光织锦。啧啧,真是灵泽满布,清静雅致。   确然,虽隔了一个时代,但上古时代尊神的眼光还是可以甩我们这些后世神祇十万八千里之远。   感叹到这,不知为何我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仿似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魔障中,听见天枢叹息这一片清净乐土的历史。他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上古的凤歌和玄夜两位真神亲自种植和搭建的,只可惜本是永世相守的恩爱之地,后来却因苍穹之劫,两位真神连仪式都没有办,便鸳鸯尽散。   这段姻缘,我即使未曾深知,却也晓得这一段情在众神之中堪称典范,实则是小却不得。   神思至此,天枢星君唏嘘一声,敛了敛神,带我绕过鹅卵石小路,来到一处花池边。可就在此刻,我瞧见池中的灼灼花簇开得极是明艳,遂便矮身一看,怎知竟然是昙萝花。这不是娘炮宫中之花吗?没想到在这三十三重天亦能亲眼所见,真是稀奇。   据北斗天枢所言,三千年前天族大败蛟龙一族之后,重止向天君请求,望能带此地的些许昙萝花回府邸浇养,天君见其功不可没便没有拒绝。   我想,这事儿有点怪,四海八荒自盘古始神化世之后,奇花异草便遍布整个四海八荒。重止身为天族殿下,要什么样的花草没有,却独独钟爱这三千年开一次花且极其难以养活的昙萝?真是奇怪。   ‘轰’的一声,天枢星君已用灵光震开池面上的花簇,以光为力把百花仙酿从池底升出,瞬时池面荡漾出一阵摄人心魄的香气。   “这百花仙酿的存储之法果然独特,不知饮上一口是何味道?”   天枢星君递给我一壶百花仙酿:“女君,请。”   我顿了顿,差点忘了正事儿:“等等,星君我想问你这三十三重天之上布满众仙命格星,我可否……”   “女君先品完酒再说不迟。”   我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打开瓶盖痛饮起来。诚然,酒一入口,辛辣之味伴着一股摄人香气自喉咙处冲往天灵盖,真是绝妙的感觉。   晕晕沉沉之际,眼前一片模糊,耳边突然飘来一首亘古婉转的歌谣:“池中花,千年开,千年灭,几轮清风拂旧颜。陌上海,一朝起,一朝落,几回梦里惹夕怜。又见苍海化桑田,千载相逢如初见……”   女子动人的歌声伴着袅袅仙雾在空中荡漾得极柔。   我走近半步,拂开缭绕的仙泽,看见那池中昙萝花在碧波上次第盛开,恰似上古不灭的烟霞。   池边,身穿绛红古袍女子蹲下,她如山涧黑瀑的长发上系着一条朱色丝带。回首间,眉宇间的护额神印灼灼生辉,衬得她一双尊贵无比的双目更是绝色。这样的容颜绝世,芳华亘古,怕只有上古尊神还配拥有。   可是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眼前?   我还在思忖着,眼前的竹舍屋门‘咿呀’一声,从容走出一位身着素白古袍、眉目冷峻的威严青年。   他缓缓一笑,席地而坐,声色柔柔:“凤歌,待过初七之后,若我们能度过苍穹之劫,平息战事,让神魔共处。我便天为聘,以地为媒,以一池昙萝花为礼,以苍穹万物为证,娶你为妻,可好?”   青年声音温和沉静,没有半分冷冽,炽热的目光落在女子绝丽尊荣的双瞳之中。   女子浅笑:“若你能打赢我,我就嫁你,若你不能,那便凭什么让我嫁给你。”   这这这,本女君我现在还是孑然一身,让我看到这男欢女爱的一幕岂不是让我心堵!可为什么,这些话那么熟悉?   “北斗天枢星君!你竟敢擅用梦魇之术困住司蓁女君!该当何罪!”忽地耳边传来的声音震慑人心,竟是连眼前画面都被激得闪闪晃晃。   这声音,是重止娘炮?   “重止殿下,小君该死!并非小君擅用法术困于女君,而是女君耽于往昔,不愿出梦呀。”那一头北斗天枢星君还在诚惶诚恐地解释,这一头一道冷冽剑光已伴着巨响自我头顶一闪而下,将眼前安静宁和、亘古悠久的画面击破。   我猛然一醒,瞧见娘炮持剑挺立冷峻的身影落在我面前,双目如灼火一般透露出我未曾见过的愤懑与怒气。   北斗天枢星君浑身颤抖,双目低垂地跪下:“小君该死,请殿下恕罪呀。”   “娘炮。你怎么来了?”   重止转过身来,冷冽的眸子少了几分戾气:“司蓁,你没事吧?”   “没事。星君不过请我喝了一壶酒,可能是酒的后颈太强,我头还有些晕。”   重止叹了一口气,冰雕似的眉宇甚紧,语气竟然硬了起来:“都说了,不准你离开我半步,你怎么就……”他眸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万一你就此耽于往昔,回不来了,那怎么办!”他低沉微吼的声调令我莫名一震。   “我生命力顽强,到哪我都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还未等我说完,他便拽住我凭空化身到了宸天宫的宜华居内。   “现在你只准做三件事,躺下,盖被子,闭眼!”   这命令的口吻让我嘴角不由地抽了抽:“命令我,娘炮你没发烧吧。”重止冷厉的双目向我瞪了瞪,直接用被子将我裹成一个蛹,我不认输地反抗:“喂,你也太霸道了吧。”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上三十三重天!”   我喂喂几声,重止没有回话,只是回头望了我一眼,目色沉得要紧:“我说过,对你,我以后都不会来不及。”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亲~二孟准时上线   ☆、弄巧成拙   聚仙会那日之后,重止把宜华居的结界又加厚了三层,我很郁闷,而祈宋连连被佳人拒之门外,故而伤脸心伤的他也不怎么好过。   学堂上,常常听到我俩幽怨的叹气声。   然,我症状较轻,在学堂放饭期间溜两圈厨房,这病就好得差不多了,但祈宋比较严重,唉声叹气不说,连个几日下来水米不进,一副得了相思病怏怏得不想活的模样。此番下去那还得了,保不准就哪一天想不开用刀抹了脖子,给我友情上演一出血花飞溅的戏码,那这事儿就严重了。   想到这,我哆嗦一阵,遂磕着瓜子,笑笑安慰他:“嘿嘿。那个,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你别忘了你是谁,你是网罗万千桃花且一朵不落的少女杀手,祈宋神君。”   祈宋眸子还是暗淡无光。   我拍拍他的肩膀,和蔼地比划手脚:“你不是常常对我说,人不要墨守陈规、安于现状,要敢于追求新的事物吗?那那那,你身后可是姹紫嫣红的一片花海呀!”   祈宋颓然望着我:“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   我咳咳一声,结果一不留意,呛住了。这便也就不再劝他,毕竟这浪荡不羁的神君总得让他伤心伤肺伤断肝肠一会儿,指不准把五脏六腑都给断一回,从此之后就绝了他放荡不羁、风流成性的毛病变成仙界第一情圣,那我可是喜闻乐见。   我僵僵一笑:“伊人她可能不太钟意你这个类型的。”   他急切地望着我:“那是什么类型?”   我侧身弯起右臂,以拳抵在眉心,做出一副力挽千斤的威严强壮姿态道:“可能是我这个类型的。”   “……”   次日,我在老头子尚未来到之前,在偲宸宫开设了一个赌局,赌的正是这万年花心萝卜的一段情缘是否有后续发展的可能性。同窗们得了这个八卦纷纷压上自个儿的小心肝,但全都是压在无疾而终的这一悲催案头上,只有我一人压在开花结果这一案头上。   不过我压下身上从紫岚仙子那里坑蒙拐骗来的二十两银子时,我后悔了。因为本女君流年不利,刚刚压下银子,仙鹤的棕色分泌物不偏不倚直接砸到我额头上。   是颗鸟屎!唔。起了个包。上天预兆,我做了错误的决定。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祈宋的美男计、苦肉计、欲擒故纵计全都对伊人集体失效,于是他为了挽回美人心,只能卖弄才华作了不少情诗送给伊人,可结果听闻全被扔出宫外,一颗心碎成八瓣的祈宋很是颓废。   此事过后,他一度怀疑他作诗的水准,遂请假在家中玩命练习,美其名曰自我修养。   巧不巧祈宋没来的这一日,夫子竟然临时起意在我一向最差的文法课上闭卷考试。   天苍苍,海茫茫,试卷一片白茫茫。我咳咳几声,只能向重止请求援助:“娘炮……不……重止,能不能给我抄抄。”   他的声音冷淡落地:“不行。”   我放低姿态:“这样,你给我抄抄,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他深如潭水的眸子终于移向我:“你把头伸过来一些。”我愣了愣,原来今日娘炮这么好对付。唔,他今天吃错药了。我按照他的指示将头移过去一些,他指示道:“再过来一些。”   我挪了挪,半个身子倾靠在桌边:“这样。”   他续道:“再过来些。”我哦了一声,顺着他的意思再靠过去,现下简直可以光明正大地抄了。   这算是什么条件,我木然抬头,脸颊正好掠过他薄凉的唇,我侧脸酥了一阵,又红了一阵,这便举起拳头挥过去,可重止却不慢不紧地把我的随身凶器握在掌心,平静道:“抄不抄?”我扯过试卷,咬着牙:“抄完,你就完了!”   他把弄着紫毫:“是吗?”   “你给老子等着!”我作势鄙视他,他却不以为意。   半个时辰过去,夫子敲着花梨木上的小破钟,着了几个童子收卷,此刻,祁宋持扇入门而来,对我道:“风萧萧,雨连绵,我来也。”   我手中一紧,手中的紫毫已经被捏成粉末:“收卷你才来,你这时辰掐得太好了!”   祈宋手中的折扇顿了顿,讶然笑道:“啧啧,这身手。”   娘炮忒找抽地瞥了我一眼:“听说这紫毫挺值钱,你身无分文,只得我帮你赔了。”此番话激得我拳头咯咯发响,但他没有露出半分慌色,只是若无其事地提起右手,整了整袖口:“再瞪,眼珠子掉出来我可不负责。”   “你——”这正要发飙,祈宋拦住了我:“冷静,冷静。冲动不好。”   我压住喉咙处的一团火,放下高举过头的书册。   一阵冷风透过檀木镂空的雕花窗呼呼地吹了进来,我顿然灵台清明,是以瞥了一眼娘炮,奸笑一声。祁宋看着我一副满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很是担心:“兄弟,你别用这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重止,看得我瘆得慌,而且会让我产生一种感觉。”   我定了定神,在泛黄的书册里与他眼神交接:“什么感觉?”   他神色魅惑:“我觉得……你要将重止先奸后杀。”音毕,我整个人像粽子一样从凳子上滚了下去。   今夜子时,夜黑风高,乌云遮月,正是干坏事儿的好光景。   我和祈宋计划好了,由我先捏了咒法幻化成小宫娥,以重止漪澜宫中的偌芬长公主姑姑突唤疾病为由,请他亲自前往探视一番,届时在半途再把重止引进我们的陷阱之中。考虑到重止多多少少算个高手,陷阱什么的一定难不倒他。所以我特意将从紫岚仙子那里借来的金钟罩设在陷阱之上,待重止被困在陷阱之中,管保他三天三夜起不来。   这厢也算是为了自个儿舒舒心,报报仇。   祁宋很是疑惑,重止有恩于我,这个恩,不大不小,还是个很严重的救命之恩,我为何还如此报答自个儿的救命恩人。我觉得他这种想法要不得,则告诉他我一向奉行恩要还,仇要报,亏不吃的原则,是以今夜这坏事我干定了。   祈宋大笑:“那你晚上在他洗澡的时候冲进去不就得了。”此话一落,我抡了祈宋一拳。   子时一刻,祈宋按照我指示,在通往漪澜宫的幽静小道上挖了一个大洞,然,即便在这个整人的节骨眼上,他还能边挖边吟起这几天闭关新写的诗句,真是诗意得让我脑疼。   我蹲着身子,看着洞里被月光裹得有些朦胧的祁宋,问道:“你先停停那些湿来湿去,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爽快答应我一起整重止,你难道也和他结仇了?”   祈宋坦白:“仇也谈不上,只是时时见着伊人老是同他在一处,我时时被醋得很不爽。”   我疑惑不已:“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这个醋,你就吃得有些莫名其妙了。”祁宋把铲子重重地戳进泥土里,向我诉苦:“兄弟,姑且先不提他让你不顺心一事儿。”   “那?”   祈宋跳出洞,将叶子铺好在洞边,整了整衣襟:“我前几天揍了百晓生一顿,所以他终于肯把伊人的绝密档案给我看。你都不晓得,这三千年来,重止时时占用伊人的时间,这会儿跟伊人打听那谁谁谁的消息,那会儿跟伊人下届探寻人,就这样用龌龊的借口同我中意的姑娘日夜相处。”   他蔫蔫地垂头:“但奈何现在我才晓得他就这么跟我心上人处了三千年,我却没有这个福分。”   啧啧,祈宋他很伤情。   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真可怜。我很同情你。不过说实话,你告诉了伊人她乃是你的救命恩人且你对她感恩又动情的,她什么反应?”   祈宋的脸色沉了沉:“她说那件事不想再提了,叫我也别再执着,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忘记便能轻易忘记的,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没错,诚如那些我们心心念念想要掩埋的东西,总是钻进回忆里,想忘都忘不掉。   感念至此,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忽然响起,我拽住祈宋立马蹲下。   弦月从云头中乍现光芒,透过缠绕不休的枝叶洒下一缕光辉,将一身白袍的重止裹得像沾满晶莹的藤蔓。我眨了眨眼,看见重止古水无波的眸子没有半点起伏,只是微微垂下眼睛,望着不远处铺满长叶的陷阱,嘴角掠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心中一紧,他这个模样,该不会是晓得我们要整他了吧。   眼看着他渐渐行近,脚步不急不缓,从容的眸子中带着浅浅笑意,丝毫没有露出担心他姑姑的仓皇神色。   这事儿不对。   我灵机一动,从树丛跳到铺满树叶陷阱之上,用术法支撑住自个儿以免掉下去:“嘿!娘炮。早呀。”娘炮抬眸看我,而后目光落在我脚下的树叶上:“现在好像是晚上。”   “……”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无意识地抬头望月:“现下月色皎洁,风声萧萧,杨柳依依,我突然生出几分赏月吟诗的情趣来,怎么样,你有意见?”   话语刚落,碧云鞋下便发出‘咔呲’的清脆声响。   我显然已经快顶不住了,再不想法子便功亏一篑,遂随即捂着腰喊痛道:“哎呦,我腰疼。你过来扶扶我。”   在我拳拳期待下,重止终于负手缓缓行来。   我趁着他轻敌的好时刻,示意祁宋在娘炮身后下毒手,直接把人推倒。祁宋会懂我的意准备下手,我放松一笑,岂料这样一放松,术法全卸,脚下一个落空,直直掉进陷阱中。   “小心!”   这焦急却又温软的喊声落在耳边时,我感觉手腕卡在一个温软的事物中,抬眸一看,对上的正是重止一张冷峻无双的脸。   洞口处的余晖把他的眸子映得温软,我脑海中倏地飘来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玉冠束发,两戳青丝安静地躺在肩膀边坚实的盔甲上,恍如拔地而起的玉树寒冰一样冷俊好看。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时,闪烁着银光的金钟罩便直直淹没了洞口的所有光线,刚才的魔障也忽地消失。   一片漆黑之中,重止用力将我拦腰抱起,腾空而落。   腰际边,那双手坚实硕大,温软无比。我隐约衍生出一种亲切熟悉之感。然,彼时眼前的娘炮一出口,这种感觉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你又欠了我一次。”   我灵台清明,意识到自个被他妥妥地抱在怀中,这样亲昵的姿势,分明是我被吃豆腐了。   “你抱着我干嘛?放手呀。”   重止淡淡回我:“哦。”话语一落,‘噗通’一声,我便一头跌了下去。   “娘炮,你!”   “不是你让我放手的吗?”   “……”   之后,我和重止便被困在这洞中出去不得,奈何金钟罩是出了名的只认主人,洞外的祈宋也甚无法子破开结界,我只得等着他去请这金钟罩的主人紫岚仙子来解开结界。此番,我没整到人却累得自己成了冤大头,这件事儿告诉我们陷阱有风险,整人需谨慎。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到这里了~重止终于跟司蓁有点儿独处时间了~看看吧~粉红什么一定会有的~别捉急噢~   ☆、二人世界   祈宋这一请,半个时辰没见人影。我颓然地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黑洞中焦急徘徊,看着席地而坐的重止淡然地闭目养神,我恨不得直接在他天灵盖上打一个咕隆。   我瞧了瞧紧闭眉眼的他,抛出一个字:“喂!”   重止缓缓掀起他麦穗般幽长的睫毛,一双古水无波的眸子抬了抬:“你是在问我?”   “这洞里就你和我,难道我还能跟鬼魂说话!”他提了提水袖:“哦——我以为你在自言自语。”   “……”   我蹲下身子,不跟他斗嘴,一丝不苟地问他:“我们怎么出去呀?我可不想被困在这。”重止一双温软的眸子终于泛起一丝认真,平静道:“我没有办法出去,当初你向紫岚仙子借这个金钟罩时,不就已经料定我定然出不去吗?”   我移开眸子,吞吐道:“这个……这个……”笑意盈盈地哄着他:“你误会了,我怎么会用这个金钟罩来害你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哦?是吗?”这个充满怀疑的尾音令我左眼皮跳个不停,我咳咳几声,竖起四个手指:“是的,是的,千真万确,我发誓!”   重止冰雕的脸再靠近我一些,深邃漆黑的眸子更显得疑惑:“真的?”   我点了点头,直直死盯着他的眸子,毫不示弱。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他冷厉的眸子渐渐变得温软,像漆黑夜里的璀璨星子。我晃神归来,瞧见他闭上眼睛:“那好,我先睡会。”   “……”   此刻,借着金钟罩的淡淡光泽,我瞧见娘炮一张冷峻如冰的脸颊,竟然飘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迷迷糊糊之间眼皮越来越重。   洞里阴冷潮湿,我抱着双臂蜷缩成一团,脑中纷乱不已。   良久,感觉自己是躺在柔若浮云的床榻上,手指掀动间,隐约可以触摸到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绸缎被褥。突然,一只借骨分明的手礼貌地探了探我的额头,我拼命睁开眼睛,柔柔烛光透过沉甸甸的睫毛映入一间隙的明亮。   床边的青年问我:“你醒了?”   我抬眼望去,发现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眼前的青年在我视线里只是一抹模模糊糊的白影。我揉了揉眼睛,却不料手指竟在一瞬间卡在他掌心。   “别动。你的眼睛被红聒妖血所伤。不能乱碰。”   “殿下。敌军已撤退。我军是否要乘胜追击?”   “穷寇莫追,命我军暂时先在擎山脚下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是。”   我抬手探了探眼前的白影,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因身受重伤连声音的都是怏怏弱弱:“是你救的我吗?”青年嗯了一声,将我的手带进被褥里。   我忍不住问他:“像我这种人人见而远之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青年说得很是淡然:“没有为什么。想救就救。”他顿了顿,又问我:“你的眼睛即便为妖血所伤,看不清我,那你总该是记得我的声音的,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不晓得,只得木然一顿,摇了摇头。   深夜降临,四周寂寥得只剩下蝉鸣羹火声,我晕晕沉沉之间,思路就如被魔咒束缚一般被拽回梦境。   血,从润沐的胸膛触目惊心地喷涌而出,他抵着我的剑头,莞尔一笑,眸子中却尽是苦楚。   那一刻,他说:“我自始至终从未爱过你。”话语刚刚结束,我的夜绫剑便被润沐紧紧一拉,深入他胸膛三寸。   画面被一滩血淹没。   我脑海中交织缠绕的剪剪碎影反复浮现,我分不清实现和梦境,只是拼命地逼迫自己醒来,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遽然一道金光入梦,碎影阴霾顿然破裂。周身寒冷至极。   我拼命地抓住身侧的人,就好像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死都不放手。天旋地转之间,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白衣身影出现我眼帘里,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我在这。”   我不敢睁开眼睛,只是紧紧地抓他的衣角:“不要离开我……”   耳边如亘古鸣钟般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我永远都不会走的。”   不知为何,我心中踏实许多,松了松抓得忒紧的手指。身边的青年叹息一声:“如果这五万年来我能时刻在你身侧,就不会让你轻易地被别人累得那么伤情。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我不晓得他说的什么,一颗死绝的心竟然有一丝颤动。   半晌,青年的指尖抚上我的眉心:“若你还能记得我,记得我和你的上古,兴许就不会难过了。”   话语一落,眼前顿起的一道白光砸得我灵台清明。   我猛然睁开眼睛,脑袋疼痛得急,反思一愣才意识过来,刚刚的梦中梦不过我三千年前与蛟龙族二殿下润沐的一段往事梦境罢了。   当年我年少无知,捧着一颗真心望润沐能好好珍惜,却为他所欺还被迫将他亲手了结,最后一路杀出重围身受重伤,所幸得白衣高人所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想起往事的一段情爱,我并非铁石心肠,也并非软弱无能,只是三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放下一个人,只是旧事重入梦魇多了几分伤情罢了。   可令我疑惑的是那白衣男子是谁?为什么每一次他出现在我梦中,真实却朦胧。   我神思回归,发觉自个儿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抬眸时正好对上重止漆黑的双瞳:“我觉得你下次要抓住我时,记得要给我提个醒,免得我的手被抓麻。”   我笨手笨脚地从重止怀里爬出来,尴尬地松开他的手,瞧见他掌心泛红的印子,愧疚地干干一笑,一团火一直蔓延到耳根:“我……刚才没说什么吧。”   他淡淡道:“没有。”   我长须一口气,心底一颗大石头落下,重止却突然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不过,你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我的衣服给弄脏了,我觉得你应该帮我洗洗。”   “洗就洗!谁怕谁!娘炮就是娘炮,比我还爱干净!”   夜里,黑洞潮湿不已。洞壁滴落的露水伴着厚厚冷意,直逼我三千年前被那帮虾兵蟹将砍的几道伤痕。虽然三千年过去,伤痕已经结巴,平时不会乱折腾我,但每逢阴凉潮湿的弦月之夜,大抵都会痛上好一阵,再加上我已有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委实难受。   我捂着伤痕,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跟寂静黑洞格格不入的声音一响起,便引得重止挑眉问我:“饿了?”   “少废话,你又不能给我吃!”   重止靠近我一些,挽起袖口,修长的手臂自一大片白中露出,显得如此晶莹剔透。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臂,心中咯噔一下,尴尬道:“这……是要干什么?”   他平淡地抛出三个字:“给你吃。”   “你没病吧。生的怎么能吃。我没你那么血腥。”但其实转念一想,毕竟他今日难得肯给我欺负一回,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要整整他,我这个孽可真是造大了。想到这,立马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重止没有反抗,今天难得犯病,啧啧,不错。   我的牙齿一向锋利,不一会儿,一股甘甜的血腥味便涌进我的嘴里,这一刻,我背上和手上的伤痕竟然没有之前那么隐隐泛疼。我抬头望着他没有反抗的平静神色,遂缓缓松口,放开他的手。   此时,我瞧着深深浅浅两排牙印印在他白暂如玉的手腕上,如两支在雪地里绽放的明艳红梅,有些愧疚:“你还真不躲呀?”   重止不以为意地收回手,风轻云淡道:“这么快就饱了?”   “……”   我哑然,觉得重止今天反常的举止,委实只能有两种可能,第一,要么他从小到大都有自虐症,那么就是被金钟罩的光泽照得精神错乱。神思之时,他忽然挑起好看的眉眼,表情玩味,一声浓重的鼻音响起:“嗯,你是饱了,我还饿着呢?怎么办呢?”   我躲开他调笑的神色:“你想干嘛?”   重止移过来一些,迫我不得不整个身子都趴在洞壁边。我紧握拳头,心里想着届时他要是敢乱来,我便一拳打得他娘都不认得。岂料他离我更近,隔着一片叶子的距离,鼻尖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昙萝香。   我一手抵住他的肩头:“娘炮,你再过来,拳头可是不长眼的。”   重止按住我的手,一张冰冷俊俏的脸贴我极近,近到我可以感觉得到他温热均匀的呼吸。   他道:“别误会。”   我甚是无奈:“那你压着我干嘛?”   “听说你们女子扎耳洞带耳环,都不觉得痛。我认为嘛……”他顿了顿,把我的脸搬过去,将炽热的唇片靠在我耳廓边:“如果我咬你这,你一定不会觉得痛。”   我怔了怔,敛起被他的气息扰乱的思绪,苦笑道:“原来你刚刚是在选择我身上哪块肉最好咬?”   重止厚着脸皮,自然道:“你说的没错。”   “……”   我吞了一口气,诚然是我想歪了。传闻,重止是一个端正严肃的凛然君子,今日看来果然不负盛名。想着想着,脑袋像是一团搅拌的浆糊,晕晕眩眩之间,他冷峻的脸也渐渐模糊。   彼时,重止轻声道:“不好意思,我的血可能太补了。”   “……”   天旋地转之间,我竟然就这样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想来,我没有晕在任何刀光剑影之下,倒是拜倒重止这娘炮的几滴血上,真是丢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误会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我耳边响起,我蹙了蹙眉,翻了一个身,感觉身下是一团柔软的云被,良久,模糊的视线在摇曳的烛火中渐渐清明,眼前隐隐现出一个大木桶。我揉了揉眼睛,借着温软的烛光,瞧见萦绕不散的袅袅热气中正裹着一个晶莹剔透、肌理健硕的脊背。   我脑门一定是被挤得很严重,才会做这种梦。   “醒了?”   我睁开眼睛,瞧见木桶中的人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散在肩头,一寸又一寸肌肤像是琉璃一般闪着温软的光泽。袅袅热气中,那人的表情我看得不大真切,却隐约感觉到一丝干净得像雪一样的冷意。   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能让我有这种感觉的除了重止不作他想。   我脑门一阵清明,脸颊炸开一片红:“娘炮,你真是!你干嘛非要在这洗澡!”话毕,我将自个儿裹成一个粽子滚进床的里侧。   半晌,重止淡淡的声音随着一阵阵衣袍的窸窣声响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负责的。”此话一出,我一个火大,把头上的云被扯了下来。这厢一见光,立刻对上了身着中衣的重止那一双浅笑眸子。   我欲哭无泪:“娘嗳,谁让你在我房间洗澡的!你大爷的!”   重止挑了挑眉:“这里好像这是我的房间。”他说得如此平静,令我不由得心中一楞,遂便伸出脖子,环顾四周。   然,映入我眼帘的是素朴高雅的清一色摆设,手工精致的白玉瓷盏,绣着龙腾祥云的帷幔。这样白得跟块豆腐一样的风格委实不怎么赏心悦目,但诚然是重止一贯的风格。   可我为何又会在他的房间里?   神思之时,重止已经将一身外袍系好,不慢不急道:“不好意思,掐算有误,你应该在一个时辰醒来后正宜。”   我脸红成一团:“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抱回我的鸟窝宜华居?”   重止转身拢了拢一尘不染的袖口:“出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抓着我的衣襟不放手,我没有办法只好抱你来这里。料想待我沐浴完便是你该醒的时辰,但你却提前半个时辰醒了。”   我大脑卡了卡,自动略过他后面那句话,挑出他刺耳的前句:“什么叫做我抓住你的手不放,我是那样贪图美色的人吗?”   重止平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趣味:“你对自己认识挺深刻的。”   话罢,我一个晕眩从床上连人带被滚了下来。   此番精彩绝伦的惊世戏码令我深感我这一生还真是精彩绝伦得过分。想到这,我便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准备好好深究一下人生,可直杀回鸟窝的途中,在长廊拐弯处与迎面而来的祈宋撞个正着。   祈宋一手捂着头上的包,一手打着折扇,看着一脸发烫的我,调侃我一张老脸堪比出锅的红烧肉。   我自是省了他那些玩笑话,愤愤地责怪他一朝离去后杳无音讯。   祈宋一张青葱小脸蛋蔫了蔫,无比委屈地道出他当日走了一回空,折回来时却瞧见重止左手抱着我,右手持一把七星剑长身玉立在金钟罩的碎片中。   我对祈宋此番真相激得相当疑惑,当日重止明明同我说他无甚法子破出金钟罩,却又是哪里来的破罩而出?   正当我疑惑不解时,祈宋胸有成竹地打着折扇,以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情史为例子,同我论了一回真理,说的是当一个男子喜欢上一个姑娘时,便会想方设法撇开众人,争取独处的时光。而据他总结,重止此番作为,十有七八是瞧上我了。   此论据一出,我竖起手指,示意祈宋就此打住:“笑话。除非他不要命了,才会瞧上我。”   祁宋啧啧几声:“就你一根死脑筋怕是不晓得吧。不过,我倒也放心,看你脸红成这个模样,诚然也瞧上他了吧。”   这话语刚砸进我脑门,我立即掐断他的话:“等等,喜欢?开玩笑!我一个比他还爷们的人怎么会喜欢他这么娘炮的人。”   祈宋自信满满地将手中的折扇挥了挥:“兄弟,前人的教训告诉我们,在情爱面前脸面它不是个东西。我们做神的,应该学会坦然面对嘛~”   我切了一声,脑中顿然一卡,似乎脑中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   “等等,你刚刚说,他抱着我一路回来的?”祁宋楞征地点了点头。我蹙了蹙眉目,忍着气问:“你看着我,一路被他揩油回来的?”   “对呀。”   “你为什么不制止?”   “我觉得没必要呀。”   “没必要你个鬼!”   语落,我立即抽出夜绫剑把祁宋打出宸天宫。   此后,我每每与重止一同早起晚归,不仅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脸上还时不时的有一串扉红顿起,更是生出几分撒腿就跑的冲动。   这一定是当日我犯了色戒做了对不住他的事儿,所以愧疚。唔,愧疚。   从前的从前,听着毕少同我讲,凡尘里有这么一个规矩,男子一不小心看了女子的胴体,为保女子清白名誉,男子无论如何都要将女子八抬大轿迎娶进门,没银子雇八抬大轿也无甚关系,只要肯背着小娘子绕城三日便可。这便是凡尘里那套冗繁的君子之道了。   我司蓁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一朝不慎竟然让娘炮揪住小辫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之后,连着几个深夜,我做着一个忒缺德的梦。我负手昂首挺胸,从花轿中接过一双纤纤玉手,在众人的声声道贺下,背着美娇娘入喜房。岂料一抬手掀开新娘的红盖头,便瞧见重止娘炮一双绝代无双的俏脸蛋。   他说:“夫君。妻今后跟定你了。”   这一声娇嗔细柔的声调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吓得我直接从床上跳起。然,当我僵硬的脖子往身侧一挪,竟猛地瞧见一头墨发的重止。   他挑了挑好看的眉,声色飘渺:“你这是第几次梦游乱跑进我房间里来了?”   我干干一笑,遂捂住他的眼:“我是来你梦中做客的。你继续造梦,我们改天再叙,再叙。”话毕,我捏了咒决火速化成红光,钻回我自个儿的狗窝宜华居。   翌日,我照常入偲宸宫修课。   法道课上,夫子支着手臂在高如垒石的书册里呼呼大睡,蜿蜒出的唾液悬在半空,一落一弹颇有弹性。   祁宋将二十四骨折扇合在手心,点了点花梨木桌上的棋盘,我暗自镇定地瞥着他指尖的白子,此时夫子换了只手臂砸吧砸吧地舔了舔嘴,私以为这个要醒的趋势,立刻拿着一本书挡住大脸,身边的祁宋噗嗤一笑:“拿反了。”   “……”   我伸头探了探,看见夫子正做着酣甜美梦,遂吸了一口气把书册随意一扔:“继续继续。”   祁宋捏了捏青衫拂袖,挑起一双眉眼,将一枚白子夹在两指之间:“输了,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你也别忘了。”   我话一落,祈宋的白子‘啪’的一声稳妥地落在棋盘上,我的黑子竟然被他这么一堵,全军覆没。   愿赌服输,输了就要付出代价,这向来就是规矩,是以我不得不依着祈宋的意思,在今夜子时打扮得光鲜亮丽,潜入重止寝宫试图勾引他。我曾问过祈宋这样做的缘由,他坦白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他看腻了重止不近女色的淡定模样,今晚倒是想看看他不淡定的模样。   除此之外,他还忒缺德,竟然让我帮他验证他自创典书中的一句话,说的是男人什么时候会很不淡定,那一定是被勾引的时候。   是夜。星光皎洁,月色幽幽。   祈宋为了我这一次的勾引行动圆满成功,拿了几盒从凡间给伊人买的胭脂,在我脸上做画。我心里哆嗦一阵,爪子扣住他停在我眉心的手,心慌道:“你不会把我画成乌龟王八蛋吧?”   他挣开我的手,义正言辞道:“我是那种人吗?”我甩出是呀二字令他颓然失语。   半晌,几缕寒风将纱幔吹得飘荡起伏,在摇曳的烛光下的我缓缓睁开眼睛,可就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先是一怔后是一吓。镜中人两弯黛眉中一枚绛紫琉璃花錠妖艳无比,一双瞳眼黑白分明,两瓣红晕淡淡如霞。   这真是个花里花俏的妖孽!祈宋,你这毒手下得可真够狠。   我吁了一口气,拍着桌子,揪住祁宋的衣襟够道:“你爷爷。兄弟如手足。你就是这么摧残我的吗?”   “兄弟。你这样不挺好的吗,女人多了,我倒是要看看重止他怎么个淡定法。” 祈宋顿了顿,抵着下颌思忖道:“不过。这衣服忒没淑女相,待我给你换一件。”   我还来不及拒绝,一身火红迤逦三尺的凤羽红裙已经把我裹得透不过气来。   我挥了挥手,毫无兴致地颓然道:“祁宋,无论你怎么帮我换呢,我还是那个我。一呢,我不会讨人欢心;二呢,我不够温柔;三呢,我没有情趣。委实学不会其他女仙的端庄秀丽来,你死心吧。”   祈宋坚持不懈的亮眸表示对我还存有希望,拉着我边比划作态,边手把手地教我,教得忒耐心细致。譬如手要如何摆姿,脚步要如何细碎,眼神要如何迷离。   半个时辰过去,被折腾得快要抽筋的我还是学不会他那一招顾盼神飞、楚楚可人的模样来,所以我自觉地奉上夜绫剑:“祈宋,杀了我。”   祁宋摇摇头,鄙视我:“好吧。你不适合做女人。”   “……”   这件事儿告诉我,人,一定选择适合自己的路,千万不要一根筋不对走了别人的路,届时走火入魔谁都救不了自己,譬如如今被祈宋下毒手的我。   然,事情发展到最后,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对于我而言都是放屁,遂祈宋决定以同行幻声咒将我们两人的动作神态都变为同行同声同态。简而言之,他处暗,我处明,他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商量好步骤后,我便一鼓作气,直杀到重止房间。   可当我抬起脚欲踢门而入时,身子却顿然僵住,朱色绢云水袖中的五根手指竟也不听使唤地握成松拳,往檀木门上轻轻一扣。我明白,眼下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是祈宋捏咒向我下毒手,可如今的我也只能是砧板上的肉任由祈宋摆布,谁叫我是个愿赌服输的主。   我狠狠地呸了自己刚刚的动作,然喉咙却在下一刻飘出一个柔柔糯糥的声调:“重止。在吗?”   门‘咿呀’一声打开,我一个端庄的笑容立刻浮在脸上,但由于脸部肌肉不协调,我抽筋了。   眼前的重止哑然无声,双瞳间的诧异转瞬逝化为一个颇有趣味的神色,我僵了僵,口中又道:“我可以进去吗?”重止点了点头,我拂袖扭臀走入,谁晓得身子太过于僵硬,结果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床上。   我抬手捂住额角,腹诽祁宋你玩得也忒过火了吧,老子事后要将你碎尸万段!   重止负手立在我身后,飘出一个极有深意的语调:“司蓁,你今天来是扑我床的?你确定今天很清醒,不是在梦游?”   我站起来,盈盈一笑,如饿虎扑食般地将重止压倒在软绵绵的云锦被上。   可此时,脑袋却恍恍惚惚地钻出一个画面,祁宋脚下一崴把来至我房中的伊人扑倒在床。伊人愣怔半晌,一个灵台清明闪出一记响亮的‘霹雷掌’。祁宋啊的一声被甩到一边,我自无法幸免,神思纷乱之际,耳边传来伊人怒声。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轻佻公子哥。谁知道你!你你你!无耻!”   祁宋三步并作两步拦住怒火冲天的伊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加上我一颗思慕你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疼你还来不及,我怎么会对你不尊重呢。只是我和司蓁……”。   “滚开!”伊人甩袖而去。此刻,心急如焚的祈宋便捏了一个术法‘咻’的一声化光追出房门。   窗边几缕幽幽冷光铺洒一地,几支红杏扭着妙曼的身姿摇曳而进,‘碰’的一声法术失效,我灵台瞬间清明,遂捂了捂被撞肿的脑门缓出一口气来。   重止好听的声音飘进我脑门:“你刚才说你思慕我,疼我还来不及,嗯?”   我呵呵一笑,抽出手来揉揉抽筋的一张脸,可竟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娘炮身上,五根手指还忒大胆地将他的手腕抓得死死的。   我脸上炸开了一片火,赶紧从他身上蹭蹭几下利索地爬起来,火速往门外串去,怎料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让我双脚一卡:“怎么勾引到一半就把我丢下了?”   “……”   司蓁,你个大笨蛋。大笨蛋。   次日清早,我和祁宋两张包子脸被同窗们嗤笑不已,更是被百晓生记载入偲宸宫仙闻记事里的六百八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  甜的来咯~   ☆、大醉一场   因着前几日梦游和勾引风波我睡眠严重不足,祈宋看见我怏怏的模样很是怜悯,于是给我不少的仙丸来调理身体,我出于感谢,决定做一回牵线搭桥的月老帮他撮合姻缘,所以今日我假借重止娘炮的名头,邀约伊人午时来偲宸宫进行一场蹴鞠比赛。   而她竟爽快地答应了,我一颗鸟心很圆满。   课上,祁宋用山水扇子挡住大脸,焦急不已:“怎么办,夫子不下课,滔滔不绝的毛病又犯了,这申时眼看就快到了!”   我拿着砚台遮住脸颊,安抚他别急,待老头子一坐定,咱就偷偷溜出去会佳人。   片刻后,祁宋依旧在唠叨,可这老头就是不坐定,我也忒头疼了。倏地,祈宋惨绝人寰的叫喊声自我身后传来。我蓦然转身,看见祁宋的爪子正僵在我发尾处,修长的虎口炸出一坨红包。我脑子抽了抽,身旁的重止放下紫毫,严肃道:“太吵。”   此话一出,全场目瞪口呆。   重止他确实出手有点重,我扶着祈宋道:“夫子,我这就带他去药君府上看看。”音未落,百晓生提笔疾书:“偲宸宫记事之六百八十四章,采花神君祁宋欲调戏司蓁女君惨遭重止殿下重打。”   “……”   之后,我们依约在偲宸宫中的一株沁心树下等着伊人,鉴于祈宋右手肿得跟猪蹄似的可怜模样,我扯了扯衣条,将他的手包成一个白萝卜。   祈宋愤愤不平地咬着牙:“重止还真是个千年醋坛,我这手不是还没碰到你嘛!他到底懂不懂同窗之间要互助友爱呀!”我把折扇递给祈宋:“娘炮一向变态,你犯不着跟变态较劲吧。你还是整了整理心情,等着你的心肝宝贝来吧。”   祈宋听着我一番安慰话,心情舒畅许多,整了整衣襟准备等一下的开场白。   我啧啧几声,听着祈宋几句柔情蜜诗心中咯噔不已,我虽不是听不得这些情话,但他说的那些也委实太露骨,令我一颗鸟心十分发颤。   然,当我正准备封耳静声时,祈宋将我拉了过来,以折扇扣在眉心做出深沉状,并把嗓子压低八个调:“司蓁。你觉得我这样够不够帅?”   我唔了一声:“你要我说实话?”   祈宋点点头,微风拂过他娇俏的小脸蛋,让我生出一种亭亭玉立的错觉。我摇了摇头道:“帅得不够深沉。”他颓然地放下折扇:“那要怎样才能有那种深沉的帅?”   我用爪子勾了勾祈宋,示意他过来:“跟着我做。双手平齐悬放于胸前。”他乖乖的做了。   “用下颌抵着手背。”他也乖乖的做了。   “瞪大眼睛,伸出舌头。”他疑惑半晌还是乖乖做了。   “叫两声。”祈宋一脸阴霾:“司蓁,我不是哮天犬!”诚然我激怒他了,他一副要将我大卸八块的模样揪住我的头发,但却被远处飞来的一块小石子再一次打肿了手。   唔,哪位高人?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谁是幕后黑手,哼着小曲心情颇佳的伊人已行至一棵光秃秃树下,看见我俩这个模样,俏皮地笑了笑。此刻,瞥见美人乐颜的祁宋的眼睛亮了,干笑地抬袖挥手,然后悠哉地张开手臂等着美人投入怀中。   一阵冷风吹过,伊人快步而至,抱住祁宋身后的我,祈宋眸里的光‘啪’的一声,灭了。   “司蓁,咱们又见面了,重止怎么还没来?”伊人这问句落下,我挠了挠头,砸出一句:“生病了。”   祁宋打着哈哈,补充道:“他肾虚。”   我钦佩祁宋一个机灵抛出这个忒中听的借口,不过转念一想,这三个字不晓得被重止听到后会不会把他打到肾虚。   诚然这个想法一出,刚才莫名飞出的石子再次掠过祁宋青葱的小脸蛋。   这回,呃,出血了。不过受伤的人总归是惹人怜惜,譬如祈宋这种莫名其妙就受伤的人就更是惹人怜惜。祈宋这一伤,伊人便渐生怜悯,是以将之前祈宋得罪她的事儿压了压,再加上我趁热打铁说的两句好话,伊人一颗怜悯的心马上被激发得更是彻底,遂用帕子抹了抹祈宋的小脸蛋。   这样的因祸得福,祈宋一双亮眼向我挑了挑,一颗心乐开了花。   治好了祈宋的伤后,伊人神思清明,向我抛出为何重止生病的疑惑。我脑门一疼,急急解释:“娘袍近来恶心想吐,经常跟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喊头晕。呃……还非常嗜睡。”   祁宋无奈的一张脸凑了过来,轻声道:“你说的可能是怀孕的征兆。”   我一脑黑线。伊人挑出两个刺眼的字,大惊道:“怀孕!!!怎么办,我现在可没儿子给他当女婿!”   “……”   翠叶坠枝,惠风和畅,春日里来一场蹴鞠比赛最好不过。我本琢磨着见机行事给祁宋制造一些英雄救美的戏份,但事与愿违,球穿破镂空雕花窗,砸中了正在打瞌睡的夫子。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巨响之后,我们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僵在原地,老头子捂着头上的包,手执九节神鞭气势汹汹杀了过来。我吞了一口冷气,抓住两人拔腿就跑。   这叫什么事,牵红线搭鹊桥不成,倒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命格忒不公了。   因得了这个共赴患难的真情,再加上我三寸不烂之舌,伊人终于对祁宋有所改观,愿意放弃成见应祁宋之邀,前往九幽宫吃酒一番。   夜晚,九幽宫。   我们仨在一片光晕的笼罩下,把着青瓷酒盏,一杯一杯地将祁宋藏了六百年的好酒消磨殆尽。把酒言欢间,祁宋除了吟诵几句自创的应景诗句外,便是扯出一段忒令人有五雷轰顶之感的八卦趣闻。   这说的便是威严冷情的重止娘炮这五万年来唯一一件难事以及烙在他心头的一朵桃花。   不用祈宋瞎扯,我也晓得神族之中,苍龙一族是我们五大神族中最为谨慎端正的一族,规矩礼法律例条文样样缺一不可。例如立储、纳妃、飞升上神之事苍龙族皆有章有据,且统统由耿介的司法神君一一操办。   据祈宋所言,四万年前,重止年满行礼的一桩事就是由司法神君操办。   当年,重止遵行火劫的礼度,于涅坛台前等待司法神君施下九十九道天火。岂料素来觊觎帝位的大殿下从中作梗,生生在司法神君不经意之间,在莲花涅坛宝座之上施了一个化术,把重止周身仙泽化去一半。   听祈宋所言,大殿下素来心思颇重,火劫当日施的这个术法很是卑鄙,倘若他这位素来倍受宠爱的九弟,若是没能挨得过这九十九道天火,便无法完成苍龙一族的冠年神礼。届时莫说是天帝对他失望至极,怕是一身修为尽数毁去也是极有可能。   可即便他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这桩阴事却出了个意外。   当司法神君将滚滚天火毫不留情地砸向重止之时,重止不但能安然无恙地静坐在莲花宝座之上,而且还能一脸淡然地用周身仙泽化去阵阵火光。   此事究其缘由,不是因重止他命好,而是他太有女人缘。   那时,思慕着重止的馥语公主藏于暗处,以水泽之光化去一半的天火戾气,然自个儿却被天火反噬伤了自身。   情爱这个事儿讲究的就是一个奋不顾身,此事虽乃善意之举,但实则不能公之于众。   因天族早已明文规定,历来神族子嗣历劫凡插手相助者,必当剔去仙骨贬下凡尘。故而馥语受天火反噬一事也只得是埋入黄土。万儿千年来,未有人知晓当初馥语公主为何以水泽修炼之由,自请入住东海,只有当初碰巧路过的祁宋以及渡劫成功的重止晓得此事。   此番天帝设下一门艺学比赛,要求偲宸宫的五族之后各从四海八荒当中,挑一位女仙一起完成,胜者便可获得能驱火化伤的疗伤圣药水泽草。   我脑门‘嘶’的一声,似乎有一层层丝网从天灵盖直直覆下。   我晓得初上天宫之时,重止说要我以同他入学参赛,以此帮他夺得什么仙药来还恩,但当时我听着听着就忘了问他是何种缘由。现在想来,原来他将我携上天宫真正目的是让我帮他夺草解救心上人。   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好像也就两清了。   想来,我清楚重止说的这个还恩方式,却不清楚这个方式背后的真正缘由,可如今清楚了我心中反倒是不由地空出一阵。   果然,世人常说人活着,太清醒就容易痛苦。   我不知不觉地放下酒盏,抓起碧石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娘炮果然痴情。”   “司蓁,你别听祁宋胡说。重止并不是……”伊人顿了顿,欲说难言地哎了一声:“总之,你要相信我。重止让你上天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干干一笑:“没什么呀,本就没什么。娘炮要我还恩,我还给他便是了,其他的与我无甚关系呀。”   祁宋神色沉了下来:“似你这般模样,是不是很失望,很难过?”   我将酒壶放下,打了个嗝,摇了摇头:“开玩笑,我对他,连希望都没有,谈何失望,既然没有失望,又为什么要难过。我跟他左右就剩下一个恩情,为他夺得艺学比赛之冠,取得水泽草之后,我和他之间还剩下什么?”   我喉咙一涩,续道:“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负现下这一派皎月之色才是真理。”   九重天的夜晚月色正好,只可惜有点冷。   酒喝完,我借着几缕皎洁的月光,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宸天宫,怎料到了宸天宫门口,却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倚靠在门槛边。我揉了揉眼,才瞧清那人的双瞳沉得厉害。   “怎么喝成这样?”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便一个踉跄跌入他的怀中。   “本女君高兴,成不成?”我这话语刚落,我喉咙如火烧一般难受,苦胆水再也抑制不住最后一道防线,一涌而出。   “司蓁。”   我突然感觉背上有一双手为我轻轻打拍,我自是觉得顺心许多,这刚刚缓过劲的我晕晕沉沉之间,竟感觉到下身靠着一个结实稳重的臂膀。   这一刻,我这样想,我哪里这般娇弱须得人扶着才能站得稳便,这厢委实辱了我一路打架过来的威名。我推开那人的手,却反被那只手反扣住,还没得及挣扎,身后的那人随即一把倒抵着我,生生把我扛进了宸天宫。   诚然,我酒量说浅不浅,以前与长苏比试酒量时,连喝了一夜都没有醉得如此有失体统,我今夜小酌几杯却醉成这样,不晓得是因为那藏了六百年的神仙酒后劲够大,还是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这么一醉,梦里隔着万里千山飘来无数个零碎的片段。   迷迷糊糊之间,我记不起梦里那个身着玄色衣裙,手执夜绫剑抵着崆峒印的巨大血色光障,浮立于擎山之巅的女子究竟是我,还是另一个人,也诚然记不起,在我耳边沉沉地唤着我的青年究竟是长苏还是另一个人。   我只记得,我司蓁这一生,坎坷多舛,命途不顺。   爱上的人,利用我,养我的人,舍弃我,现在还累着被一个娘炮给捆着,自由不得,顺心不得。我其实并不是不伤情,只是有些事情自己忍着便罢,又何须向外表露。   想到这,心头里宛似蜿蜒出一把刀,割得人心发疼,果然酒这东西是拿来放纵一些情绪的。   我吸了吸鼻子,感觉一双冰冰凉凉的手将我的水袖拂起,轻柔地摩挲着我三千年前因润沐一场情伤落下的伤痕。   良久,听见床边那人低沉轻柔道:“你一向能忍,不过你又晓不晓得,在我面前你从来都不需要假装自己很坚强。司蓁……你其实可以试着相信我,亦如三千年前,更亦如我和你的上古。”   我不晓得他说的什么,只是抵着那人的手,缩了缩身子。   半晌,竟然感觉到脸边的手掌边湿润了一大片,我不大能分得清究竟是我睡着睡着就溢出的泪珠,还是彼时守着我的人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女君伤心了~顺便预告一下,小三准备上线`请大家拭目以待。   ☆、情敌现身   第二日,我迷迷糊糊地从往日的碎梦中醒来,温软的阳光透过雕花窗缝洒在我的脸上,窗外的昙萝花开得正好,灼灼花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飘进屋子,惹得一室清香。我翻了翻身,将云被拢得更紧一些。   突然门外‘咿呀’一响,低沉稳健的步伐声传至我耳边。   身后那人将我的被子拉起,我被迫露出半个头,应了一句:“长苏,今天就不用练功了,我想好好地睡一睡。成不?”   “起来。”   床边人冷冷的两字一落,便让我脑子在一瞬之间炸开一件事。那是我从三千年前那一场大伤中醒来后,长苏生出一个奇怪的陋习,每日都叫我与他一同前去月牙泉边泡泡、往潦云谷的南山露草林中坐坐,以此来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那时,他时常来扰我清梦害得我严重睡眠不足,一张本该豆蔻年华的脸却暗黄暗黄的。   我起初觉得他这个陋习很是变态,不过接连几日吸收天地灵气,身体却是轻盈舒畅许多,一身伤也好得七七八八。   只可惜,现在的那个白衣如月、温润儒雅的长苏再也不是当初拾养我的远古真神。   想到这,我生出几分神伤黯然,可此时已容不得我情绪化,因为我头上的云被已经被床边人毫不留情地拉扯下来。   这大清早扰人清梦,着实可令道德底线被冲破的我一个火大,立马幻出夜绫剑直直地砍过去。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手中的剑竟然卡了卡,我抬眸一看,面前的重止正握住我冷厉的剑头,目色淡然。   我怔了怔,听到他不慢不紧道:“你倒是很有精神,不晓得夫子处罚你时,你还能不能这么有精神。”   我手中的夜绫剑顿了顿,一颗心快要被炸出来:“你……怎么知道?”   重止漆黑的眸子垂了垂,古水无波的双瞳中似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你的事,我一向都晓得。”我心中咯噔一声,脑子一片空白。   进入学堂时,祁宋打着一把折扇悠然一笑:“你倒是很有运气?”   “什么?”   “听说老头子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对你踢爆他脑袋的这件事情既往不咎,又听说是有人说情,还听说有人自己认罪。但无论是哪一种,你这厢可以安下心来了。”   我好不容易今日抵着一张不怕死的面容,神采奕奕地坐着等待受罚。想着不过是受一顿罚,其实也无甚关系。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我一向不是弱柳扶风的娇娇女子,打架受罚五万年来早已成家常便饭了,岂料到老头子使了放水这一招。   我咳咳几声道:“他没病吧?”   祁宋在我耳边落下几个字:“是思慕你的人有病,不偏不倚还是个相思病,我估摸还挺严重。”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一定要深深感谢这位用生命为我开脱的挚友,还要把他作为同窗拔刀相助的高尚情怀歌颂一番,说不准还能与他扣扣头拜拜把子,成为异性兄弟。   不过,传说是传说,我最终不晓得帮我的人是谁。   祁宋摆出一副风流姿态,用折扇指了指端坐在檀木椅上的重止,吟起诗来:“清风扫庭飘自去,落花空望疑人家。”   我还来不及思忖,老头子持着一本书册,神色喜悦地领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走了进来。   我睁大眼睛一瞧,那美人伴着几缕樱花的香泽姗姗而入,一张脸生得着实精致好看,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引得我身侧的同窗目瞪口呆,连我都觉得这美人一袭蓝衣的娇弱身形合手腼腆而来的模样,委实绝色。   我身后的同窗个个像被勾了魂似的,两眼直楞楞地定格在那位美人身上,且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随着美人的身形在移动,活脱脱像两颗炸出来的金鸡蛋。   “馥语?”祈宋惊讶道。   我脑中一顿,这难道就是祈宋昨晚说的,这四海八荒四大美人之一的馥语公主?传闻她的父君扬风神君是在乱世之中与天帝一同驰骋四海八荒、开辟神元时代的战神,天神史册上的丰功伟绩可谓是响当当的。   啧啧,又一位英雄之后,不过古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故而英雄的女儿当是绝色,也总该绝色,但这位公主却委实有些弱柳扶风。   当然,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公主的家世有多高贵,长得是有多倾国倾城,而是她便是当日娘炮飞升历劫之时施术相救的馥语公主。   据昨晚祁宋所言,一万年前她为救重止被天火反噬后,以身体不适之名宿在其姑父东海水宫之中,以水泽灵术压住体中潜藏的天火。   今日却不晓得为何这么想不开,上禀天帝望能进入偲宸宫修学识礼,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准。   因着她老爹与天帝穿同一条裤裆的交情,天帝便毫不犹豫地让这位公主入学了。这厢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后门,委实比我当初以拳头制胜轻松多了。是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凡尘中拼爹的现象明显是从我们这些所谓的神仙楷模当中流传开来,这是天族的一个流行的陋习。   我揉揉太阳穴,瞧了一眼身侧的重止。   他正把着玉瓷茶杯,淡然从容地挑起眉眼,向行至他面前的馥语公主点了点头。我不由地再次将目光投进馥语公主一双含羞浅笑的眸子里。   啧啧,这光明正大的打情骂俏委实让人佩服至极。   可见天族之中,一向被称颂为万千桃花都锁不住一颗冷漠的心的重止殿下也有动情的时刻嘛。传闻总是传闻,大家口耳相传多了,偏差是客观存在的。   我‘切’了一声,无视两人一番,继续蒙头大睡。   祁宋噗嗤一笑悠哉道:“天上下雨地上滑,你不盯着点?”   “盯你个头!”   打从馥语上天宫就一直往宸天宫跑,时而与重止在柳下吟诗作对;时而亲自为重止研磨添香;时而为重止洗手做羹汤。真是活脱脱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美娇娘,在小宫娥眼中他们俩简直是可以作为九重天上佳话的代表。   夜晚,听闻馥语公主为重止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饭菜,还很善解人意地邀我同祁宋一同去吃酒。   盛情难却,我们只好拾掇拾掇,这便去蹭吃了。   临进门前,祁宋打着折扇同我商量:“这情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既然馥语她来这一招,我们就将计就计将他们一军。司蓁,今晚你看我眼色行事,保证让醋死人不偿命然后……嘿嘿。”我睖睁一秒,瞧着他笑里藏刀的魅惑神色,寒毛竖起。   祁宋通常这个表情,那就意味着他肯定要干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坏事。譬如上次见着伊人就是这个很欠揍的表情。   难不成,他看上馥语。唔,这可是横刀夺爱的一桩血腥事儿。   我拽起祁宋的衣襟,谨慎小心道:“你胆养肥了是不?敢抢重止的心上人,你不怕他用剑把你剁成肉酱丢给哮天犬塞牙缝?”   祈宋咬牙无奈:“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抢馥语了,我明明心里眼里装的都是伊人好不。”   他看着我颇为怀疑的神色又续道:“你不相信我?”   “相信得不够深刻。”   “……”   我们一踏入门槛,一股杀气腾腾的气息迎面而来,我正好对上重止一双冷如冰霜的眸眼,我怔了怔,与祁宋一同坐下。   瞧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我很是饥肠辘辘,这下也不免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地馥语生出几分敬佩。诚然,她的手艺比起我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祁宋打着折扇一派风流的姿态做得十分到位:“唔,这么多菜呀,委实不错不错。”   话毕与馥语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拿起筷子拼命往我碗里夹菜,我躲过重止刀光似的神色,拼命扒饭。   结果由于太过于激动,噎着了。   我这一噎,引得祁宋十分着急,这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安抚拍背,弄得我觉得他今儿真的出狠招了,但结果馥语公主倒是笑语盈盈,明媚的脸上没有半分醋意,真是可惜可惜。反倒引得重止手中的酒盏抖了三抖。   唔,他应该是抽筋吧。   馥语见状立即将一块金丝牛肉片夹进重止的碗里,这一来一回水袖拂动间是如此的优雅贤淑,一颦一笑间又是如此的目光热切。重止挑起筷子,目光友善地回应着身边的佳人。   本是如此唯美温馨的场面,我却觉得甚是刺眼,真是忒莫名其妙。   正愣神之时,一条雪色帕子在我唇角边轻轻摩挲。我侧脸正对上祁宋一双含笑的眸子,我颇有深意地示意他是不是玩过头了,他倒是颇为不介意地裂开嘴,亮蹭蹭的八颗牙,在烛光下闪烁发亮,晃得我眼花。   我干干一笑,拽过帕子拧了拧鼻涕,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重止,他面色煞白,眸子里似冰火在相互交织。   啧啧,那叫一个变幻莫测激烈动荡。   此时气氛尴尬异常,我垂下眼眸,握起酒盏往嘴里塞,友善道:“喝酒喝酒。”馥语睖睁地看着我手中的青瓷酒盏:“你的酒杯好像是空的。”   我顿了顿,垂眼一瞧,果然空空如也,只得是尴尬一笑:“一时大意,一时大意。”   祁宋把着酒盏悠然道:“哪里是大意,明明是在害羞。”   馥语:“……”   重止:“……”   我:“阿嚏!”   奶奶嗳,这场酒一定是我平生以来喝的最难受的一场酒。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字~上菜~   今儿个情敌现身了~各位看看吧~其实祈宋可谓是用心良苦呀~   ☆、疑是故人   今日老头子略感风寒,学堂破天荒的放假一日。   重止娘炮领着一个小仙官,带着几沓破折子,与天帝以及几个老字辈的神君商量天族大事。临行前不忘叫心腹卫离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本想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却落得个被人监视的下场,弄得我一颗拳拳打架的鸟心碎了一地。   这便直接捏了个咒决迷晕卫离,提着两壶神仙酿,到九幽宫探访近日因美人颓然伤神的祁宋。   眼看云海沉沉,几缕日光被遮得无缝可穿,九幽宫前几棵琵琶枝病怏怏的垂着。唔,大好的心情被这不衬情趣的景色生生没了三分。   我倒吸一口冷气直杀入九幽宫。   入院时,正巧看见祁宋一本正经地训宠物,训的还是一只抬着前爪,一副罚站模样的圆毛雪貂。   我起了几分兴趣瞧了过去,姹紫嫣红的花海之中,小圆毛雪白的绒毛显得蹭亮蹭亮的,不过不晓得是祁宋太过于严厉,还是天色沉暗的缘由,小圆毛圆圆的眼珠竟然生出几分哀愁的神色。   我笑笑道:“那老头作孽甚多,今日病倒晓得通情达理,给我们放一日的假期,你却悠闲地在这里训宠物?看来可惜这两壶好酒了。”   “司蓁,这你就不懂了。这小雪貂是我从极北之境寻来的,想着模样生得甚是乖巧可爱,又有几分灵性趣味,所以想着训好了便送给伊人。”   我啧啧几句,瞧着小雪貂将爪子扣在耳边向我挥挥手,我很受用地点了点头。   然,说起这个小家伙,可是有点来历,我记得《八荒地册》里曾记载着能孕育这天灵雪貂的地方这四海八荒之中独有一处,此地便是具有寒冰之巅之称的极北之境。   传说,其境之中早已被漫漫长夜所覆盖,且终年四季只有严寒冬雪,任哪一位仙僚踏进一步,仙泽都要被折个七八分,是以仙僚们多半不敢妄图踏入,所以境内的许多珍奇异兽才能从上古保留至今。   没想到祁宋却能如此悠哉地在境中一来一回,还抓了只颇为乖巧的小圆毛,委实够本领。   我钦佩他的胆识拿起酒盏跟他同饮起来,小圆毛支着小脑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瞧着我手中的酒盏。祁宋见状拿着酒杯糊弄它,小圆毛兴高采烈地踮着脚尖,用爪子蹭蹭挠挠,结果由于太激动,小脚一崴摔成个四脚朝天。   我晓得我这兄弟吟诗不错,没想到耍人也是一流。   小雪貂蹭到我脚下拉着我的裙角,瞪着祈宋发出嘤嘤哭泣声,似乎在向我痛斥祈宋的无赖。我唔了一声,很是同意。   祁宋并不在意,反倒是反瞪回去,小雪貂仗着有我这个帮手在,竟然对着祁宋竖毛龇牙起来。   我噗嗤一笑:“你们两个不用这样瞪来瞪去的,成斗鸡眼就亏大了。”遂予了一杯酒给伏下小雪貂。它十分感激我,用爪子向我打了飞吻,然后津津有味地舔酒去了。   然,此刻浮浮沉沉的云腾中乍现一道惊天光雷,吓得小雪貂惊慌失措地躲进我的裙底。   祁宋负手起身,眉目紧蹙,捏着手指:“不好。”话语还未落地,他已腾空化光而去,我酒杯中的神仙酿被风激起一圈涟漪。我从未见过一向悠闲的他有过如此反常的神色,眼下怕是出了什么大事,遂捏了个咒决也追了上去。   勿忘海上,滚滚云腾间闪现阵阵灼灼雷光,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悬着一个被烈焰焚烧的破结界,而自烈火滚滚的结界之上,十丈之高的惊涛骇浪迎面而来。   凝目的祁宋浮在水花翻滚的四面浪墙之中,用折扇挥出一道耀眼的光泽,瞬间穿破因结界破碎而激荡起的层层浪墙。   此番强大的法力令我十分佩服,怪不得天族中的女仙僚都称赞他,论才有才论貌有貌,论武功也自是不失色于天帝膝下几位皇子,可自认识祈宋以来多半注意他那和善风趣的性子以及忒惹桃花的风流本能,至于武功嘛,倒是忽略了。   现在想来一向被人忽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心生佩服的我持剑欲去,但海面上十丈水墙却顿然化为颗颗珠子瞬间坠落,我抬头一瞧,一柱跃跃喷涌的水泽之上现出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我揉揉眼睛,瞧见祁宋脱下藏青长袍,将跪着的美人包裹住。   美人样子看得不太真切,唯独手中的一颗鸟蛋大的赤色元神珠十分耀眼,待水花渐渐跌落散开,我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墨发青裙,水泽眉眼,苍白面容。   伊人。   自勿忘海风波结束之后,天族中便传言一向耿介冷面、不问世事的清池神君为救一位女仙,施展出万雷天火,与勿忘海上的破出水印的饕餮同归于尽,身躯尽数被毁,只剩下一颗赤色元神珠。   这传言我觉得半真半假,因清池神君习的是水术,何来以施展出万雷天火与饕餮同归于尽,且我晓得这万雷天火天上地下只有三人会尔。一是我逝去的阿爹,二是重止娘炮,最后一个便是我的老友魔族少君,无幽。   诚然,父君当年魂飞魄散连个渣都被融入镇妖印中,断不能在这儿出现,而出事时重止娘炮又与天帝闭门商讨天族大事,也断不能是他。那只有一种可能,我年少时不打不相识的魔界少君,无幽。   谈起他,我倒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那还是四千年前,我和毕少偷偷跑去摘湛蓝果,惹出一大堆事情之后,终于把十位魔君引上门与我大打一场。自然是他们全数拜倒在我的剑下,接着这几个小的输了便来了个大的。   此人便是无幽。   我至今都还记得,他一身玄衫拔刀与我在骥山决斗时的卓越风采,下刀时入木三分,施术时利落准确,真不愧是魔族一贯的快准狠风格。   那之后,打了一架之后的我们竟然结成了好友,所谓不打不相识正是如此。   不过,我所认识的魔界少君无幽,早在三千五百年前就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元神尽灭散落八荒;有人说他带着妹子避世于巫山之中;还有人说他追着一个妹子殉情。   诚然这些传言传得忒没道理,我所认识的无幽雄赳赳一冷峻男子绝不是这样窝囊之人。   我心中一惑一愣,但转念一想,清池与无幽两人虽身形样貌不同,可气质神态又颇有几分相似,而且清池神君曾经说他与我是旧识,然我跟他可谓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哪里来的旧识。   莫非,清池就是无幽?   猜测至此又顿感不对,因依着无幽的本事,他断然不可能被偌芬长公主锁在勿忘海之中的饕餮弄得渣都不剩。我猜来猜去,论不出一个头绪。   世人常说,事情想不通应该要学会变通。   我觉得说得挺对,这大千世界之中,众生都有其注定的命数,无论他人如何揣测,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此事真相如何不过一个注定的结果,我扭转不了,亦改变不了,我所能求的不过是故人安好而已。   一日后,伊人醒来,面色苍白的她神识错乱,抓住我的手哽咽道:“司蓁,你告诉我,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叫她先休息。   她躺在床上,握住已经碎裂的七羽铜铃,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凄凉:“我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他了,可当我拼命地留住他时,却发现再也留不住他了,今生今世我们的缘分,断了。”话语一落,门外‘呲’的一声,药碗碎片之处,祈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没有半分活气。   连着几日,伊人抱着云被,睖睁地凝望着手中的赤色神元珠,面色惨白如纸。   祁宋很是心疼,遂连日来不眠不休,翘课守在明粹宫中,此番深情,弄得他一张风流倜傥的青葱脸憔悴不堪。我瞧着情况甚为不好,只好抱着小雪貂来明粹宫,让讨喜的小圆毛好好安抚安抚他们。   诚然,这小圆毛果然有些本事,直直蹭到伊人脸颊边,用爪子轻轻为她拂去泪珠,嘤嘤做出一副做出可爱模样,双目无神的伊人也渐渐有些动容。   不过明粹宫中虽然是一番平静,但宫外却是喧闹不已。   我出宫一探,才晓得思慕祁宋的女仙僚们听闻他近日为了一个织云布霞的女仙荒废学业,还日日都宿在明粹宫,一个个嫉妒地跑来明粹宫闹腾。我嫌着她们七嘴八舌地在门前说个不停,随即拔出夜绫剑,‘铮’的一声插在门前。   “谁吵我砍了谁!”   十几个美人在我一声巨吼下,被夜绫剑震退了一步,又捏着裙摆脸色铁青地退了三步。   半晌,一个不怕死的美人强掩着脸上的惊恐,嘲笑道:“司蓁女君如此阻拦我们进入,莫非也是对祁宋神君有意?”   我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真是无稽之谈。   她见我不语以为自个儿猜中我的心思,便颇为得意续道:“司蓁女君难道没有听过烈女不伺二夫吗?既然已经与重止九殿下相好为何又来倒追祁宋神君,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我心中觉得很是可笑,祁宋乃我在天族中唯一的好友兄弟,咱俩的交情可谓是响当当的。这位美人哪里生出来的神逻辑,说我倒追祁宋,真是天方夜谭!   不过眼下这个情况,我须得做些什么,让这些女仙僚全部死心方能得一方安宁。   我将计就计:“仙僚此话说得糊涂。我与重止殿下不过相交一场,说喜欢谈不上。至于这祁宋君嘛,我确然很钟意他,钟意得天荒地老永不变心。你们要不服先打过我!打得过,我自会让你进去,打不过,就给我滚!”   十几个女觑仙僚面面相觑,忍着气各自散去。   诚然她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晓得我司蓁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这打人的水平可谓一流。   我冷哼一声,坐在大门一株琵琶枝下守着,恍然间,发现缭绕的仙雾中,隐隐约约地立着个白衣身影,在女仙散去的裙裾摇曳间,白衣身影倏地不见。我愣了愣,私以为是一种被裙裾绕出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伊人是个深情的姑娘~   ☆、试炼之地   连着几日没有女仙僚在门外闹事,伊人的精神在祁宋各种哄女人的招数下渐渐大好,只是每当看着赤色元神珠时还有几分伤感。   我思忖着打铁要趁热,安抚要加度,便抓住小雪貂的小爪子逗着伊人。   祈宋见我忒得宠,嫉妒地打着折扇道:“伊人,司蓁能逗你开心,我也能。”话语酸溜溜地一毕,他便伸出手横在我与伊人之间。   “诺,听说不开心的时候咬人最爽了。要不你咬一口。”   我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伊人现在无甚力气,咬你不够舒心,不过,我听说看人咬人也爽。”   伊人点了点头,我看着她赞同的表情,立马放胆将祈宋的手拽了过来,咬了一口,祈宋脸色一白脸颊一抽,但却忍痛龇牙笑着:“伊人,你开心一点没有?”   唔,诚然,这招自我牺牲很是有用,伊人晓得我们这么良苦用心,便缓缓一笑。   倏地,门外飘进一股淡淡的昙萝香泽,令我木然一愣。随着伊人黯然的目光望去,一袭白衣的重止负手而进,冷冷的目光定在我的爪子上。我咳咳一笑,放开祈宋的手,向他友善地打了声招呼,可他的目光却只是瞥了我一眼,最后安然地落在伊人身上。   这娘炮今天被雷劈了?神思中,重止一句慰问掐算我的思路:“伊人你身体可好些了?”   伊人默然微笑。   此番,祁宋看到伊人神色颇好的模样,遂将折扇搭在我的肩膀上,友好道:“有我跟司蓁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点头赞同。   然,重止的唇角却飘出一个沉沉的语调:“你跟我出来。”我脑袋一空,不知他是何意,便跟着他出去问个清楚。   庭院中,蓝紫色的玉桑一簇一簇挨着乍看似明亮的幽兰灯盏。   娘炮眉间蹙得厉害,我觉得气氛甚为不对,自行抛出一句话:“娘炮,你今天是脑子抽了还是被门夹了?”声音一停,重止便步步逼退我,把我迫至一根朱色柱子上。我看着他的双瞳中似乎有千丝万缕的情绪在缠绕交织,一抹错觉顿时浮现于纷乱的脑中。   静,一切都太静,静得可怕。   良久,一个低沉的话语落在我们之间:“在祁宋身边你觉得开心?”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问句令我灵台混沌,不过,他这个问题虽然来得突然,却很是容易回答。在我的认知里,世人爱把喜欢分为好多种,复杂得要命,可对我而言,倘若一个人呆在一个人身边开心那就是喜欢。   至于,他问的,我呆在祈宋身边开不开心?这当然算开心。   想来我在九重天上的这些时日,虽倚着我阿爹当年以身封妖的无上威名,被众仙唤我一声司蓁女君,但我晓得众仙对我一向情谊寡淡,介于我命格带煞是以也不怎么待见我,只有祁宋与我性子相投,每日与我打架吃酒自是不胜欣悦。   明了这个,我点了点头。   此时,重止娘炮的眉头蹙得更紧,竟是连语气都沉了下来:“是我的大意了,以为以前与现在并无不同,可终究还是有所差别的,倘若你能想起……”话及此处,他默了默,转身消失庭院之中。   呃。娘炮今天一定是脑袋被夹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连着几日,重止脸色很是不佳。   今日我更是听说他为妖兽梼杌所伤,是以我和祈宋去了一趟药君府,为重止求了几颗丹药,不想刚一回房,重止手下十二天将的头子卫离便‘嘭’的一声跪在我面前。   因这样的行礼有违我不大喜欢被人供奉叩拜的原则,故而我立马便着他起身,但他却死也不起,且拽住我的裙裾,一开口便是一句:“女君,你可知昨日天帝派殿下去往北荒捉拿梼杌,殿下他不慎为妖兽所伤的事儿?”   我回了声知道。   “殿下虽然是天帝最小的一位儿子,可殿下五万年来的修为却比任何一个殿下的修为还要高出十几倍,捉拿妖兽绰绰有余,但女君可知从未出过本分差错的殿下,为何会被梼杌抓伤?”   这个事我倒是不清楚,不过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差错一事儿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避免。   思绪飘至此处,被卫离掐断:“我不知道女君当日在明粹宫中同殿下说了什么,然自从那日之后,他便是郁郁寡欢,十分精神提不起三分。当日梼杌以蛊惑人心的幻术幻成女君的模样,他才未能一招破敌,以前的殿下是何等的杀伐果断、剑风凌厉,可当时他却迟疑了。”   我心中一震,一丝担忧涌上心头。   卫离又是一拜:“女君,长此以往我怕他郁结深种,望女君能多让殿下开心开心。”   自从与卫离一席谈话之后,我心里更是愧疚,但诚然让一个人开心,我是没有什么点子,而后卫离提点我说重止是个重视学礼的人,若我能在学堂上表现良佳,他肯定能开心。   我得了个机灵备上几份碧心叶,准备往茶盏中一泡,届时即便是在老头子那令人昏昏欲睡的道法课上,我也能提出两分精神听着,可终归是老头子那拖人入梦的功力愈发强悍,我支着手臂拼命撑着眼睛结果还是‘啪’的一声,倒下了。   此后我想出一个法子,若我在不幸阵亡在老头子的道法课上,背后的祁宋便负责用折扇将我戳醒。   于是,接连好几日祈宋都向我下毒手,所以我后脑勺被戳肿了。尽管如此,似乎重止的脸色愈加不好,我很是颓然。   祁宋瞧着我和伊人近日来都闷闷不乐,遂邀我们下界一游,怎知下界后,莫名其妙被不明人士刺杀。   虽然说我向来喜欢用拳头来解决事情,对于不请自来的、邀约下战帖的、切磋比试之流的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我全都照单全收,但是委实痛恨这种暗里偷袭的小人行径,而且这帮人招招夺命、出手之间毫无留情,对准的正是我,这让我颇为奇怪。   想来,纵然我这五万来年打过许多架,可凭良心说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公平较量,从未占过他人半点便宜,结仇一事更是无从说起,这厢却是哪里冒出几个不明之人非要取我性命。   不过,只能怪他们学艺不佳,不过一盏茶功夫,几个黑衣人便被我和祁宋撂倒在地上。   这打完了架,吃完了酒,却来了一场扫兴的大雨,我们这便匆匆回了天界,但刚刚踏入宸天宫门口,我就被娘炮用白袍子裹起,打横抱进房间扔进木桶泡了一回热水澡。那时候,我愧疚地问他:“那日我叫卫离给你丹药,你吃了吗?你的伤好些了吗?”   重止点了点头,我吸了一口气:“那日我说你脑门被夹,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回头望我,神色沉沉:“你生我的气可以,但我作为一个男人,同你生什么气。”   说完,他转身离去,唤了几个小仙娥进来伺候我沐浴。此后,宸天宫外禁锢我的结界又多厚了三层。经过这件事儿之后,我更加难以揣测娘炮的心思。   第二日,风声萧萧云浓浓,几只仙鹤立其中。   老头子摸着胡子,从我们两排白人面前走过,清清嗓子道:“今日的野外试炼我要考验你们的体力,耐力。一个强者必须要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成大事……”   我隔着袅袅仙雾,瞧见对面的馥语一脸泛红地站在重止身侧,小心肝被眉目传情的小眼神刺了刺。   祁宋不禁挑眉:“别抓了,借给你扇风的折扇就要抓破了。”我低头一看,手中的折扇被我握得忒紧,我讪讪一笑,将折扇‘啪’的一声,敲在祈宋胸膛上还给他。   他咳咳几声:“这醋,够重!”   老头子瞄了我们一眼:“司蓁,我晓得你倒追祁宋很是辛苦,不过不用急于一时,以你的姿色一定可以很快拿下他。”我凄凉地啊了一声,什么叫做我追祁宋,还他娘的追得很辛苦,真他爷爷的天方夜谭、胡说八道!   祁宋噗嗤一笑,结果被我一瞪,再也不敢出声。   我从十几个议论纷纷的同窗中看到重止一张死人脸很是肃穆。   调侃也该到此结束,我们期待的试炼终于开始。老头子很是用心良苦地把我和祁宋分到了一组,这一煽风点火的行径无疑将我们哥俩这段莫名其妙的绯闻烧成一团熊熊大火,百晓生这位八卦的鼻祖自然是少不了激动:“又有段子可以写了。”   我脑子一抽一愣。真不省心呀,不省心。   之后,我们一行二十个人分为十组,规定在三炷香烧完之前,必须沿着涟韵山脚的陡峭石壁,攀爬至山顶,并在山顶摘下千年苍树上的一片碧叶,以最快的时间返回山脚。   赛前老头子特意嘱咐,试炼如战场,兵不厌诈,可使用一切术法击倒对方,但唯独不能以腾云之术一步登上山顶,且最后一名,必须要被关在小黑屋里抄佛经三百遍。   我觉得这个惩罚很残酷,于是和祁宋打定主意,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一刻后,在老头子一声令下,我和祁宋便火速冲到前头,一边用手抵着光溜溜的石壁,一边顺着结实的藤蔓向上爬,而身侧的重止右手自一片云袖中伸出,拉住下头气喘吁吁的馥语。沉沉雾霭中,两只白暂如瓷的手合并在一处。   此情此景本是鸳鸯相守相助的好事,我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很是刺眼。   彼时,重止蓦然回眸,我睖睁一秒,将神色移向别处,却不慎手滑顺着藤蔓滑落而下,然所幸祈宋机灵一把拽住我的鸟爪。   这个很正常的救助,引得重止指尖缭绕的剑光脱手而出。   风驰电掣之间,祁宋拂过我身侧,幻出山水折扇挡住那来势汹汹的剑光,手中的藤蔓‘呲呲’发出声响,他已扣住我的腰,稳稳当当地将两脚利落成一字型,靠在突兀的两块石块上。   哗哗落下几粒碎沙,这样险峻的情况下,祁宋还能如此顺利把我扣在怀里,真是佩服佩服。   “喂,兄弟,平日见你身段不错,没想到这么重!”我扬起头:“要不要对换一下,我抱着你。” 他干笑两声:“嘿嘿,不用。”   我回过身一看,眼神正对上重止一双暗沉的眼。   “娘炮,今日我们就来比试比试。”话罢,我指尖的剑光利索飞出,重止拽住藤蔓迅速一躲,剑光‘呲’的一声擦过光滑的石壁,正中馥语胸口。   我愕然之时,纤瘦的馥语已坠下云端,隔着素色雾霭,我瞧见重止如一道冷光直直飞了下去。   我僵在石壁藤蔓之上,一股麻痹从脑门蔓延开来,思路始终停在他隔着朦胧雾霭抬眸蹙眉看我的那一刻。祈宋常说,人的眼睛和利器都能伤人,但若要比较,定然是人的眼睛更胜一筹,因为利器伤的是人身,人的眼睛伤的却是人心。以前,我不懂,可当今日却是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涩之味   馥语此回着实伤得不轻,这令着十分心切的重止将她抱回宸天宫,又是仙气又是丹药的疗个不停。由于我误伤同门的恶劣行径,老头子罚我抄了三百遍《法华真经》。   这可忒要我老命,但作为神仙最大的一门学问就是自我认错,接受惩罚。   人活着,有些东西必须坚守,我们作为神仙也定是要如此,所以我便没掀了那老头的胡子,狂揍他一顿,而是心甘情愿地在菩提树下奋笔疾书,苦抄书卷。   戌时三刻,两个掌灯的小仙娥路过我的庭院,嘀嘀咕咕道:“这司蓁女君还真是狠,馥语公主那么身娇肉贵的,就这么被她打下山崖,哎~可是可怜。”   “放心,我们殿下会宠着她护着她,定然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   我心头一紧,‘呲’的一声,手中的紫毫墨笔瞬间断成了两截。彼时,门外的小仙娥惶恐作礼:“啊,祈宋神君……”   我闻声望去,一袭藏青锦袍的祈宋手执折扇:“两位小姐姐没听过,爱嚼舌根的姑娘以后是嫁不出的吗?”两个小宫娥听着祈宋此句笑语,虽然符合他平日待人和善的风格,但字眼语气之中却带着一丝警告之意,立即惶恐地作揖道歉。   祈宋挥着扇子,摇了摇头:“自是知道,下去吧。”此话一毕,他便笑语盈盈地挥着折扇向我走来。   我木然站起:“你怎么来了?”   此时,已行至我面前的祈宋翻了翻我花梨木桌上的成果:“啧啧,这抄得也忒多,忒多了。”我闻他此言颓然坐下,整了整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誊纸:“喂,你如果是来幸灾乐祸的就免了吧。”   祈宋笑了笑,瞥了一眼我桌边准备要送去给馥语的药瓶子。   “那那那,这经书你不用抄了,这药呢,也不用你好心去送了。”   我睖睁看他,道出不解,祈宋把折扇合在掌心,同我说道出一段真相,说的便是今日在韵涟山之事。   或许在雾霭朦胧之际,当时我与重止都光顾着应对彼此的剑光术法,根本就无暇顾及别人,可沿壁上观的他看得十分清晰,我的剑光虽擦壁而逝,但却非能把馥语击个正着。然如今事情发展至此,左右琢磨唯独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馥语自个儿送死,故意迎面侧身,让我剑光击中胸口。   依着祈宋他多年的情场经验来琢磨这件事儿,无疑是离不开情爱二字。   听闻这个真相,我甚是大骇。原来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暗地里藏了不少心思,可见一个人长得有多温顺绝色,诚然跟她一颗深不可测的心思没有半分关系。   我一向十分讨厌矫揉造作之人,因得了这个真相,不仅前几日我们一场酒席之谊顿然消逝,还多生出几分厌恶来,现下自是更没法子再耐着一张老脸,去跟她赔礼道歉。可我不去赔礼道歉,馥语却来我这,等我赔礼道歉。   甚好!甚好呀!若她来找事儿,我便让她出事。   神思至此,一袭蓝色百褶裙的馥语已迈过门槛,带着得瑟的笑容,步履纤纤向我走来。   我漠然起身,然,停在我面前的她,特意抚了抚右肩处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纱带,像是在特意表明这是她那俏郎君重止的杰作。   这一连贯矫情动作不由地让我嘴角撅起一个冷笑。   这一刻,我着祈宋回避,毕竟两个女人的战斗太过血腥,男仙僚不宜在场,他很是明白,便耸了耸肩挥扇凭空消失。   我冷哼一声:“公主今日的伤这么快就好了,看来天宫的药真是神奇。”   馥语她的目光落在白色纱带上:“虽是奇药,可我这里还有些疼痛,都怪我耗损了重止那么灵丹妙药。我都说不用,他硬是要帮我上药,连带着这伤口都是他给包扎的。”   话罢,她翻了翻我的誊纸,轻声续道:“都是我不好,害司蓁你抄了那么多经书。”   说到这里我火冒三丈,腾空直接将梨花木桌震碎,指尖一抹灵光没控制住,飞过她脸颊,截断了她耳廓边的一戳墨发。   她一惊一怒:“你!”   我吹了吹有功劳的手指:“告诉你,我司蓁女君可不是好惹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心计我不会使,但那些直来直去的剑法我倒是精通得很。你若想玩,我定奉陪到底!只怕你那俏脸蛋不够姐我划!”   她极力敛起双眸中的惶恐,挤出一个冷笑。   “即便我伤了,也自有重止为我疗伤,而你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天煞的命格,注定孤苦。更何况,你入宸天宫这些时日以来,重止他想关你便关你,想放你便放你,你所想要的一切自由皆取决于他的心情,他何时问过你想要怎么样,又何时考虑过你的感受。”   她看着我默然无言,脸上的弧度越发弯起:“你现在还不明白,你就是他的一只宠物,有与没有,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东西而已。”   这下马威激得我脑袋发胀:“近日我夜绫剑正嗜血得紧,你要不要牺牲一下给它尝尝?”   她的美目楞楞地落在我拂袖欲要拔剑的手上,而后很有自知之明地退了一步:“我是想来告诉你,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别一心想要占有些什么,到时候只能是空欢喜一场。”音落,便慌慌张张地退身而去。   这一刻,我这想,我司蓁女君这一生,最好什么都不要拥有,因为不曾拥有就不会失去,不会失去就不会痛苦。   深夜。宸天宫内安静得像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论闭眼还是睁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重止那双紧张担忧的冷眸和馥语盛气凌人的眉目,种种事情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情网,束缚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心烦意乱之下,便拿出夜绫剑在院子中砍砍树枝,却不甚听见几个掌灯守夜的小宫娥谈起这位心思颇深的馥语公主。   说她如何如何当得四海八荒四大美人之一的名头,又如何如何端庄贤淑讨得重止殿下喜欢,今日馥语公主受伤是如何如何让重止殿下担心着急,今夜重止殿下亲自在寝殿里为公主疗伤喂药,一副细致温柔的模样令她们是如何如何欣羡。   闻言至此,我手中剑头一滑,面前五米高的菩提树枝‘咔’的一声,顷倒在月色微凉的深夜里。   风嗖嗖地钻进我的喉咙中,蔓延开阵阵涩涩的酸楚。   想来我在天宫这些日子中,情绪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一些琐碎杂事激得起伏波动。历经三千年前同润沐的那一场情伤后,我不是早心如明镜了吗?为何还被周身冗繁杂事所困扰,难道我睡了三千年,竟还睡不出一个平淡心境?   皎洁月色洒了一地的淡淡余晖。   我突然很想念已经消散在四海八荒的父母,如果他们还在,我现在应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这世间哪里来的如果。   我吸了吸鼻子,喉咙处的苦涩已蔓延至天灵盖,伴着阵阵凉风刺得我脑袋发麻。   怪不得人家都说望月思亲,触景生情,果然不错,近来我的情绪波动有点大。不过也无甚关系了,不久之后,偲宸宫中的一年一度的艺学比赛便要开始了。等夺了水泽草还了恩情,应了诺言,我便能下界过几日闲云野鹤的日子,不用守着这些冗繁杂多的宫规,也不用伤心伤情。   这以后的生活想想都令人向往,可出了这宸天宫,比翼族不容我,潦云谷不容我,何处是我家?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奔出来似的,我抑了抑,吸了一口冷气。   三日后,馥语公主伤势大好,在众星拱月的阵势下重回了偲宸宫。   今日申时,老头子安排了一场马术课。   我们一行二十人,驾着神马将袅袅仙雾生生破开两排浩浩荡荡的雾霭。我提起手,撘上裹锦的马鞍,跨过一匹黑色毛绒神马,向着下方打着折扇的祁宋问道:“你的马呢?”   他抬头:“唔,令小厮去牵来了。昨晚的战争你赢了?”   我提着缰绳,拉着马儿转了转头:“你觉得我会输?没让她挂彩,都算是我手下留情了。”祈宋调笑道:“是啦,一向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但你这个模样委实……”他顿了顿,我疑惑地眯着眼,打量着他:“很爷们!”   祁宋的目光微移向我身后:“你这么爷们,不怕同窗鄙视你没她女人?”   我顺着他满溢神彩的目光望去,入眼的是一袭蓝衣娇俏楚楚动人得让人生出几分怜爱的馥语公主。她站在一匹白马旁和重止娘炮言谈正欢,重止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让我脑中蓦然混沌。   祁宋打趣地看着我:“怎么样,认输了吧?”   我支起手臂,摸了摸毛发十分狂野有型的黑闪电,用手指勾了勾祁宋示意他过来。祈宋怔了怔,乖乖地把耳朵凑过来。我讪讪一笑,拉着他的耳朵大吼道:“我委实装不来她那般娇柔端庄的风情万种。要我做成那样子,行。下辈子吧,我不是我的时候。”   祁宋揉了揉被我吼坏的耳朵,示意我瞧一瞧远处面色复杂的重止。   我愕然一望,竟然看见重止小心翼翼地将馥语扶上了马背,并妥帖细致地把她的脚放进了马跨里。   我哆嗦地‘嗯’了一声,瞬间寒毛林立。   果然情爱能改变一个人,再冷的人也有温柔的一面,只是他温柔的对象,以前,现在,未来都不可能是我,想想如果没有那一场恩情,我们之间,大概只剩下陌生二字。神思片刻后,馥语已骑在一匹温顺乖巧白色神马上,含羞低眸看着为她牵着缰绳的重止。   这般光景让我更为心生厌恶。   我摸摸马儿,转了个弯,对着白毛神马上的馥语公主道:“久闻公主的父君曾是天帝手下心腹神将,那般持枪杀敌金戈铁马的威名可谓令众位仙家折服赞叹,公主既是系出名门之后,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公主可否赏个脸,与我一同赛马?”   馥语一双秋杏眸子楞了楞,轻柔道:“我……”   看着她此番跟昨晚上剑拔弩张的模样大相庭径,我不禁闷哼一声。   世人都说,心计颇深的女人简直是一朵千面花,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换面具,以前我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玄,然看到这一出戏后,我倒是相信得很。对于这样的人,撕掉面具一向都是我的做法。   我将马鞭一扬‘啪’的一声利落打下,白色神马发狂地嘶叫,双蹄扬起。   馥慌张地一勒缰绳,却是一个拉力令她向前一倾,嗒嗒几声,袅袅寂静的仙雾被马蹄踩出一道空荡荡的残道,馥语就在这众人回头的刹那间,被疯马载至远处。   原来她是不会骑马的吗?还是说将计就计再来一次苦情戏码?无论如何今日定要逼她原形毕露。   我马鞭一甩,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网了,故而断更了一日,亲们,今日的章节来了~   ☆、身陷险境   我这一追,竟然追进了天界禁地玉崼仙林。   我从未晓得这众神所在的九重天上竟然还有这么个鬼地方,名为仙地,林中却弥漫着诡异的妖气,白茫茫的雾霭之中竟看不清路的尽头。   诚然我已打定主意,无论仙林之中有何凶险,我总该是要闯一番的。不是因为敛着一颗谁都能包容拯救的菩萨心肠,而是今日之事乃由我起,我必须去承担和解决。更何况,馥语乃重止心上人,我必须得给他一个交代。   我整了整凌乱的思绪,策马而入,并捏了一个术法驱除瘴气。   半晌,浮云渐渐由我指尖的金色灵气分散开来,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片参天古林,挺拔肃穆,令人敬畏。   我仰天一望,瞧见十丈高的古树叉枝上整齐地长着裹着银色光晕的花菇,我骑马靠近,倏地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我拂袖遮鼻,然就在一瞬之间,散而又聚的浮云又重新掩盖眼前这一派光景。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骑着马用引灵术支起半盏火焰,缓缓前行。   谨慎之余,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笑声荡在半空:“呵呵呵呵,今日收获颇多,竟让我白白捡了两个美人。甚好!甚好!”   “何方妖孽?”我拔出夜绫剑,勒住惶恐嘶叫的黑马,停在一棵古树边。   迷雾渐渐散开,参天古树的藤蔓交织间是一双狰狞恐怖的眸子,而我寻觅许久的馥语公主竟然躺在交织的藤蔓下昏迷不醒,想是中了些许迷烟所致。   我欲挥剑施救,对面却顿时响起一阵狂放的笑声:“哈哈哈哈。黄毛丫头,不自量力!”   一束黑色光晕向我直直涌来,我脚点马背,以一个鹤立鸡群的姿势,挥动长剑斩断黑光。剑影挥舞间,我将长苏教授的百来种剑招全部使出,但这家伙却难缠得很,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强强守住防护光障。   没想到,这九重天之上也有这般灵力高深至极的妖兽,想来是被封印至此。   不过,再守个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要华丽丽地阵亡了。这好不容活了个五万岁,打架还没打够瘾,小命就没了也忒无奈些。若百来余年后,史册上会记载着比翼鸟一族的司蓁女君死于天界玉崼仙林之中,其因不得而知,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会被气活的。   此刻,我抵着光瘴,耳边忽地飘来长苏的声音。   “似你这般那么爱闯祸,怕是有一天遇到高手,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那我也就白白养你这五万年了。”长苏从怀里掏出一朵紫檀花放于我手心,低沉道:“危险时刻,凝结意念,保命之用。”   我抵着强光,从水袖间掏出紫檀花,挥洒而去。   霎时,紫色光泽晶晶点点散出明艳的花瓣,‘轰隆’一声,震彻云霄。   “上……上古……”   我趁势拎着馥语公主飞出玉崼仙林。   然,半途之中,被强光震伤的我突然感觉到胸口处有一抹如蛆附骨的痛楚蔓延开来。我咬了咬牙,忍着痛,一路飞奔,可却没想到半路让我遇上了祁宋。   他告诉我,当我飞驰而去的那一瞬间,重止如一把白剑飞上马背奔驰而去,他从没见过重止这般担忧。话语刚落,他瞥了一眼正晕眩的馥语公主。彼时,我十分不爽道:“这不是回来了,这公主只是昏迷无甚大碍,他不用那么担忧!”   我言语一毕,云海的另一端荡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吗?”   我闻声望去,眉宇淡漠的重止负手破云而来,我敛了敛情绪:“当然,以我的修为,救个人不过轻而易举。”   重止接过我身侧的馥语公主:“哦?你以后再也不能让我……”   我晓得他肯定会说什么你再也不能让我这么担心馥语之流的话语,这便提高嗓音压断他还未说完的话:“反正不会连累你!管保老子为你夺回水泽草之后,咱就桥归桥路归路,再见无期!”   狠话一放,我拂袖飞入云端。   可不知怎么的,本想潇洒离场的我,脑袋突然进水,不禁蓦然回头一望,这可让我瞧见了重止抱着馥语且深情呵护的一幕。真是心堵。   ***   九幽宫屋檐之上,皎月圆得跟青瓷古盘一样大。   我把着青瓷酒盏,在祁宋的九幽宫的屋檐上席瓦而坐,蔫蔫地望着四下安静灯明的宫殿,本是静谧祥和,安宁祥瑞的一派宫中夜景,却委实让我一颗鸟心生不出半分欢喜来。   正当我莫名奇妙地感伤时分,耳边一首文绉绉的诗打断了我的思绪。   “云浮月明酒中影,花开树长人里情,不知相思寄何处,唯有酌酒独千饮。” 这惆怅的音色一落,我便看见把弄着折扇的祁宋潇洒风流地现于我身侧,还没等我回话,他已似笑非笑地夺了我手中的酒盏,将杯中的好酒一口饮下。   我一只手空落落地楞在半空:“喂,那是我的酒,兄弟?”   祈宋悠哉地打着折扇:“兄弟之间,不必介怀。”   我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他却挑起眉眼问我:“诚然,你赏月怀伤这事,我觉得很难得。你这副模样很是伤情,因为重止?”祈宋最后的两个字落下,激得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他看着我刀锋似的眼神,遂用折扇挡住一张大脸,惶恐道:“我不说,我不说了。”   “最好是。”   风一阵一阵吹来,屋檐下的暨盏宫灯熄灭。祈宋把折扇收回掌心:“不过,你又晓不晓得天帝在馥语公主进入偲宸宫学艺时,吩咐过重止什么?”   “什么?”   祈宋敛袍坐下:“馥语之事,你必尽心护之,馥语此行,你必尽心卫之。”   我不屑地应了一声,天帝他爷爷的用得着这样吗,即便馥语老爹是跟他穿同一条裤裆长大的生死之交,也定然不用自己的儿子这般劳心劳力吧,除非天帝觉得馥语是他属意的儿媳,才会让娘炮如此护着她。   诚然,我的推理很正确,祁宋听着我胡编乱造后,点了点头,并同我说起天宫里最旧但却依然能保持新鲜劲儿的一桩八卦。   这说的便是五万年前,天帝最宠爱的惜宸天妃为生重止难产而死,坐拥帝位执掌四海八荒生死大权的天帝却无法挽救,而后,伤心悲痛的天帝下令四海举丧一年,八荒停宴一年。   可见,对一个人将另一个人爱至深处,即便是她湮没于四海八荒,也能时时将她刻在心头,记在心间。   天帝一腔深情无法寄托,只得弥补遗憾,遂时时为他膝下最中意的九皇子重止操心,从呱呱坠地到年满行冠礼都是尽心尽心再尽心,这个心在众仙看来诚然是没有尽头。虽说天帝还未立太子,但太子之选怕是天帝早有打算,然而为其选妃也是慎重再慎重。   三界中也有传言,馥语的端庄明艳的面容与惜宸天妃颇有几分相似,再加上是老友之女,可谓门当户对,天帝无疑是满意满意再满意。   这一桩婚事即便未曾宣告四海八荒,可谁都晓得,馥语公主是天帝选定的未来最标准的太子妃,指不定还是母仪天下,执掌六界婚约的天后。   众所周知,天帝这一番安排无疑是为了弥补惜宸天妃在时,没有当上正妻天后的遗憾。   我觉得男人就是男人,连深谋远虑、叱咤风云且又执掌六界生死的天帝也不外如是,总觉得名分重要。但倘若真的了解何为真情,就会明白名分、财富、权利之流亦不过也就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不过,早闻天帝其人端庄肃穆,处理事情皆是滴水不漏,堪称完美,可再完美的人在情爱一关头上,也委实是躲不过的。   看来,情爱这个东西委实不是个好东西,能让人颓然,能让人振奋,这翻来覆去,委实折腾人。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人世无常,祁宋却调笑我:“你这个模样,莫不是在怜悯?”   诚然,我并非怜悯,说到身世,这四海八荒恐怕也没比我来得惨,重止娘炮不过也就失了母妃,却有天帝时时宠着护着,我委实看不出他有哪一点可怜。   我唏嘘一声:“不过觉得世事无常罢了,原来宿命这东西,竟是连神仙也躲不过。”   祈宋顿了顿,双瞳中浮现平日里少有的凝重神色:“兄弟,容我多说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会不会是看不清自己的心呢?亦或是你已经看清了,却因着某种宿命的缘由不愿意面对,故而一直将它压在心中呢?”   这一字一句落在我的耳边,像一根根针扎得我灵台清明。   我也不停地在反问自己,究竟是否是这样,可每当快要寻到答案的时候,总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宿命感压得我不敢再往深处想。   月色溶溶,把一切照得十分明朗。   脑中倏地想起我曾答应过重止,要帮他出席艺学比赛这一桩要紧的事儿,此番在九重天上混多了,却差点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真是不该。   我抬眸问祈宋:“今夕是何日?”   祈宋望了望天幕边的皎月:“今晚月亮正是此月最圆,应是十六没错。”   十六,上个月的这个时辰,是我随重止上天之时,不想这一转眼,竟是过了一月。想来,数着日子,明日便偲宸宫的艺学比赛日子了。我明白明日我帮重止夺得水泽草救治馥语之后,我和他便就此两清了。   想到这,我如释重负地缓出一口气。   祁宋看着我颓然的模样,续道:“明日便是五族芸芸学子齐争艺学之冠的日子,我晓得你会如约而至,但明日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正是我给自己的问句,明日之后,我会如何?我想大抵会离开。想到这,我心头一凉。   祈宋叹了一口气:“不管明日之后你做何决定,作为兄弟,我想告诉你,司蓁,虽说情爱这个东西,争也争不来,抢也抢不走。但,属于你的,你必得好好珍惜,你要记得,大千世界之中众生化千百像,命数之中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就算是我们神仙,也是没有如果的。”   他这般深沉的哲理,我委实不大明白,只得点点头。   一番唠叨之后,我顺了一壶好酒,准备打道回府。   离开前,我瞧见祈宋站在屋檐之上,月光把他一袭青衫裹得朦胧,好似一块出尘脱俗的碧玉。此刻,他薄凉的唇角轻轻掀动,我一个追音术探听,只得了几个字。伊人,若我们可以,你可愿呢?   我摇了摇头,祈宋这一腔深情拖了三千五百年好不容寻到了源头,却是个苦情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互不相欠   宸天宫中,池里荡起的昙萝花香沉沉地笼罩着整个宫殿,令人感到窒息压抑。   听几个掌灯的小婢说,昏迷的馥语公主正宿在重止揽月阁中,我很是堵心,本打算哼支小曲缓解心情,但哼着哼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踏入揽月阁。瞧着灯火通明的屋子,我再也止不住一颗好奇心便迈上前去,没想到这一迈看到的这一幕却更是令我堵心。   凤昭锦被中的馥语公主水目剪剪,望着坐在一旁的重止道:“重止,如果没了天帝那道旨意,你还是会这样照顾我吗?”   啧啧,这婉转莺声中带着三分绵绵情意,是个男的都抵挡不住这般美人投怀送抱。   果然如我所料,重止的眉头蹙了蹙,样子俊朗沉静,将馥语公主的手轻轻放进云被中,低沉应了一个字:“会。”   此字一落,不知何故,我脑壳瞬间俱麻,心也跟着凉颤起来。   我敲了敲发懵的脑袋,吸了一口冷气,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咻’的一声,传来重止低沉的声音:“你去哪了?”   我木然转身,双目与重止深邃如海的眸子相聚于半空。   我怔了怔:“随便走走,打扰你们,诚然不好意思。”重止没有在意我说什么,反倒是走近一些,神色低柔:“不生气了?”   我躲过他的目光,果断回道:“我的心情怎么样应该不关你的事儿吧,你需要关心的该是房中的美娇娘。”我拂了拂袖转身即走,手掌却在一个温软的事物中卡了一卡,我下意识地抽了抽手,又抽了抽,结果抽筋了。   我回头,顺着抽筋的手望向重止:“你现在想打架?”   “不是。”   “那你拽我干嘛?”   重止蹙眉看我:“你对我有误会。”   他这话说得不对。我与他萍水相逢,无深仇大恨,只欠一恩一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我咳咳两声,回答他:“没有。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明日便是艺学比赛了,听你之前提及这次比赛的方式是要展示才艺,配合你舞个剑。这样,明日我尽量配合你,帮你夺得第一名。届时,我还了你的恩情,我们就两清了。”   重止修长的手指在我掌心顿然冰凉起来,我趁着他缓缓松弛的一瞬把手抽了回来。   “至于今日吓到你的未婚妻,委实有些对不住。”我的话刚撂完,他一张冷峻的脸更是苍白。   他看着我,眸色虽暗沉,声音却坚定:“她不是我未婚妻。”我随意应了一声哦,敛了敛喉咙泛起一阵苦涩,转身回房。   回到房中,胸口隐约有些痛楚,想是今日逞强抵着强大光障时被震伤了,我这便打坐调息,可没想到这一调息则是到了五更。   重止娘炮差遣几个小婢唤我梳洗,我调息到半实在抽不空来理会她们,遂捏了一个过音术,告知她们我一会再去,让娘炮先行一步。这吩咐刚毕,一股香气借着一阵清风涌上我鼻尖,倏地我灵气混乱,气血直冲天灵盖,脑海中鸣鸣扯疼,一时支撑不住便倒在床上。   这一倒,到了午时才渐渐清醒。   我醒来时,发现嘴角蜿蜒出的血渍已干,我不禁冷笑一声,原来我司蓁打个架都能呕出血来,真是功力越来越倒退了。   我抹了抹嘴角的血液,穿上碧流轻鞋,急急赶往偲宸宫。怎知半路一个踉跄倒下云头,我忍着那一丝拉扯开来的痛,又再一次投入袅袅仙雾中,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待帮重止娘炮取得水泽草后,我们便谁也不再欠着谁的。   可待我摇摇摆摆地赶到比赛场地时,偲宸宫的拂月池边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的拍手叫好,有的赞叹欣喜,有的抵颌一副神往思慕的模样。   我捂住胸口挤进人群,瞧见拂月池水上,千层碧水似碧珠串子荡漾出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馥语脚尖蔓开绝世的曼妙舞步,指尖悠然绽开一朵玉兰花,长至脚踝的青丝随着婀娜的身姿飞扬,却分毫不染脚下的一滴水珠。   身侧重止修长的指尖夹着一片碧叶,于双唇之间摩挲来回,一首亘古的曲调自他冰雕似唇片悠扬而出。紫色冥蝶带着晶晶点点的温软光泽翩跹而来,展翅停栖在他与馥语公主身侧,恍如隔世的一幅重彩画卷,唯美至极。   这样的绝色盛宴、天造地设的一对令在场所有人个个赞绝。   重止终究是不需要我了。就像馥语曾说的,我像是他的一个宠物,有与没有,不过一个东西而已。那时候,我不信,以为他起码还把我当做是朋友。可如今看来,馥语她说的没错,我的存在对他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现在他心上人归来,时时陪伴,便已不需要我这只宠物了。   可是他从未知道,我已经很努力地赶来了,很努力,很努力了,我有想过来不及,但我没有想过他会不要我,甚至找人取代我。   不过想想也对,谁会去在乎一个宠物的感受。   人群中,祁宋凑过来,急急问道:“司蓁,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咳咳几声,心口一处乍然疼痛,涌出一口血来,祁宋讶然道:“怎么……怎么……怎么回事?司蓁?”   问句一落,徐徐倒下的我便被一群人影淹没。   隔着锦衣华服的交织缝隙,重止神情淡漠,眉目清冷,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凛然尊贵,仿佛不曾对这世间任何一人有所眷恋,包括我。不过,我从未说过,我不喜欢他这个模样,但他看不到我,听不到我,可我却一直在这。   想到这,脑子乍然一片空白。   此时,耳边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第一名,重止九殿下,奖励天帝赏赐的水泽草。”语毕,一只紫色冥蝶振翅而来,翩然地落在我的眉心。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真好,我们互不相欠了。   ***   “丫头,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过得还好吗?”冰冷的山洞里飘来一个钟鼓击玉般的声音。   我回身望去,无数冰晶裹成的千年冰石坚硬地镶靠在洞壁之上。冰石中的长苏青丝散落至肩,眉目清俊,温婉如玉,可这样的他脸上却带着亘古的苍白与疲倦,若不是他嘴角掠起的弧度露出一丝活的气息,几乎与死石无异。   他乃上古真神为何会如此奄奄一息,仙力溃散,如同枯木?我讶然走上前,却于瞬间被一个银色的光障弹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过离开一会儿,怎么会?”   长苏莞尔一笑:“丫头,答应我,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你会遇上他,他会比我待你更好,亦如以前。而我能伴你万年的时光,护你万年平安,我已心满意足。”声音刚落,他面色愈加惨白,剑眉边蹙起一团团冰凌,微颤的睫毛渐渐阖上,仿佛与这苍茫万事恒久隔绝一般沉睡而去。   洞内寂寥无声,死意渐渐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天地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暗去了所有的光彩。   “长苏!”   我猛然一顿,眼前的道道光景‘砰’的一声,碎在脑海中,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一袭白衣的重止。   灯影幢幢下,他微蹙着眉头,一双黑沉的眸子将面色衬得越发的苍白。   我把目光移开一些,瞧见自个儿的右手正合着他的手指,被裹成团子一般的拳头。我尴尬地抽了抽手。   他低沉道:“你心里装着祁宋,装着长苏,却唯独没能装得下我,对不对?”   我疑惑地啊了一声,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心里装着祁宋,那不过就是兄弟之情,手足之谊。而长苏,于我而言,倘若我与他之间不存在交易和谎言的话,我与他必定是亲人知己。   思忖回归,重止一双古水无波的眸子愈发暗淡无光。   沉默,沉默,沉默像一汪冰封的死水,动不了,流不了,反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忧伤,令人窒息。   良久,重止沉重的声音打破房间中的诡异寂静:“你是不是在怪我?司蓁?”   我琢磨他那个怪字,他谓之的怪字,是说他临时换了女伴顶替了我,违背了先前我们的承诺。这事初初我觉得很是伤情,可后来仔细想想也怪不得他,比赛之时规矩就是亲娘,若谁生生违了这个规矩,此次比赛定输无疑。   我吸了一口气:“诚然,这事儿怪不得你。”他看着我,始终无语。   我瞧着不对劲,又添上一句:“无论以何种形式取胜,你求的都只是一个结果,既然这个结果是你想要的,其他人的感受你又何须在乎?”声音卡在这,我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我,眸色认真:“你不是其他人。”   是了,在他眼中,我连人都算不上,顶多一个宠物。我敛起泛起的苦涩,笑了笑:“总之呢,你未婚妻帮你夺了这个比赛奖励,也是人之常情。兴许大伙也更喜欢那般绝色佳人在池上跳舞,而不是我这种爷们在池上舞剑,你吹叶很不赖,馥语舞也跳得不错,你们配合更是不错。”   重止冰雕似的眉头紧了紧:“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诚然我是介意的,但事已至此,再说此话也无甚意义,更何况我伤势未愈困得要紧,这便不再同他多言,躺下便睡了,而他始终静坐在我身后,久久不肯离去。   然,当我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听见重止在离开房间前同我说的一句话:“司蓁,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他这个问题有点奇怪,我们连过去都没有,又怎么回去?是以,我缩了缩身子继续睡了。   深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袭红袍的重止立于殿堂之上,迎面而来的是娇滴滴的馥语公主。   我一惊一伤,从梦中醒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重止得到了水泽草,我与他便谁也不欠着谁。我诚然是还了他的恩情,虽然不是我亲手还的,大抵我也为这事尽心过,还冒着一条小命救下他中意的馥语公主,也算是仁至义尽,现在也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夜深人静之时,我悄悄提着夜绫剑出了房门。   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听见两个小婢的谈话,这方才晓得一个真相。原来当日我之所以气血上涌,沉睡至午时才苏醒,都是因着馥语着小婢将九露迷香放入我房中,令身受重伤的我着了道却浑然不知。   难怪我这一晕便晕了这么久!   想来这馥语公主果然有些心思,这九露迷香若是在往常是不能侵入我的体内的,但倘若我身受重伤又以仙泽打坐平息,此香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借由我周身仙泽,混入我的奇经八脉中,令我伤势加重陷入沉睡。   我冷笑一声,提剑直奔馥语的沁澜宫,一脚踢开大门,直直掐住馥语的喉咙:“偷龙转凤的伎俩你用得爽不爽!”   被我掐在朱色柱子边上的馥语脸色煞白:“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这一番狡辩激得我手指一紧:“时时装着你不累我都替你累!今日之事,你心知肚明!”   馥语惊愕地干咳几声:“你……你想……你杀了我?!”   我嘴角冷冷一扬:“杀了你做甚,你不是喜欢迷香嘛,那就好好尝尝我的迷香如何?”话语一落,我把一缕香粉拂袖而出,她咳咳几声滚在地上,惶恐地抓着泛红发痒的脸:“这是什么东西!我的脸……我的脸!你!你竟敢!你竟敢这样对我!”   我捏了捏袖子:“这天上地下,没我司蓁不敢之事!更何况,此番我不过是回报而已!”   想来那东西不过是前几日我和祈宋下凡间时,拿着花蕊粉和几味畜生的粪便混制而成,听祈宋说此药会令人奇痒无比,且药效可持续半个时辰,这回有她受的了。   我现下终是报了仇,心里甭提多舒坦,可想着在这多呆无益,便腾着一朵破云离开。   袅袅仙云之中,我竟回首望了望南边被七彩仙泽裹着的宸天宫,那个的地方,我虽有留恋,但毕竟对于那里的任何一个人而言,我都是一个过客。   诚然,一个过客就应该懂得什么时候该留下,什么时候该走开。   悟明了这个,我空落落的心里泛起一股冷意。娘炮,也许此生我们都不会再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护养之恩   我行至南天门时,恰巧碰到跟洛神有过一段恩怨情仇的夜神,心中不免想起当初长苏因洛神诓了我五万年的事,这就免不了要多问上几句洛神如今的状况,没想到赶往旧地祭奠故人的夜神却怒骂我是来找茬挑事的。   争吵愤语之中,我才晓得洛神已于六万年前湮灭羽化的真相。   原来长苏骗我,他终归还是骗了我!什么交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洛神已于六万年前湮灭而去,他哪里还用同我阿娘易宝救人!   那时候,他同常在在房中所说的真相,是诓我的。可是为什么?   我心中一凉,跌跌撞撞地腾上云彩,赶回潦云谷。   脚尖落地时,潦云谷依旧是青山绿水,竹舍俨然,但长苏门前几株玉兰却甚是颓败,花枝上几片残叶亦凋落而下,蹁跹地眷恋在幼时长苏为我做的秋千架上。这一刻,回忆倏地钻进我脑门之中。   “我这个天煞孤星,怕是永远没人要咯?”   长苏摇着纤绳,莞尔一笑:“那就永远待在这里,由我养着你不就行了。”   昔日种种恍如一场隔世的梦,绕得人脑门发疼。突然,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晕令我灵台乍然清明,环顾四周,依旧是萧萧落叶,令人颓然伤感。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从屋舍中叹息而出的三十六个弟子全都齐齐跪倒在我面前,我笑笑道:“我还没死呢,你们三十六个兔崽子不用现在就急着为我哭丧吧。”   小八激动地哭起来,声音越发哽咽:“师父,您回来得正好,长苏神尊他……”   “八弟!”   小八一番哽咽的话语还未说完,立马被常在噎住:“师父,您刚回来,先回屋歇歇吧。”诚然,常在此番话很是替我着想,但我自是不着急休息,遂向他们询问长苏的事儿,哪知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肯直言半句。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我此话一出,三十六个弟子更是一脸苍白地低下头,我很是疑惑,这便急着要进屋,岂料刚刚踏出一步,所有弟子纷纷拦着我。眼下这个情况更是令我一颗心发慌得很。   “到底发生何事?你们不说是吧,待我一把剑将你们全都打回老家仙灵山!”   音落,我抽出夜绫剑正捏咒施法,哭得很是伤情的小八‘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脚下,仰着头哭泣道:“长苏神尊他他……”   “八弟!不可说!”   “谁敢阻拦,说!小八!”   小八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声音颤颤:“神尊他……他……神力微弱,已然竭尽干枯。”我心中一凉:“他在哪?在哪?”   “在冰寒洞。”   话语未毕,我立刻奔往冰寒洞。   缭绕的冰泽上,一块千年冰石把长苏封得严严实实,透明的冰晶之中,他一张依旧儒雅如玉的脸苍白无比,跟之前在梦中的情形一样。可是之前,我从未料到,那个梦,竟然是他最后一次同我讲话,最后一次对我笑,最后一次唤我丫头。   我心中寒了半截,身子一歪,幸好被常在扶着才没有失礼地跌倒在地。   我极力抑制住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拽着常在的衣襟问他是否同长苏合谋诓我,他眼见我已知晓几分真相,这一段往事再也无法子瞒我,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出这三千年来我并不知晓的一段真相。   三千年前,我年少无知,因着同润沐的一段爱恨情仇与泗泾海结下梁子,是以当年他老爹柏晏恨我入骨,势必要将我杀之。   而当初我一路血拼逃出泗泾海,途中却被蛟龙族人砍得半死不活,最后为一个白衣高人所救,后来不知何故我得了一身伤,晕死在潦云谷月牙泉边,一睡就是三千年。期间长苏化了一半的上古修为把我救活,结果搞得这三千年来神力溃散,命息枯竭。   因着我伤得太重,三魂六魄几乎全数散尽,即便是得了长苏一半的上古混沌修为,我也须得睡那么个三千年才能复原醒来。   醒来那几个月我神识朦朦胧胧,记忆散散落落,问尽谷中的弟子,所有人都道我是自个儿仙力强盛恢复能力极强,故而只是睡了三千年便醒了,可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却无一人告知我,我能再次苏醒是长苏以上古神力修为相救。   可是不对!   据我所知,上古尊神除去已经羽化的凤歌、玄夜两位真神外,这世间以长苏的神力最为强大,更何况上古真神即便只剩下半成修为,也能存活于苍穹之中,寿数堪比上神。然,长苏为何会像现在这般奄奄一息!   我一把抓住常在:“常在,你跟我说实话!长苏贵为真神,修为纵使少去一半也不至于这样,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常在双目湿润,声音嚅嗫:“神尊……神尊说不可说。”   我拽起他的衣襟狠狠道:“你不说,我现在就将你逐出师门!”   常在无可奈何只得向我叩首:“当年师父您出生之时,命格星坠入天煞孤星的轨道,是以误染煞气,而后是神尊以上古一半修为神力强行封住您命格中的死数之劫,抵住您命数中的滚滚煞气,才让师父您安然度过这五万年余年。”   我喉咙一涩,脑袋顿然发麻。   跪在脚下的常在续道:“但在神尊抵煞之时,却被师父您命格星当中的煞气之火反噬,再加上您三千年那一场重伤,他再把一半修为尽数予您,因而尊神他……无上古神力支撑所以……他不想让您知晓此事,所以施计将您气走,再以冰石自封身躯,待他日重生。”   我心头一震,踉跄一退。   难怪!难怪长苏自我醒来之后,每日都要在月牙泉边、露草林中呆上半个时辰。这些种种,现在想来并不是洁癖习性,而是当初他修为散失,不得已而为之。   他巴心巴肺地瞒着我不让我晓得,竟然忍了这么久。   想来,我醒来时记忆纷纷落落,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便一直都沉迷于往昔记忆之中,遂没费多大心思去察觉长苏有何不太对劲之处,况且他一向瞒得很好,以是没让我察觉到一丝一毫的衰败迹象。   以前,我总以为他趋我赶我,恨不得我早些离开,却没有考虑过,他一心只为护我周全,甚至不惜耗尽上古修为换我一命,而我却误会他,就连在他沉睡之前都没能守在他身边。   五万年,整整五万年,长苏用先半数修为换我五万年的安和时光,后以半数修为渡我醒来,他自己却落得个神力散失被迫冰封的下场。如今我终于懂了,他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一颗鸟心一颤一颤,泪水哗啦地湿了一脸。   记忆中,我很少哭,只有当年失手杀死润沐之时哭过。因我晓得眼泪这东西自是自己的宝贝,自是不能随便流出来供人观赏,可今日觉得这是个什么狗屁规矩,人要是真真到了伤心时刻,还管这个做什么。   我抹了一脸的泪问常在:“何以救他?”   常在回我:“化煞火,复修为,只有这两个法子,神尊他才能安然醒来。”   我迈出一步:“好,以我之术化解煞火,以我之为复他归来。”   常在拦住我:“不可!两者您皆不可以身试之。其一,您本就命带煞气,强行施救于尊神有害无益。其二,据上古秘法所言,上古真神的修为若无神物支撑,便只能渡换一次。神尊他耗尽仙力以已之力换了一次,您则是不可再次渡换。”   “那么就是说,只要有神物在,则能再次渡换,你告诉我神物在何处?”   “师父,此法乃上古秘法,就算是我们仙灵一族也只是略知一二,至于神物是何种或者身在何处又该如何使用,至今无人知晓。或许,救神尊有其他法子也说不定。   听完此言,我六神无主,现下唯独能想到的只有长苏曾言我阿爹当年留下的一本神元札记。   传言,札记里面记载四海八荒的隐秘万事。我想,也许在里面可以找到救活长苏之法。   此后,我将整个潦云谷掀了个底朝天,终于在高如垒石的书堆中,找到了阿爹当年遗留下的神元札记。   里面记载着盘古远古始神化世,遗留上古凤歌女神与玄夜、长苏真神管治苍穹,可当年凤歌女神以身化劫羽化湮灭,玄夜真神走访八荒了无音讯,长苏真神归隐田园。而后神魔人分据三界,神族之中苍龙、白虎、玄武、朱雀、比翼鸟五族衍生而出,五族所习之法分别为金、木、水、火、土五种不同术法。   本着五族所系之术相生相克,所镇族之宝亦是如此。   我们比翼鸟一族则本是属水神兽且擅水术,并以焚融千年之火的七灵水环为镇族之宝,而如此推测,可解除长苏身上的煞气之火唯一的办法就是我族的七灵水环。   但我一向很清楚,我因生来羽带火色,身染命格煞气,一向为族人所排斥,我那七个大哥更是不待见我,此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也定然不会把宝物借于我,若是我打定主意非要抢夺,也只得拼死一战了。   可这宝物虽可以解残留在长苏体内的煞气之火,但没了神力的长苏依旧无法醒来。   我心头一紧,把札记翻得乱七八糟,最终在里面找到了法子。原来只要夺得龙息神力便可,但只有不周山中上古凤歌女神坐骑应龙苍暨,才拥有上古之遥的龙息神力,若要救回长苏必得前往上古龙冢不周山一趟。   我很清楚,此去凶险难测,但却是非去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长苏是有苦衷的。   ☆、入谷夺宝   沧水比翼谷。   我仰头看着谷前金雕玉砌的五个大字,冷笑一声。想来我这个公主也委实当得够窝囊,自打出生以来便没踏进过自家大门一步,没享受半分公主该受的尊敬荣宠,更是没得哥哥嫂嫂的半分疼爱,只得在潦云谷放养了五万年。   我拂了拂袖,身侧的拿着兵刃的兵将指着我:“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沧水比翼仙谷!”   我清清嗓子:“比翼鸟族八公主,司蓁女君!”   执刀的领头不屑一笑,仰着两个臭鼻孔:“哪来的野丫头竟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八公主如今身处潦云谷,岂会在这!”   “怎么?竟是连我都不认得?”话语一落,我从袖口处掏出一块碧玉锁高举于头顶,提高嗓音:“难道连我阿爹的碧玉锁都不认得!”   这一炫,周身之人全都惶恐跪下。   诚然,这帮人真是不见宝贝不认主,幸好阿娘在我出生时留给我这个好东西,怪不得长苏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在打架打得欢愉之时,也不能以这个宝贝当赌注。   现在想来,他当年的顾虑还挺对。   ‘啪啪啪’身后传来三声响亮的鼓掌声,一个男子乍现在门厅之中,身穿飞羽金袍,头戴白玉华冠,端庄威严,一副君主模样。看来他就是当年同意将我放养出谷之人,我的大哥,现如今的比翼鸟一族的君主,司桀。   他缓缓向我走来:“八妹愈发有阿爹当年的豪情风姿,委实令我这个做大哥的很是欣慰。”   “见笑了,大哥。”   之后,他将我客客气气地请到大殿,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上掺加几分谨慎假意。不过,既然他先行示好,我便只得恭敬忍气,先承了这份情,届时再看能不能借的宝物。   白色玉砖铺沿至长殿,华丽雄伟,鎏金铸地四根大柱屹立在四周,大气威严。   这一派华丽派头令我不屑地勾起嘴角,没想到阿爹在世那么崇尚简朴,现在倒成了他这些后代子孙享乐的财宝,委实很可惜。我坐于雕花檀木椅上,把着酒盏,瞥了瞥心底嫌弃但又不得不满面笑容的各位大哥,以及七位风姿绝色的美人嫂嫂。   啧啧啧,没想到七位哥哥竟然如此有钱,拐来这么多绝色美人,这嫁妆彩礼可谓花费不少。   大哥正坐于宝榻之上,友好问我:“八妹,此番前来是?”   我轻笑一声:“怎么?我不能回家?”   “哪里哪里。只是大哥不晓得八妹在潦云谷中,可是有不称心之处?告诉大哥,大哥定如你所愿。”这话说得太过于冠冕堂皇,让我甚是不悦,遂把酒盏轻轻放下:“哦?大哥要给我什么?这比翼鸟一族神君之位?还是比翼鸟一族镇族之宝?”   大哥尴尬一笑,这一笑激得身侧的大嫂显露不满神态。   啧啧,这一场白脸黑脸的戏份委实不错。半晌,大哥面色微缓,看着我客气道:“八妹说笑,说笑。这碧玉金丝,锦绣布匹,八妹你可想要?若想,大哥与众位兄弟定然绝不吝啬。”话毕,其余六位大哥频频点头。   啧啧,口不对心,演技一流。   我挑眉平静道:“碧玉金丝?锦绣布匹?大哥,你觉得我这个被放养了五万年的妹妹,这些年来在潦云谷过得很惨?诚然,潦云谷没有这儿的金碧辉煌,也没有这儿的锦衣玉食,但八妹这五万年来过得却是十分逍遥,吃穿不愁,不劳各位哥哥费心了。”   他们缓了一口气。   “只是……”   我这刚刚落地的两字,便将他们的情绪瞬间撩拨起来,且十四双眼睛瞪得忒大,脸色一青一白变幻甚快,我觉得很是可笑。   这便无甚心情跟他们玩脸面游戏,遂开门见山:“长苏真神乃上古神祇,五万年前好心收留我,八妹我很是感激,如今我欠他一个养育授业之恩。想来我们比翼鸟一族一向很是明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长苏对我有恩,我便只能是报上一报,才不辱阿爹他老人家的名声。”   大哥摊开手,疑惑地问我:“八妹欲要如何报恩?”   我直言:“我们比翼鸟一族的圣物七灵水环可化煞火,我须得借上一借,救一救恩人。大哥,此番请求,你不会违了八妹的心意吧。”   我这一遭敞开天窗说亮话,引得七位哥哥更是面面相觑、吞吞吐吐。   半晌,大嫂终于耐不住性子与我正面交锋起来:“八妹,不是我们这几个做哥哥嫂嫂不帮你,你离开家五万年,谷中发生很多事情,致使谷中仙气渐退。而七灵水环乃属本族神物,系比翼鸟一族仙气命脉盛衰,不能外借!”   这胡扯的话引得我不禁弯起弧度:“哦?我看这五万年来,比翼谷倒是更金碧辉煌了,看不出有何仙气渐退。”   大嫂被我此句塞得火冒三丈,一个你字刚出口又生生压回喉咙,退到大哥身侧,我觉得她倒是很会忍。   可七嫂却忍不住,气呼呼地支着腰:“八妹,你别给脸不要脸呀!说了不借就不借。你赖在这干嘛!身受天煞孤星之命格,你还敢回来,就不怕我们比翼鸟一族绝子绝孙吗?”   我佩服七嫂这个直肠子,说话也很直接了当,少了很多客套假意,但话却委实不太中听。   我闷哼一声:“赖?当初父君羽化前,已经着我袭比翼鸟女君之位,只不过后来突生变故,我被你们强行驱出谷外而已!当年阿爹阿娘竭尽神力护我降生,想必不愿我魂归离恨天,他们若还在世,岂容你们将我赶走!更何况,我本属阿爹亲女,这里本就我家,谈何赖字!”   七嫂气哄哄地说不上半个字,倒是七哥愤怒指着我:“八妹,岂容你这般无礼,长辈也是你随意顶撞的吗?”   我瞥了瞥坐上的哥哥嫂嫂:“哦?是吗?听说道教礼仪,道字排在前头,兄弟有难,你们袖手旁观视为不道不义。我无礼,是为你们看而不教!诚然养于外界,委实比你们更要对情理一物看得透彻些。”   大哥一个怒吼,用手掌震断椅子上的鎏金鸟:“放肆!”   哎呀,还真当我是被吓大的?笑话,以前我与众位仙魔打架的时候,对方都不晓得放过多少次狠话了,我都没有被吓到,区区两个字确然对我没有什么震慑力。   我从容站起:“大哥,我只问你一句,你借不借?”   “不借!”   我心凉了半截,生生挤出一个冷笑,幻出夜绫剑:“好,好,好,借宝一说不过恭敬之礼,阿爹的东西,你们有权利执掌,我身为阿爹幺女,难道就没有权动用吗!今日,众位哥哥嫂嫂就不要怪我,违逆犯上了!”   手中的凌剑飞旋不已,闪闪光晕把我的侧脸映亮。   它似乎许久不打架,有些激动兴奋,这一番舞出,它便离手飞出。   坐上的七位哥哥抽剑而来,我抵着夜绫剑眼神越发狠厉,倏地耳边传来大哥吼声:“不肖司蓁!待我替阿爹好好教训你一顿,你才晓得什么叫做尊敬兄长!”   我抵着七位哥哥的剑头,冷笑道:“尊敬兄长!哼!弃妹负义,何为兄长!想来,阿爹在世,也要叹息叹息!”   音落,叫抓抓的数百来个虾兵蟹将一哄而上。   彼时,我一个人抵着夜绫剑,脚踩百余人天灵盖,打得很是过瘾,但就在这个兴奋劲头上,大哥捏了个术将一抹七彩光泽散出。缭乱的瞬间,我退了一步,然七位哥哥却趁着我分不清方向的这一刻,齐齐出剑削开我右臂上的皮肉。   “八妹,你认是不认错!”   “不认!”我咬着牙狠狠看着他们,一个回身把夜绫剑紧紧握住手中。刷刷几声,剑光如阵雨坠落,身侧的小兵齐齐倒下,我却因之前重伤未愈又耗力过度,从半空中落下。然,全身剧痛之时,竟然触碰到一个温软的事物,紧接着腰际也被稳稳当当地护在一人的手臂中。   我楞了楞,仰头时正对上重止一双温软的眸子。   他轻声道:“你觉得你血很多,特意来这浪费的吗?”我心里卡了卡,看着他越发温柔的眸子,有点恍惚:“娘炮,你……怎么来了?”   重止没有回答我,只是抚上我的脸颊:“没有想到你会离开我,你会舍得离开我。”   我心底咯噔一下,一张脸火辣得厉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答他,倒是呕出一口老血,将他白色袖角染得十分明艳,乍看像一串盛开在白雪中的红梅。重止眉宇蹙了蹙,护着我腾空落地。   大哥惊讶地看着我们,慎重地行至我们面前:“本君不知九殿下降临本谷,有失远迎礼。”   重止淡淡地扫过大哥一眼,从容道:“本君尚且记得,天帝曾言四海八荒止战事,以德服人,以理教人,善和待之,不知比翼神君这一遭可否违了我父君的言令。”   此话一落,众位哥哥嫂嫂脸刷一下全白了。   他们的害怕在我预料之中,当年五族共辅天帝治理苍穹,天帝崇尚以德服人,以求和四海,定八荒。今日我那七位大哥却在重止面前妄动杀机,挑起纷乱,这不尊不敬之罪可谓是铁证如山。   可作为一族君主,大哥还是有些狡辩智商,竟然很是在理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九殿下此番说笑了,此乃比翼鸟一族家中琐事,实则不便与外人商讨。关上门,也不过是自家妹子不懂礼数,做哥哥的多了几番训斥罢了。”   我嘴角一抽,看着鲜血淋漓的右臂和刀刃上的嫣红热血,委实不觉得这只是家常教训。他说的如此轻巧,如此理所应当,但在我这,却不是那番合情合理。想到这,我即便有一腔怒火也没甚力气来反驳,只得干瞪着。   可我没想到重止却来了一句神转折:“家事?那家事我更要管了。”话停,众人惊讶不已。   重止向我挑了挑眉:“不瞒司桀君,我已向司蓁求了婚。只待天帝首肯,我便是比翼鸟一族的女婿,这厢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她司蓁此生,定然非我莫属。我现下算是比翼鸟一族的半个女婿,你说,我有没有权利管一管司蓁的事呢?若我是外人,你的夫人又是什么?”   众位哥哥嫂嫂的脸僵了僵,面色白里透青。   我心里卡了卡,一来觉得重止这几句话甚得我心,说得滴水不漏,完美得让众人语塞。这二来,他这是故意托我下水,看来是想趁着这一遭白白占占我的便宜。   我咬着牙:“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拿夜绫剑将你劈成八段。”   重止唇角掠起一个浅笑:“司蓁,夫君会为你做主的。”   这一番欠揍的话激得甚虚弱的我手掌一痒,忍不住随即往他虎口一掐,可哪里晓得这一动作还没完美进行,却被他修长的手指反扣住。此番报复,宣告失败。   诚然,无论在何时,重止他一向都不是个吃亏的人。   大哥貌似看不下去,咳咳两声转移话题:“九殿下可知我八妹乃天煞孤星之命格,一生寡亲缘情……”   重止压断他还未说完的话:“哦?是吗?我姑姑一向掌管这四海八荒的婚姻,连她都点头同意,你难道还有什么疑惑?”   大哥蹙眉无言。   这眼看重止占了上风,我脑袋却越来越发懵,未免坏了夺宝大事,我拽住重止的白色衣襟,低沉道:“七灵水环……娘炮,记得要回它。”这刚刚说完,视线中的重止渐渐模糊成一片白,就好像天葬山上的一派雪原。   天旋地转之下,我只听到娘炮沉沉急急地唤着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明了心意   次日,我在沧水谷的后山屋舍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瞬,是躺在重止的怀中,且自个儿的胳膊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包成个白萝卜。   我抬头一看,他眉宇皱得厉害。   屋中气氛愈发地尴尬,虽说我不似娇羞女子,固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典范准则,但诚然也是个姑娘家家,尽管潦云谷一向推行放养家规,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心中的道德底线,是以这便微微起身,移开一些,捏死尴尬:“嘿!娘炮。”   重止没有理会我,将我拽回他的怀中。   我身受重伤本就移动困难,被他这样一带,我更加没法逃出他的魔掌:“娘炮,你要想现在跟我打一场架,我不介意。”   他还是静得出奇,只是起身把我扶靠在床边,转身端起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我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今日有点问题,难不成吃错药了。平日里,我要是这般与他讲话,他便是毫不留情,死皮赖脸地堵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彼时却静谧得像一池古水。   良久,我打破屋中的寂静:“娘炮,七灵水环……”   话未说完,重止手中的青瓷碗颤了颤,低沉的音色之中带着些许不快:“伤成这样,你还担心这个!”我木然一震,房间之中,一股死寂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   他见我久久不语,便从白色挽袖中拿出闪着幽蓝仙泽的七灵水环。   我欣喜之余又十分疑惑:“娘炮,我七位大哥一向吝啬,断然不会轻易给你宝物的,你是怎么得到的?”   重止神色淡淡:“不过是按照你一贯常用的法子,跟他们来了个赌约,若我能空手将他们全部击倒,这宝物自可借我。”   我大惊:“你把他们七个全打趴了?”   他点了点头。   唔,重止果然厉害,一出口便能让我那七位大哥哑口无言,这一出手更是了不得。怪不得四海八荒的神仙们闲来磕牙,说天帝晚年走了一回狗屎运,得了个处事果断、武功卓绝的好儿子。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所言非虚。   我咳咳一笑:“娘炮,你果然没令我失望,这下长苏有救了。”   重止眸子越发暗沉:“司蓁,我在你心里究竟占了几分?你拼死也要救他,在你心里他比我重要?还是你觉得他比我好?”言落,我脑门甚疼,右臂一个刺痛随即从床头滑了下去,还好重止矮身抱住了我。   我愕然抬眸时,正对上他一张冷峻的脸。   这一刻,我的脸像沸水一样热得要紧,遂从他怀中移开些:“你们不同,不能作比较。”话罢,重止一把搂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冰冷的事物附上了我的唇。   我僵僵地楞在他面前,隔着一片沁心叶的距离,瞧见他麦穗一般的长睫毛委实好看。   正当我迷迷糊糊之际,他带着一团无法压制的热火涌进我的口中,肆意地撬开我的牙关,逼迫我笨拙的舌头回应着他。   炽热气息间,我脑子空白一片,直至他将我的唇片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我才瞬间灵台清明:“你干嘛咬我?”   重止看着我,神色认真:“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咬你?”   我呃了几声,竟是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我这个二愣子的模样,唇角扬起一丝浅笑:“你到现在还没打我,证明你不厌恶我,在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吧?是我想多了?其实你不喜欢其他人?”   “我……”我卡了卡,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向晓得我是个孤独终老的命格,从未多想,也不敢多想,即便在天上我因馥语公主生了几分波动的情绪,也只是觉得是我一时脑抽而已。当初他慷慨将麒麟珠赠于我,望能助我改掉这命格,但我晓得这命格与生俱来,纵然有麒麟珠,怕只得是化掉数月的厄运煞气。   可彼时他却这番对我,免不了让我生出一个他喜欢我这个念头,不过三思过后又觉得不大可能。   他明明在偲宸宫时,心里想的、嘴里念的、眼里看的都是馥语公主,那腔深情连我都得感动个七八分。如今他又怎么可能转来喜欢我,况且他晓得我命主天煞孤星,此生累及至爱,以他这个精明性子,定然不会干此番蠢事。   神思之中,重止开了口:“司蓁,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喜欢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默了默,回他:“娘炮,你既然晓得我的命格,就应该知道瞧上爷是没有一个好下场的,更何况,我从不拿感情这回事开玩笑,但如今你既然开了这个玩笑,咱们笑笑便也就过了。”   他握住我的手:“我没有在开玩笑,至于下场,你不用担心,我觉得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窗外的蝉鸣声落在顿然无声的房间中,让我灵台有些混沌。   我清清嗓子,理智指明:“我是个死心眼的主,要是有个佳偶,我对他自然是一心一意,也望着他对我一心一意。你心中既是有了馥语公主,此时你对我说你喜欢我,我就当你脑子一时被门夹住了。”   重止的目光沉了沉,甚是无奈:“谁告诉你,我喜欢她?”   我不禁地生出一些委屈和不甘:“那时候,她受伤你那么紧张,还把她宿在宫中为她包扎伤口?”   他道:“那是为了醋你。”   我卡了卡,喉中泛起苦涩:“那时候,她骑马飞驰而去的时候,你很心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心急的是她。”   “祁宋说的。”   “他眼神不好。”   “那?”   重止抚上我的侧脸,笑容像雪山上久违的一缕温软光泽:“我着急的是你。”我推开他的手,又抓住一个机会,反问回去:“胡说!你还说我任性,说我连累馥语?”   他挑眉:“我可没说,后面是你的想象力问题。”   我吞了一口冷气,脑子突然炸开一个画面,馥语捂住他的手,他温柔地对她说会照顾她。   想到此处,我像炸开的火堆,更是不甘:“那时候,你说,即便没天帝那道旨意,你也会照顾她?”   重止整了整我微乱的额发:“她于我有恩,我照顾她,理所应当。”   我不能饶他,想着他对她的好,想着他竟然临时换了女伴,想着他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宠物,我更是愤怒,这就提高嗓音:“那时候你不要我,选了她做你的女伴。”   他抱歉道:“那时候,你没来。她要帮我,情急之下,我只好……”   我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吼道:“不许!”   他拢了拢我身上的被褥:“哦。”   我刚刚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的场面,顿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蔫蔫的,这下免不了拉着嗓子委屈道:“就一个哦。”   重止唇角掠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你不信,就咬我吧?”   “……”   此番他如此温柔让我有点不适应。我整了整混乱的思绪,又顿感不对:“可那时候,天帝已内定她是你妻子,你很欢喜的接受?”   话语刚落,重止把我搂入怀中:“谁告诉你,我很欢喜,其实我一直很苦恼。”   我仰着头,看着一缕光泽透过窗户照亮他如玉瓷的侧脸上,顿了顿:“苦恼什么?”   他不慢不紧地道:“换人。”   “换谁?”   “你。”   我一张脸再一次被染红。唔,我很满意重止的回答,但那时候他让我那么伤情,委实不能轻易放过,于是扯了扯窗边摇曳而进的谷风枝,将一片叶子摘了下来,递给他:“诺。为了显示你的诚意,给我吹一曲吧。”   重止接过叶子,柔柔道:“司蓁,这曲子我只吹给你一个人听,好不好?”   我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   他浅浅一笑,将叶子夹在手中,附上唇片。半晌,随着他指尖的来回移动以及颇有节奏的吹息,一曲如潺潺溪水的调子便悠扬而出。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首曲子很是熟悉,随后竟然跟着他的调子哼起歌来。   “池中花,千年开,千年灭,几轮清风拂旧颜。陌上海,一朝起,一朝落,几回梦里惹夕怜。又见苍海化桑田,千载相逢如初见。”   可没想到正唱到一半时,重止手中的叶子倏地一落,目光愈发地惊愕和炽热:“这歌……司蓁,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挠了挠头:“这歌我在三十三重天上曾听过,很好听,和你吹的调子很配,就唱了。”   话毕,重止眸子暗了暗,我觉得甚是奇怪:“我该想起什么?”他敛起双瞳中的暗然之色,道了一句没什么。   此后,我便在沧水谷的后山小屋养伤,有重止在身侧时时照料,我一颗心很是圆满。以前我总在想,如果我们之间不是那么针锋相对,我倒是想看看他温柔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连着几日,我终于晓得他温柔是个什么模样。譬如当我伤口痛时,他为我灌输灵力;又譬如当我身子发冷时,他紧紧抱着我不让我着凉;更譬如当我无聊时,他给我讲上古凤歌女神和玄夜真神的往事。   就这样被他护着七日,我的伤便好了大半。   可我终究还是担忧着不周山夺龙息神力一事,我并不是不晓得不周山的应龙乃上古凤歌女神坐骑,神力高深脾气古怪,且不周山乃它栖息沉睡之所,外人若擅自闯入必惹怒于它,届时不堪设想。   但长苏待我如同亲人,他养我五万年,护我五万年,伴我成长,守我平安,最后以命相救两次,我欠他实在太多。此一去就算是龙潭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 作者有话要说:  山洞里的甜蜜,你们喜欢吗?   ☆、勇闯龙冢   深夜,弦月高照,凉风轻拂,几支谷风枝借着淡淡的月光摇曳而进。竹椅上,重止以手支着下颌,一张冷峻的脸十分好看。   这一刻,我看着他,觉得很圆满。   祈宋曾说,情能生出一种希望,特别是当人一旦衍生出牵挂这一种本能的情感,心底的希望就会愈加地强烈。而我正是如此,我希望能和重止就一直这样下去,我们彼此斗嘴,又彼此关心,即便有些晦暗无发抹灭,我和他,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孤军奋战。   然,世间之事本就不是像我们所求的那样尽如人意。   我终究是要走的,长苏还等我救命,我不能自私地只想着自己安乐。悟通了这个道理,我便悄悄起身,偷偷溜出了沧水谷。   临走前,留下十三字:“先行回谷救人,两日后重返天宫。”   诚然,他其实并不晓得我将要冒险前往不周山夺取龙息神力,此十三个字可让他以为我拿着七灵水环回谷救人,望着能以此借口先支他离开,免他摊上这一祸事。   其实我有想过,让重止陪我同去,但此事终究与他无关,他没道理要与我一同冒险。况且他身为天族九殿下,实在不宜与上古应龙结仇。此一行我由一人独往,就算出惹祸端,也是我一人承担绝不累及他人!   更何况,自打我明了他对我的心意,我便是捧着一颗心地想要护着他。   以前,我不懂情为何物,在与润沐的一场情爱当中犯了大错,致使抱憾至今。今次,我再偿情爱,却万是不能像以前那般没头没脑。兴许这就是凡人口中常常说的,爱一个人便是让他放心、安心、舒心。   一日后,我腾着一朵破云来到不周山。   此时,我仰着头,看着这偌大的应龙居所,山脉剑指云霄,庄严肃穆。山巅之上,无昼无日,只有亘古不变的漫漫长夜。袅袅神气自上空浮动笼罩着整个不周山,整个山脉恍如巨人伫立于苍穹之间,俯瞰苍生。   我刚刚踏前一步,山巅便传来一声低沉悠远的呼吸声,似乎是巨物猛然苏醒的喘息。我心中一紧,将夜绫剑握得更紧一些。   “上古应龙苍暨,我乃比翼鸟一族司蓁女君,冒昧前来,可否出来一见?”   倏地,一个沙哑老成的声音响彻整个不周山:“竟敢扰吾清梦!罪该万死!”话落,一阵怒吼伴着巨大灵光向我涌来,我虽以剑抵着强大灵光,然却被震飞到五米之外。   空中滚滚的黑色灵光缓缓散开,一条红瞳黑鳞的五爪黑龙现于我眼前。   唔,这亘古悠远的气势和出场方式还真是凛然威严,震摄人魂,不愧是上古应龙苍暨。我抬头仰视它,嘴里忍不住骂道:“似你这般臭脾气,不知道是谁把你养大的!”   腾于山头半空的应龙瞧着我,朱色的眼瞳里满是惊愕和诧异。   我愣怔半晌,正欲开口,它却惶恐俯下,瞬间不周山山脉为之一震:“参加主人!”   我脑门没有被夹坏吧,这上古应龙竟然给我……跪了,我没做梦吧!我上前一步,见它温顺无比,一双灯笼大的灼灼眼眸竟然溢出泪珠。看着它哀伤沉郁的样子,我疑惑地指了指自个儿:“你认识我?”   苍暨点头,把巨大的龙头靠了过来。   这一庞然大物木然映入我的眼帘,吓得我心跳猝然一停,只得是本能地闭上眼睛。可不过须臾,我周遭却是安静得只剩下苍暨低沉的呼吸声。   此刻,我睁开眼睛,瞧见它温柔得像宠物一般看着我。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龙须,见它没反抗,干脆就扯了一扯,谁知它‘阿嚏’一声,反将我震飞到半空。也许是因为它的良心被激发得很透彻,遂便用龙尾直接把我轻轻卷起放于龙身之上,让我双脚跨于龙身两侧,坐于龙首之后。   “苍暨知罪!冒犯主人!”   我拍了拍它的龙鳞:“大哥,不!大叔,不!大伯,不!大爷,总之叫什么都好,你真的认识我?”   “呵呵,数十四万载的时光已过,今日得见主人,主人还是如以前一般爱骂人,爱开玩笑,爱扯吾龙须。虽然主人已……但对吾而言,都一样。”这一温顺柔和的语句少了刚刚的桀骜狂放,委实令我舒心许多。   不过苍暨既然将我认错于别人,我何不将错就错,先借它的龙息神力,毕竟救人如救火,管他的缺德不缺德。以是,我特意加粗了声调,低沉地道上一句:“乖,乖,我此番前来,想向你相借一半的龙息神力,你可愿意?”   “既然主人开口,苍暨给主人便是。”   我心头一亮,刚刚低粗的声音瞬间转调:“真的!太好了!长苏有救了。”   这露馅的话语刚落于半空,我讶异地捂了捂嘴,可苍暨显然不大在意这个转变,反而温和问我:“主人说的可是上古的真神,长苏?”   “嗯。”   “既是救他,吾更义不容辞了。”苍暨沉稳的龙吟声再次响彻云霄山脉,一团红色强大的光泽自龙身之上浮现而出,最后缓缓地落在我手掌心,神圣而纯厚的龙息神力灼灼生辉,亦如亘古之期的皓月群星一般令人敬仰。   “多谢。”   我跃下龙身,看见它原本黑如长夜的龙须瞬间化为素白之色,红色的眼瞳更是暗淡无光,苍老之感遍布它原本桀骜朝气的一张脸上,我甚是愧疚。想来,这德缺得并非那么心安理得。   “苍暨!你可还好?”   它沉沉地喘出一口气,沙哑道:“世间任何生灵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此乃亘古天道。龙息神力亦是如此,终有一日会消耗殆尽,亦如吾一般。今日能完成使命,救助主人在意之人,吾甚是欣慰,主人不必介怀。”   见它如此,我便更是不能再昧着良心欺瞒于他:“等等,我真的不是你的主人。”   “主人终有一日会知道一切,此乃天道,苍暨不能多言,但冥冥之中自有其定数,就像吾的使命未完,依然会与主人有再见之期一样。”   我点了点头,看着它已暗沉的仙泽以及苍老的容颜,觉得有些对不住:“苍暨你可有心愿让我为你实现,我得了你的东西总不能让你吃亏吧,你说出来,我司蓁能帮必帮。”   苍暨顿了顿,低沉道:“吾生平有两大愿望,一是您和能玄夜真神琴瑟和鸣,永世无忧。二是希望能伴您左右,边听您唱的歌谣,边吃您为吾烤的鸡肉。可……如今玄夜真神没能伴您左右,吾亦是如此,看来终究事与愿违。”   等等,歌谣?鸡肉?这要求倒是奇特。   我咳咳一笑:“我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主人,亦不认识玄夜,虽不能伴你左右也不精通歌谣琴曲,但还是会哼个一首两首,只要你不嫌弃便好。至于烤肉一事,我还是可以烤烤的!”   苍暨微微俯视着我,一双红色双瞳很是明亮:“多谢主人。”   “我叫司蓁。”   之后,我在不周山山脚寻了个遍,终于逮到几只又肥又胖的野花鸡,遂便架好柴堆,捏了一个火咒,将野鸡放于火中烤着。随后,我更是满足苍暨的心愿,唱起那首我十分熟悉的歌谣。   “池中花,千年开,千年灭,几轮清风拂旧颜。陌上海,一朝起,一朝落,几回梦里惹夕怜。又见苍海化桑田,千载相逢如初见。”余音缭绕间,把整个不周山的夜晚衬出几分生息。   苍暨伏在我脚下,目色悠远安详,仿佛陷入了上古的回忆之中。   我嘴角一抽,觉得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诚然这四海八荒可能谁都不曾料到,初初手持长剑挑战群魔众仙的女君会坐在巨石之上,一边唱着歌谣,一边为上古应龙……烤肉。   不周山事儿完结,待我回到潦云谷已是两日之后。   我拿着龙息神力和七灵水环刚踏入谷中,便瞧见一袭白衣素袍的重止负手立于门前。我诧然一怔:“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叫你先回天宫了?”   重止神色凝重,眸里几分疑惑显露而出:“见过应龙苍暨了?它……它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我惊愕道:“你怎么知道我见到它了?”   “师父,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可是取得宝物了?”从大门里跑了出来的常在打断我们的话语。   我点了点头,正要与他一同进去,手却顿时卡在一个掌心中。我回头一望,正对上重止一双暗沉的眸子:“他醒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想过长苏醒来,我会如何,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尽快醒来。   之后,我为救长苏在冰寒洞闭关,着令三十六个弟子万不能让任何人前来扰我。常在很是听话,除了每日按时给我送一些食物,便自是没多来叨扰,但他却告诉我一件非常要紧的事儿,说是重止在洞外足足等了我三日,不眠不休。   我很是心疼,不过冰寒洞一经我封印便不能随意打开,倘若我鲁莽破开,不但施受在长苏身上的术法会随之崩溃,而且就连我自己都要受累几分。   于是,我便令常在将重止打晕了扛回屋舍。   常在听完我这个主意,被吓出一身汗:“师父,重止殿下他可是天帝的皇子又是天界的战神,论身份我哪里敢如此鲁莽。论武功,我在他面前不过一只小小的蝼蚁,怎能打得过。”   此话一落,我更是忧心。   第三日夜里,竟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听常在说洞外的重止依旧半分地都没有挪过。我心疼得要紧,遂冒险元神出窍,出了冰寒洞。   洞外,大雨漂泊,一身湿透的重止脸色苍白,双目无神。   我心急道:“娘炮,你这是做什么?”   重止冰雕似的唇角轻轻掀动:“我在等你。”   我心头一凉:“娘炮,你究竟……”他掐断我的话:“司蓁,我在害怕,你难道看不出?”   我一惊一颤,天宫史册中记载着重止一人征战在蛮荒之中,是何等的无畏无惧,镇定自若。即便是面对着刀光血影,他连眉目都没有蹙过一次,现在他竟然说自己害怕了。   神思归来,他一双眼沉得要紧:“你那么在乎长苏,拼死也要救他,倘若他睁开眼的第一个愿望,便是让你永远陪在他身边。你应该会……”   “会永远陪着你。”此话一出,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更何况是他了。   我看着他,一丝不苟:“娘炮,情爱这事我以前犯过糊涂,现在我却是分得很清,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在沧水谷后山时,我就告诉自己,以前我来不及也不能陪着你,但愿以后我都能。”   诚然,我此番说了这么一句肉麻话还真是让我老脸泛红,可回头想想,肉麻归肉麻,却是我的真心话。   重止目光炽热,修长的手指穿过层层雨珠,抚上我的脸,不想在半空中捞了个空。   我脑门卡了卡,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我神元出窍,虽能凭着术法让魂魄荡出洞外,然躯体却只能呆在洞内,未免这样的尴尬停滞在我们之间,我笑了笑:“娘炮,我司蓁此言一出,驷马难追。你放心,回去吧。”   重止双目愈发漆黑,唇角终于掠起一个笑意:“好,我等你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我心头暖了暖:“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天命难违   第四日,得了一半龙息神力的长苏终于醒来,我一颗鸟心圆满得不能再圆满。   晌午,春光灼灼,竹翠柳绿。   我哼着歌谣,提着篮子,到月牙泉边钓几条肥鱼给长苏尝尝,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等我到了月牙泉边时,却发现本该互不相识的重止和正长苏在交谈。   啧啧。这事蹊跷,真蹊跷。   这两人这么密谋一定有事儿。不过一个是上古时代的真神,一个是九重天上的殿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然早已相识,这跨时代的友谊,简直像是个传说。可见友情这个事儿,无关种族,无关年岁,无关身份,只有你想,就可以开出一朵奇葩的花。   我悄悄蹭到大树下,望着站在月牙泉边的两人。   秋叶瑟瑟落下,凉风嗖嗖地掠过泉水,荡起一圈圈涟漪,两人挺立的身形倒映在幽幽泉里,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负手深谈过。   良久,眉头深锁的长苏打破平静:“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自私。我再度醒来,不会要求她做什么。向来都是她想要什么,我便给她什么,包括自由。”   重止冷笑一声,冰雕星眸满是不快:“那么你又该为你瞒我了三千年,想一人护她到底的事宜做何解释?”   我心中一顿,究竟两人有何渊源,长苏又究竟隐瞒了什么事宜?   思忖半刻后,我瞧见长苏一双眼睛徐徐阖上,带着一股苍凉的老意:“我做的事一向自有我的理由,过往已成烟云,我亦不想旧事重提。更何况当初我既然把她交给你,则不会再奢求什么,现在我想只问你一句,如今司蓁还可活多久?”   听闻至此,引得我更是一惑,当我准备上前问个明白时,重止的声音顿落在我的耳际:“以麒麟珠之力还可护司蓁三月。”   音毕,刚刚迈出一步的我双脚一软,差点跌了下去。   这下我再也没能抽出几分心思,去琢磨他们说的种种隐瞒事宜,只得是想着那个始终挥之不去的命格。诚然,有些事情就像伤疤,不揭开便无事,可一旦揭开便让人血流不止,愈发地生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我晓得命中带煞,也晓得麒麟珠可助我摆脱煞气厄运不过几月,但我却不晓得我的寿数竟然在长苏封印消弭之后,所剩无几。   想来,老天爷早就想收了我这条烂命,只是时间问题,可是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快到我没有时间去准备。   凉风嗖嗖,思绪混乱。   “难道我们就只能等着天帝首肯,别忘了以前我们……”长苏的话语未毕,立即被重止冷冷的语气掐死在半空之中:“可那是以前!如今我们已今非昔比,现在的天地之主是天帝,而众生只听从天地之主的命令,你忘了?”   长苏上前一步:“既然天帝已经知晓司蓁的身份,依照他的性子一定不允改命格一事。倘若时间来不及,又或者你做不到,就将她重新交还于我。届时,我再以身上的龙息之力压制她命格星中的煞气几万年。”   听到这,我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泪。   重止淡然道:“难道你还想再死一回,让司蓁再为你哭一回?”   长苏眉目更是紧得厉害:“但现在究竟有何法子救她!你究竟又在等什么?”问句停在半空,重止默了默,仰着头看向湛蓝色的天幕,目光悠远沉寂:“我在等,等一场血流漂泊的大战。”   此刻,风停云散,太阳露出云端打下一丝光晕,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捏了一个咒回了屋舍,躺在床上,灵台麻木。想着刚刚他们说的话,心头更是一颤,原来重止、长苏一直以来都在头疼我的天煞命格。   可四海八荒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扭转命格乃逆天行事,即便天帝同意,能颠倒命格的可能也十分渺茫。况且天帝那糟老头,一向行事严明,不论私情,更是将苍生顺道而行的秩序当做治天法则。此次他定然不允我一人首开先例,破坏天地法则,扰乱乾坤。   倘若,重止为我无视天规法则,那势必受众生鄙夷以及他老爹的责骂。   我想他从前如何受众生敬仰,以后亦是如此,至于我,不过是这茫茫世间一个多余的罢了。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便晓得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就像祈宋那句唠叨话一样:“即使是神,也逃不过非其不可,非愿不可,非做不可的宿命。”   可这样的宿命,如今却要我亲手完成,老天爷对我实在是太缺德。   夜晚,几颗蔫蔫的星子悬在天边,亦如我现在的心情。   我拾掇完毕,便将常在刚炖好的鸡汤端入长苏房中,负手望星的他神情悠远,见着我一脸不悦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了,司蓁?”   我笑了笑,把热腾腾的鸡汤移到长苏面前:“没什么,长苏,你喝点鸡汤吧。常在刚刚炖好的。”   长苏优雅的右手握起勺子,在汤中拌了拌,随后便喝了一口鸡汤。他此番动作令我心里倏地一安。   半刻后,他挑眉问我:“司蓁,瞧你这神色,今晚怕是不只送鸡汤那么简单吧。”   果然,从小到大,我的事情没一样能瞒得过他的,想到这,我便坐下同他说起出我的困惑:“长苏,你和重止认识?你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儒雅一笑:“不过是以前在天上认识的朋友,于之前有一些纠葛往事罢了,这些你不用知道。”   我顿了顿:“可他不知小了你多少岁,你们……”   长苏回我:“朋友便是朋友,与年纪无关。”我哦了一声,遂进入真正的话题:“今日的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声音一毕,长苏手中的勺子顿时滑落在汤碗之中。   我苦涩一笑:“长苏,我真的……真的只能活三个月了吗?”   他双眼沉沉地道了对字,刹那间,一股死寂的宿命感伴着苦涩从我喉咙处蔓延开来,他握住我的手,安慰道:“我们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担心,纵使天帝……”   说到天帝,我很是疑惑:“今日你们所说,天帝知晓我的身份?什么身份?”   长苏目光闪了闪:“没什么,我们的意思是天帝知道你为……为……比翼鸟族女君后,怕是更加认定你本为神族后裔,更是应当为众神榜样,守法顺道,不该妄图违背天命改命格。”   “原来如此。”   我解开了这个疑惑,便更是无奈伤情,因天帝不允,我便只剩下三个月的寿数了。但事情往好处想,我只有三个月也好,起码我还有时间去做完我想做的事情。   悟通了这个道理,我自是舒坦许多:“长苏,既然命中注定如此,你们也不必再为我劳心劳力了,就让我这个倒霉蛋花三个月的时间去云游四海吧!等吃遍世间美味,看遍山川万里,玩遍五湖四海,就算是死了也不亏呀!”   长苏木然站起:“你要走?”   “对。”此字轻落,长苏直接拽住我的手臂:“不行,我和重止正在想办法让天帝帮你改命格,你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我挪开他的手:“天帝那老头子不会轻易答应的,更何况天煞孤星累及至亲至爱,我再也不想让你和重止因为我而冒险了。”   长苏蓦然落下四字,掷地有声:“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此时,房间中奇静无比,可以听到窗外蟋蟀的鸣叫声,我吸了一口冷气:“你忘了润沐了吗?当年他就……就死在我的手里。还有你忘了你自己了吗?神力无上的上古真神竟然为了我,几乎要羽化湮灭,这些你难道都忘了?”   我摇头,决绝道:“我的离开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同样的悲剧不能再重蹈覆辙,重止他……他和我没有缘分。所以,本女君我滚了,有多远滚多远。帮我告诉重止,与其让他得到后再失去,倒还不如从未得到过。”   “司蓁,你不准走!”长苏双手将我的肩膀拽得极疼。   我嘴角不由地掠起一个弧度:“可,我想走谁都拦住。长苏,你也一样。”他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鸡汤里,我下了咒。”   我言语刚罢,长苏扶在花梨木桌子上的手颤了颤:“丫头,你……”   我席地而跪:“今日一别,怕是再也不见。”我把脑门往地下三扣:“这一扣,谢你五万年的养育授业之恩;这二扣,谢你照料相护之情,这三扣,谢你舍命相救之恩。”   三扣已毕,我抬眸一笑:“我走以后,勿忧勿念。”   彼时,长苏湿润的眸子缓缓闭上,我心中极是安宁,遂便抹了抹眼泪,出了房门。   临出谷前,我忍不住去厢房瞧了一眼重止。   屋舍中,幽幽的昙萝香萦绕不散,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闻过这样沁人心脾的香味。床榻上的重止,一头漆黑的头发散在玉枕上,眉宇冷峻倨傲,鼻梁直挺,薄唇淡淡,侧脸映着的点点月光将他裹得十分柔和,这个模样恍如沉睡的上古尊神一般令人着迷。   记忆里,我很少这样看重止,只晓得他一贯对我霸道冷厉,却不晓得他不说话的时候眉眼也可以如此柔和,可我司蓁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如此机会这样看着你了。   我捂了捂嘴,把哽咽声压进喉咙,慢慢走近他,就像一颗渺小暗淡的辰星走进一片浩瀚苍穹一样,仿佛越是靠近,心里越是无底。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司蓁此生最喜欢的娘炮,他曾说他喜欢我,还说等这里的事情一完结,便带我回家。   那时候我其实开心得不得了,但我并没有告诉重止,我从小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义无反顾地陪在我身边,成为我血脉亲人外的另一种亲人。而这么年多来,我终于等到一个答应会陪我很久很久的人。   那个人,便是他。   当时我告诉自己,即便我命中带煞,只要他不怕,我就会很好地保护自己,让自己活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样就能够陪着他更久一些,但一切都只是我个人的奢望。   想来,我们的这一段缘分,仅仅只是停了过去,停在九重天上的斗嘴嬉笑中,停在沧水谷中缱绻依偎里。可见缘分一事,对于无缘之人来说,多一分都是奢侈。   以前,长苏告诉我,不能放下却又非得被迫放下的情爱总是让人伤情,从前听的稀里糊涂,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个一二。   娘炮,从此之后,各安天命,各自安好,我们就只能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终于完结~大家敬请期待下一卷吧。   ☆、大战魔界   时光匆匆,天上不过须臾,我已在凡尘之中呆了半年。   这半年里,我不仅悟通了很多人生道理,还干了不少稀奇事儿。譬如在凡间开了一家武馆,又譬如阴差阳错地做了一回女驸马,更譬如扰了女儿国辛悦侯谋权篡位的一桩大事,搞得膝下无女的老女皇甚是感激,于临终之前将国王一位传给了我。   我糊里糊涂地当了个女皇,除了领着一万女兵对抗敌军之外,还得处理朝中政务,批阅奏折,真是累得我一颗鸟心蔫蔫无比。   以前,我不懂重止为天帝处理天族杂事是何等辛劳,如今却是能明白一二。   所谓高处不胜寒,权利越大,承担的就越多,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有的无奈实在太多。如今想来,我的仙命寿数虽只剩下三个月,但按照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仙凡折算之律,我却是还能在凡尘之中活上九十余载。   这对于凡人而言,我这个倒霉蛋算是捞得个凡人一生九十余载的油水,委实不错。   可此番在女儿国当起这个女皇,却非我心之所愿。更何况,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人总是自私地想要去干一些自己没有干过的大事,以求死后无憾,我亦是如此。历经数日观察,我发现平乐女官为人良善、处事果断,有胸怀天下的鸿鹄之志,遂便施计诈死,令她继承皇位,造福一国百姓。   之后,我便得以脱身,继续我云游四海的大事。然,老天爷总爱横插一杠,给我来一回神转折。   八月初七,我到夜莱山玩耍,碰见重止手下的十二天将拿着我的画像四处问人。   凑上前偷听这才晓得一二,我在人间这半年来,重止竟是没能如我所愿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而是将脸面丢在一边,毫不低调地派出手下十二天将把四海八荒都翻了个遍,誓要找到我的下落。   我晓得他固执,但却不晓得他这样的固执。   可倘若此刻我心软,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让他亲眼看到我死在他面前。与其如此,倒不如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更来得干脆。   诚然,现在的我于凡尘走着一遭,看遍了人生百态,生离死别,对于死翘翘一事已看得十分淡然,对于缘分一事,更是觉得无缘则断,好过离后欲断难断。   我想,重止的固执,终有一日会化为释然,到那个时候,他也许会遇上命中注定的姑娘,也许还会有一个胖宝宝,也许会临众仙之上成为天地之主,这样的未来那么美好,可惜我无法出席。   不过,我知晓他会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悟通了这个,我敛了敛神,腾云而上,躲开十二天将,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一腾云便遇见了面色苍白的七嫂。   这一见面,她就生生给我行了一回大礼,直直跪在我面前。   我心里哽噔一下。这算是个什么事情,一见面就给我行那么大礼,着实不符七嫂那要强的泼辣性子。但现在这般情况,我琢磨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七嫂眼睛花,把我生生认错成一尊和蔼可亲的弥勒佛,要么就是有事情要求我帮忙。   神思归来,七嫂哽咽拉着我袖子:“八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啧啧,我心砰砰直跳,这该是多大的一个忙呀。然,自家人帮衬着自家人本是理所应当,但初初在沧水谷中,几位哥哥嫂嫂和我吵得面红耳赤的场面我还能留得几分印象,这便没有那么大的气度再捏着一个笑脸问她何事。   我扯了扯袖子无言走过。   七嫂在背后又唤我一声八妹,声音既凄凉又无助,弄得我背后一阵冷汗冒出,这便转身姑且看她说些什么,谁想她却跟我道了句歉。   我想,一向得理还不饶人的七嫂如今对我诚恳到如此地步,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   思忖归来,七嫂已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成个鬼样:“八妹,我那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两日前,将魔族雷诺魔君的儿子陌央揍得人事不省,他爹一怒之下擒走丫头,临走前还扬言若陌央醒不过就拿丫头去血祭陪葬。你七哥前两日去魔界救人,没想到累得一身伤,现在还卧床不起。我们晓得你曾与魔界少君有些交情,管不准你一去求个情,丫头就能放回来了。”   她口中所言的丫头,就是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女七蕊,生得十分乖巧,性子也不错。   因年纪小不懂我命格煞气之事,遂跟我极是亲密,尽管被她阿爹阿娘揍得鼻青脸肿,还是分外有心地来瞧一瞧我这个姑姑,过节时也常编织一些小玩意,作为应节之礼送给我。   回忆丫头到此,七嫂已分外无助地抓住我的手:“我晓得以前是我不对,但说到底你还是你七哥的八妹呀,我们终归是一家人。”   我冷笑一番:“一家人,好一个一家人,我一出生,就被你们丢出了来,五万年来不闻不问。当初我舔着一张老脸去求取七灵水环时,你个个分外冷情地对我刀剑相向。请问这算是什么一家人!”   她的脸唰的一下更白了,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   “八妹,可终归丫头还是你侄女,时常叨念着你想着你。之前,她出谷游玩回归,晓得我们把你砍成重伤,还生生跟她老爹打了一回的冷战。八妹我求求你,看在丫头平日里唤你一声姑姑的份上,你行行好救救她,你不救她,就没人可以救她了!”   我抽了抽手:“别抓了,我手都麻了!”   她激动地松开爪子:“这么说,你答应了?”   啧啧,她这样的神哭技能,简直就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底线,一向看见人哭就烦的我也只好点头。随后,我挥手腾上祥云,直直往魔族飞去。临走前,命她绝对不能将我去往魔界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待我从魔界回来自会把那丫头带回来。   黄昏时分,我已赶至浊气旺盛十地魔渊。   腾云而落的我,看着这焕然一新的魔渊已然不是我印象中的地儿,心里难免伤感。想来岁月这东西真不饶人,四海八荒一翻新,沧海换桑田,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万事皆变,物是人非。   当日我与无幽切磋武艺、对酒当歌的画面仍在眼前,只是故人早已不在。   我明白,我虽与无幽有些交情,但如今他是死是活我尚且不知,况且听闻当年十位魔君忒不安分地搞了一场魔族政变,生生将无幽弄得不知去向。想必这之间的血雨腥、尔虞我诈不是用三言两句就能解释得清楚的。   此次,我若用人情换人着实是白日做梦,思来想去,这救人还得靠实打实的拳头,毕竟用拳头解决事情总是比走后门、论交情快些。   果然,当我踏进魔族的第一步时,玄门立关,雷诺君眯着一双小眼,在五米之高的魔浊台上阴鸷一笑。   “司蓁女君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呀!”   我晓得动拳在所难免,遂自动省略这番表里不一的客套话:“本君今日前来,是想问魔君要一个人的。”   雷诺拂袖幻出丫头:“哦,你说的是她?”   我仰头一望,丫头青丝凌乱,苍白的樱桃小嘴被折磨得没有一丝血色,见着我也是撑着微微气息道了一声姑姑。   啧啧。雷诺你当我司蓁吃素的吗?竟然把我侄女折磨成这副鬼样。   我捏了捏袖口:“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愿把人放了,要么我打到你放人。”   我这句口头禅没能让雷诺识相,反而是激得他更加目眦欲裂:“笑话,当年一战,你让我们魔界十君丢尽颜面,今日你侄女又将我儿子打得昏迷不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你让我放了她,想都别想!别忘了,今日的魔界的当家人已不是无幽,是我雷诺!”   我噙起一个冷笑。   是了,无幽不打招呼地玩失踪之后,雷诺便自命为魔界之主,群魔敢怒不敢言,他的小儿子更是仗着他的名头放胆出来惹事,惹的还竟是一些恃强凌弱的窝囊事。我那丫头我最清楚不过,一个倔强性子由不得他阿爹阿娘,倒是有几分随我,想必是用拳头替天行道了。   风声萧萧,竹影摇曳。   魔浊台之上,四周的魔兵拿着刀枪雀跃而起,我看着这阵仗甚是激动,拔剑而出。雷诺掀开身后的玄袍飞旋而下,拔刀戾气十足向我砍来,可眼下这团玄色魔光俨然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强悍,委实让我狠狠地失望一遭。   想来,这老家伙这些年来,光顾着怎么谋权篡位,倒是忽略了武功。   我随便舞了几下,便把他轻而易举地拿下。而后我跃上魔浊台,将七蕊揽入怀中,驾着云飞腾而去,临走前扔下一颗鸟屎大的丹药,正好砸中雷诺的秃顶,发出清脆的咚声。   七蕊探头问我:“姑姑,你为何乱扔鸟屎?这样不好。”   我摇头一笑: “你把陌央那小子揍得半死不活,累得他老子半活不死这还不算什么,万一那小子活了,继续行凶作恶,你岂不是白揍了!”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着急地嚷嚷道:“那怎么办?”   我笑了笑:“姑姑自有法子,既能让他苏醒过来,又能乖乖地听话不再作恶。”   她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姑姑,那是鸟屎的作用吗?”   我点了点头。   想我在天宫时,与祁宋去清虚元君处吃酒,一双爪子就没忍住,便顺手牵羊了几颗,想着以后打架受伤,吞一颗便万事大吉。   祁宋探知我这个想法后,从我掌心挑出一颗九转灵蛇丹讪讪一笑:“这东西不错。不仅能救人性命还能转人性子,哪一天重止一不留神在外面惹了桃花,你可将这个给他服下,他一动歪念你一念咒,这小蛇便能在他肚子中折腾几分。”   我幸灾乐祸道:“我打算明天给伊人送一颗。”祁宋的脸抽了一下,白了。   丫头听着我道出这段往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咦,我都不知道鸟屎竟然有那么大的功效,姑姑你身上还有没有鸟屎?”   我一个头两个大:“没有了,你还要作甚?”   丫头黑不溜秋的眼珠子转了转:“他阿爹折磨我这么久,我觉得一颗不够,我还想让他多吃一点屎。”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来了,这一卷逆袭的事儿~欢迎大家收看~   ☆、蛮荒之境   魔界一战之后,我将七蕊稳妥地交到七嫂手上。   之后,我本欲直接拂袖走人,岂料我们三人却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往回拉。我木然转头,瞧见雷诺浮立于云头,手中拿着个破魔壶,冷笑道:“今日你司蓁别想走!”   这一怒喝激得我呵呵一笑:“就凭你也想拦住我!做梦!”话毕,我化出一个光障把七嫂和丫头两人安全送走。   想来,终归今日之果,乃昨日之因。   当年,在我和雷诺的那一笔陈年旧账中,无疑是我害他在魔族将士面前失了颜面,今日他怀恨想要报复于我,那也是理所应当,可这事终究与旁人无关。诚然,今日便该是我司蓁一力承担之时了!   神思至此,风声撕裂,云腾翻滚,我眼前倏地一黑。   雷诺在外道了一句:“听过上古之时,遗留在蛮荒里的那些嗜血老魔没?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是你司蓁女君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耳边奸诈的笑声不绝,我脑门一疼,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是在蛮荒之中,目光所及之处,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浊气蔓延、巨兽咆哮、群魔乱舞。   我曾听长苏提及过这个地方的历史。说的是上古之帝凤歌女神在治理苍穹的时候颇有一手,上古的几次神魔纷争,她都从容处之,一一化解。就拿那些执迷不悟妄图掀起纷乱的上古老魔来说,她更是采取铁腕手段,将其一剑封印于蛮荒之中。   正当我思绪飘远之时,漫天群魔纷沓而来。   一只带着上古怨气的领头四脚巨兽俯视着我,目光炽热,垂涎不已:“美味,美味,虽然瘦少了点,但琢磨着还能吃点的。”   我抵着夜绫剑站起:“你是多久没吃东西!”   四脚巨兽苍茫的眸色悠远,声音沙哑:“很久了,吾已记不得是多久了,自从凤歌女神把我们封印在此,我们就再无一日可以饱食!”它望了望周边的兄弟:“老二,老三,这丫头身子归吾,头和四肢你们便拿去分!就这么决定了!”   这忒不礼貌的行径激得我一怒:“喂,我都还没同意,你就商量着怎么分我,太没礼貌了吧!”   旁侧的另两只巨兽大笑道:“这丫头太有趣,有趣。”   有趣你大爷!我持剑腾空而起:“想吃我,先打赢我!”   “就你!”三只四脚巨兽相视一笑,周围蠢蠢欲动的群魔也跟着哄闹嘲笑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灵台一激,横出一剑,将周遭巨兽震开三米之远。   领头四脚巨兽被我的反抗引得十分愤怒,遂自漫天黄沙之中爬起:“小丫头,不自量力!还敢反抗!”语罢,它锋利如刀的爪子随即拌着滚滚浊气横了过来。   我踮脚一跃,发出万丈剑光,霎时,蛮荒黄土之上,血流遍地。   这个时候,我这样想,倘若我能在临死之前,亲身体验一回什么叫做乱世杀敌、血流漂杵也委实不错。思忖归来,空中一个巨爪打横把我死死地按在地上,顿时全身剧痛,动弹不得。   “丫头,玩够了,到吾出手了。”   领头巨兽俯下身子,张开血盆大口,我缓缓闭上眼,这回我司蓁真的玩完了。我曾听说人在临死前,能看到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以前我认为说这话的人忒放屁。人死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便什么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看到。   然,我闭上眼,黑暗之中,却看到了一个青年。他身穿素白长袍,发如黑墨,眼如辰星,眉若冰山,是我喜欢的人,重止娘炮。   临死前的最后一点执念,只是因为我曾是那样地喜欢过他。   ‘轰’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我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一身白袍的重止以剑横卡在巨兽唾液满布的大口之中。   我心中一惊:“你怎么来了?”   重止回头望我,眸色沉沉:“如若不是你七嫂告知,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还记不记得在潦云谷中,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难道,这些都是不作数的?”他这三个问,令我心中涌起一阵寒意。   有些承诺,不是我不想履行,而是由不得我去履行。   领头恐龙一阵咆哮怒吼,锋利的前爪挥了过来。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重止抽回长剑,于半空中与群魔厮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杀敌时的模样,原来是这个模样,冷眸淡漠、眉宇微蹙、杀伐果断、锐不可挡。   我怔了怔,持剑而上,却未曾想到发狂的三只巨兽转回头向我伸出巨爪。   狂风凛冽之间,重止如一道白色闪电横在我面前,‘呲’的一声,巨兽的锋利爪子如三把钢刀一样刺进了他的胸膛。   “娘炮!”   他的血喷薄而出,溅在我的脸上,令我心头一颤,而重止却始终微微浅笑,苍白的唇片轻轻掀动:“我说过,对你,我以后都不会……不会来不及。”话语沉沉落下,他漆黑的双目徐徐阖上,身子随着漫天落石坠落而下。   这一瞬,就好像是所有的日光都被漫无边际的黑夜吞噬一般,让我心中的恐惧蔓延不断。   此时,我这样想,若他死了,我便要这整个洪荒群魔陪葬!   风声撕裂中,我伸手用尽全身气力抱着他,看着他苍白的一张脸,我心中一凉,回身便砍断了向我横来的巨兽前爪。刹那间,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量,我的身子竟然发出异样的烈焰红光,将整个蛮荒地渊映得像血一样通红。   浊浊蛮荒之上,我抱着重止于半空中浮立,恍如君王临世一般,俯瞰一切。   群魔惶恐地跪下,领头的恐龙更是忍着前爪被我砍断的剧痛扑通跪下:“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饶命呀饶命呀!”   我不晓得它们说的什么,只是看着重止毫无生息的一张脸,便急急地拂了拂袖口,凝起体内那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残念,破开蛮荒的大门,扶着重止一路飞奔。   一路之上,大雨磅礴。   重止的脸色越发苍白,我晓得勉强腾云赶路只会让他的伤势加重,遂把他拖进一个山洞之中,但看着他气息微弱的样子,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流了一脸。   然,我晓得要让重止伤势痊愈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天上地下的唯独长苏同我说过,以神族之人的内丹疗伤最是有神效,不过内丹终究我们神仙的命根子,若随意将内丹取出,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但这个情况却是个什么随便,他若死了,我想我也拿刀抹脖子算了。   这便将内丹涌出,给重止疗伤。   连着两日,他苍白的一张脸终于有些生息,我一颗鸟心喜得不能再喜,故而连夜以内丹为他疗伤,巴望着他快点醒过来。   第三个夜里,重止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我晓得他马上就要醒了。   这一激动,则再也支撑不住,涌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再度醒来之时,第一眼便能看到他,我觉得很圆满。   我搂住重止的脖子,泪水落了下来:“娘炮,你终于醒了。”   重止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司蓁,你这样救我,你有可能会死。”   我当然晓得,只是当时我实在毫无办法,除了拿命去赌一赌之外,也别无他法了。我把重止搂得更紧:“那时候,我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傻瓜,怎么会?我不会丢下你的。”重止抬起右手摩挲着我的眼泪,轻声对我说:“司蓁,答应我,留在我的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   我压住哽咽声:“可我就只能活三个多月,如果三个月之后,我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那是小女人行径。我认为若是真心为喜欢的人好,便不能让他弥足深陷之后撒手归西。”   重止握住我的手:“司蓁,来不及了,我早就已经深陷了。”   我心中一惊一喜,但却不由地泛起一种哀伤:“可是倘若要你亲眼看着我死在你怀中,这岂不是一件更加难过的事吗?”   他的音色硬了起来,我听得出有些不满:“你以为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就不会难过?司蓁,你错了,来不及永远比能够预知的面对更加令人难过。倘若你真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远远比死在我怀中更会令我难过。”   我终究是错了。   以前我总想着我的离开或许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但事实却非如此,重止的事儿告诉我,不努力而放弃是一种罪孽,而我生来便是一个罪孽,万不能再活着时候造就另一个罪孽。   洞外拂进一阵冷风,刺得人心发寒,重止环抱住我,用光洁的下颌抵着我的额角。   “司蓁,我一个男人,还不至于让自己的女人担心生死之事。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只剩下三个月。只是你现在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呆在我身边。其余都交给我,纵使天命难以更改,我也要为你逆天一次!”此话一落,我喉咙涩得要紧,这便将头深埋进他胸膛之中。   此刻,仿佛就像是被漫天繁星包围一般,温暖踏实。   回想起这一段情爱,一直都是我欲控不自控,欲放舍不下的情绪。起初对重止生出几分爱慕之时,因着缺一根筋的脑门不大懂得,最后晓得自己真真喜欢上他时,又因束了五万年的薄情命格不得不压着一颗真心,可如今走着一遭,我却是死都不能放手了。   山洞外的冷风已停歇,一缕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洒而入,洞壁边被月光裹着的幽幽碧草仰着头,似乎像有一种迎接新生的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对决   翌日,重止伤势大好,右手一扛,连人带剑将我带回了九重天。   他向来都不低调,带着我重回家门更是不低调,搞得我此番重回九重天的一桩事儿又被传得沸沸扬扬。众位仙僚都议论纷纷,有的说不过是小两口吵架闹别扭;有的说我因馥语公主心生醋意拾掇回娘家去了;有的说重止因着年少气盛时时折腾我,我经受不住暂时躲避一阵。   诚然,传言终归是传言,没一个靠谱。   偲宸宫那老头子晓得我逃学是为了打架兼游玩,便火冒三丈地着祁宋送来三沓高如垒石的史册,让我在三日之内全部誊抄一篇,方才准我入学。   期间,祁宋捧着一颗八卦好奇的心来看望我,我很是高兴。   怎料兄弟刚重逢,他就埋怨我忒不够义气,一声不吭便离开天界,但事情这么发展也就罢了,他竟还命我把这几天同重止的好戏一一道来。我晓得之前不辞而别对不住他,便只好言简意赅地同他道了几句。   谁知说完他将折扇‘啪’的一声,合在掌心,愕然道:“没想到你竟被他一个吻给拿下了?”   我干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抿了抿茶。祈宋哈了一声,利落站起,匆匆离去,我怔了怔,喊道:“你去哪?”   “我去找伊人试一试。”   “……”   晌午,重止有公务处理须得出门一趟,我便只得对着三踏书册发愣。   可正当我蔫蔫之时,长苏来探望我,可他一进门便说我潇洒得有点缺德,不但临走前给他灌了一回迷汤,还让他在红尘当中奔波找寻了许久。是以,经他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自己挺狼心狗肺的,遂为了弥补,我罚酒三杯并承诺给他搭一回红线,让他这个老光棍得一红颜知己。   不过,打人一事我是内行,抢饭碗做媒婆一事我却得算是个外行菜鸟。   因选来选去,天界之中容貌能配得上他的,身份地位却着实不搭调,身份能搭调得一星半点的,容貌却是普通。而两者兼具的唯有上古的凤歌女神以及若水之滨的洛神,外加一个偌芬长公主,可前两位已作古,后一位又极是冷情。想来,这一条红线,我委实难牵。   我哀叹一声,暗自愧疚地瞧了一眼长苏,哪知他脸色甚为不好,手中的酒水也已洒了一桌。   未时,不死心的我在长苏走后,在仙娥呈上的仙录宝策里选美人,却不想宸天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馥语。   情敌见面分要眼红,我们一见面就不由分说地开始一次激烈的眼神交战。   幸好,祈宋曾告知我面对情敌,眼神必须比她更犀利,姿态必须比她更端正,气场必须必她更强大,因此这些要点我都照做不误。可我们始终势均力敌,遂便激得她直接撂下战帖。   我虽心中一讶,但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她想耍什么花样,我都一律应战,绝不退缩。   这样的决定并非只是逞一时之强,而是我早就悟明了一件事儿,爱上一个人便是无惧无悔,我既是下定决心与重止在一处,便无人再能阻拦。可纵使我心念坚定,也委实敌不过馥语公主的狡诈,因这战帖之中,写的竟然是以刺绣女红作为情敌对决的方式。   啧啧。她果然为了抓住我的弱点,花了一番心思,晓得我司蓁虽习得一身好武艺,但对女红一事当真是一窍不通。   馥语见着我没底的模样,得瑟一笑:“怎么?怕输?不敢?那么,就给我滚。”   我觉得她笑得很不赖,而我没能比她笑得更不赖,简直就是对不起我自己,遂裂开一个笑容:“想必公主晓得,脚一般大多用四种方式发挥它在身体中的作用,一是走,二是坐,三是跪,四是滚。诚然我见识浅薄,第四种委实不太懂,不如今日你教教我?”   她被我气得火冒三丈,遂拂袖把锦帕以及针线篮子幻在我面前:“无需多言,今日比试,若我赢了,你便滚回你的潦云谷!”   我将帕子拿起,爽快答应:“好,但倘若你输了。”   她急急插话:“你待怎样?”   我道:“听说东海的鱼很是想念公主您,不如就回去养老如何?”   她咬了咬唇片,道出一个好字。   一刻后,比试正式开始,我抵着一颗不怕死的心,拿起了我从未动过的‘武器’——针线,可我缠缠绕绕地刺来刺去,委实还是没找到门道。   从前,我便晓得情感这事儿很折腾,但我没有想到竟然这么折腾。   一个时辰后,收线的馥语娇美无双的唇角微扬:“你输定了。”我应对她的冷笑,将线头截断:“是吗?希望你等下不要哭。”   这狠话虽然放完,我心里却很是没底,因着一个时辰下来,她绣成了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而我绣成两只歪头长身的鸭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神族一向有个不变的神论定律,一般卓绝无双的高冷神仙要想在众仙之中脱颖而出,便自是有他的变态独特之处。就拿重止而言,他喜爱一池昙萝花,已经够变态,喜欢我的红发带更是变态,而他瞧上我,那就更是一件挺变态的事儿。   根据种种变态迹象可言,我觉着重止可能口味会有点重且不大喜欢按规矩办事,那么照着这个准则看来,我那两只鸭子也并非是毫无胜算。   傍晚,重止终于归来。   我们让小宫娥备上茶水点心,并着两张丝帕一同呈了上去,而我与馥语则一同躲在屏风之后,观看着这场对决的最终结果。不出我所料,待重止了抿一口茶后,便要拿起帕子。   此时,我一颗比翼鸟的小心脏咚咚作响,实在是比应对千军万马还要来得紧张。   不想,重止挑眉在两张丝帕之间一来一回,始终不肯下手,引得我冷汗冒出,一颗心随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起起伏伏。   这忒折磨人了。   半晌,重止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伸手拿起我的帕子,优雅从容地擦了擦嘴角。看到此番场景,我吞了一口冷气,终于把一颗大鸟心放下。   此刻,诧异的小宫娥不免多嘴问了一句:“恕奴婢不知,殿下为何不择那栩栩如生的鸳鸯帕子,倒是钟意这鸭子。”   重止浅浅一笑:“鸭子跟比翼鸟一样,甚是能生,且一胎多子。”。   “……”   我一时语塞,旁边的馥语公主哭晕了!奶奶嗳,我竟然胜在繁衍能力上了。   此番对决胜负已分,但馥语却没信守承诺给我滚回东海,反倒是撂下一句话:“你以为你让我回东海,我便能听你的话回东海?我是奉天帝之命,来这九重天断了你们这一份孽缘的,岂是任由你让我回去就能回去的!”   她此话一落,激得我心头一明。   初初馥语轻轻松松便能进入偲宸宫,我早已怀疑,但没想到竟是天帝一手安排,现在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两个。一来,想让心宜的媳妇能抱得美男归;二来,想让我这个天煞孤星远离他的宝贝儿子。   然,我听闻人心之中,信念就好比是一棵树,一旦扎根,便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拔出,诚如我至死都不会放弃重止一样。   参透了这个理,我冷笑道:“公主说的话全当放屁,果然不错。既然如此,滚吧,恕我不养宠物。”   馥语怒火中烧:“你别开心得太早,三十三重天之上,擎天柱上命格昭昭,你注定是天煞孤星,不但寿数极短且与重止的缘分更是少得可怜。”   言毕,她便拂袖而去。   其实,她说的那些我并不是不明白,只是重止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逼着自己不去想着这些,可如今宿命的预言再次被旁人道出却由不得我再自欺欺人。   我抬眼望了望深邃的夜空,心中思绪万千,想来万载时光里,面对八荒众神、六道群魔的剑拔弩张的我,第一次那么惧怕会离开一个人,连累一人,伤害一个人。   我必须得做些什么,即便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星轨命格不能改变,我也要去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擅窥天星   第二日,我毅然地翘了老头子的课,带上从祁宋酒窖里顺手牵羊的几壶神仙酿,来到三十三重天,捏着一个灿烂的笑容,准备坐小伏低地求着北斗天枢星君,让他打开上古命格大门,予我瞧一瞧命格星轨。但他因之前被重止呵斥一遭,遂不敢见我,着他二弟北斗禄存星君天玑来应付我。   诚然,临时换角上场,却把事儿绕得更为复杂。   自打天玑这老不死一出现,便毫不客气地喝着我的神仙酿,还絮叨着要拾掇池中几棵衰败的昙萝花,实在是无空。   此番拒绝一出,我立刻想将他的三捋花白胡子打成死结,可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我还是忍了下来,因我晓得这老头在天界之中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若我非要动拳头只能是吃力不讨好。   情爱这个事,所谓之难得,难得,是因它要人能忍得。   我忍着一腔怒火,捞起水袖,跳下池中把几棵衰败的昙萝抚了抚正,抹了抹土,又不厌其烦地施了几分仙气,终于将几棵奄奄一息的昙萝救活了。   待全都拾掇完毕,我擦干一脸的汗道:“天玑,这下你满意了吧。”   哪知这老头天生找揍,砸吧砸吧地抿着嘴,摇了摇头。这一动作,激得我的拳头咯咯发响。然,以大局为重的念头一起,我便自熄涌上天灵盖的怒火,露出白牙一笑:“还有什么要求吗?”   他道:“你去照顾一会儿我的那只尖毛狐狸。等它吃饱喝足了,我便应你所求。”   我‘啊’了一声,一阵冷飕飕的寒气在五脏六腑中乱串。   狐狸,是我幼时的心里阴霾。这事还得追溯到两万年前。当时,我和毕少到潦云谷南端的小溪中抓鱼,本是天朗气清的好时节,却遇上一场夹着闪电的漂泊大雨。我们愤愤不平地怨了几声雷公电母,结果生生被一道惊天雷闪得屁股尿流。   最后只好躲在溪边的小茅棚里起火烤鱼,可祸事连连,我们不慎被一只野生小狐狸抢食,生生把咱哥俩辛辛苦苦抓到的鱼崽子全吃了。   我一个火大拽起小狐狸,可这小家伙歹毒地反咬我一口,气得我直接把它砸进雨中。   我本以为此事过了便过了,怎知雨过天晴之时,它报仇心切,生生趁我不注意,往我腿上又是一咬,弄得我血流喷薄之余胫骨移位,被长苏压在床上整整休息了半个月。   自那之后,我便对尖毛小狐狸十分恐惧,此事还被毕少拿来嘲笑了好几百年。   我虽觉得堂堂女君怕狐狸不成体统,但毕竟是幼时无知,无端惹了一段阴霾也实则是天意如此。眼下这老头这一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抗得住,可为了重止与我能够长长久久便也去了。   须臾后,我提胆进了狐狸的窝,干干地挥了挥手以示友好,将鲤鱼米粥小心地放在小狐狸面前。   它疑心地打量着我,我友善一笑,岂料它却毫不客气地把玉碗一掀,狰狞地向我走来。   我心中哆嗦一阵,因着幼时的阴霾,便只得是退了两步,可它却得寸进尺,步步逼近。我本能地抽出捏了个咒,然还未等咒法施出,它便伸出前爪向我扑来。   ‘呲’的一声,我堂堂女君居然就这么被它破相了。   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脸,将它狠狠甩下,而它却在地上滚成一团圆球,在一抹白光之间幻成一个颇有姿色的灵气女仙。   啧啧,果然是个成精的狐狸。   她盛气凌人地哼了我一句:“你快点离开重止哥哥。快点!你别以为拿着这些好吃的来讨好我,我就能让重止哥哥和你在一起!”   我纳闷了半天,原来是重止的桃花。   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不是狐狸的模样,我心中安了几分,揣着一颗对付情敌的心,道:“毛都还没长齐呢,就跟我遑论情爱。重止既然是瞧上了我,我也十分喜欢他,我们二人定是要长长久久的,你的一厢情愿怕只会伤了你自己,望你好自为之。”   她被我气得七窍生烟。   “你命属煞星怎能在重止哥哥身边。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笑话,他不过是瞧中了你这一身长得好看一点的臭皮囊,等他玩腻看腻了自然就不要你了!”   “住口!”我脑袋一疼,手中的夜绫剑便不堪羞辱地现于手中,直逼她的喉咙。   她眸里全是惊恐,可还是不依不饶地强撑道:“你想干嘛,杀了我,重止哥哥也不会和你长长久久的。”   我看着她:“你一定没有经历过,自是不能体会,那些情愿用命来赌的长长久久有多难得。”   小狐狸鄙夷地瞥了我一眼:“那又如何,我早就到擎天柱下看过天煞命格,你们根本不可能!”   “够了,小狸别放肆!”天玑拂袖而现,怒斥道:“我看你是呆在这三十三重天久了,没了礼仪的约束倒是狂妄起来!”   小狐狸嘤嘤哭泣。   天玑一反刚才的敷衍态度变得恭敬和善起来:“下君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大哥同我说了,可让女君瞧上一瞧,女君切记不可靠近擎天柱便是。”   这老头翻脸简直比翻书还要快!之后,天玑便把上古之门大开。   我站在门前,瞧见高如顶天巨人的擎天柱之上,漫天星辰如浩瀚光海,灼灼上古星光刺得我眼睛发慌,果然这就是四海八荒众仙命格星海。   “当年上古真神长苏曾将我命格中的星轨煞气封印,不知是哪一颗?”   “女君看,您的命格星就在那。”   我顺着天玑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颗裹着滚滚黑煞之气的命格星,心中倏地一震一凉。想来,诚如长苏所言,他的封印早已消弭,我的命格星奄奄一息。然,若不是上古神物麒麟珠在我身上抵着,怕是命格星早已被煞气吞噬陨落。   真实,真实果然伤人。   可我若能将命格星移出天煞轨道,一切便迎刃而解,神思于此,我腾空而起。我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激得天玑一惊:“女君,不要!”   他话未罢,飞至星海外围的我却被一阵巨大上古光障弹了回来。   我讶然一顿,一道八荒天雷从天降落。风驰电掣之间,它带着不可回转的势头向我劈来,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偏了位置打向别处。   擎天柱下的天玑仰头唏嘘:“上古光障具有粉碎生灵的巨大力量,但唯独天帝和当年的上古真神玄夜、长苏,以及……”他欲言又止,抚了抚胡子又道:“果然,果然,大哥说得没错。”   我顺势腾落于地:“天玑星君,你什么意思?”   “主人的意思呢,就是你没救了。”此话一落,小狸便被飞瞬而来的一道白光打回原型。   我愕然转身,飘渺雾霭之中,白衣素袍的重止缓缓而来,声音虽沉却很有气势:“小小狐仙,竟敢妄自断言女君命格,该当何罪!”   天玑惶恐跪地:“参加殿下,是微臣该死,管教无方,望殿下恕罪。”   “娘炮?”   重止走到我面前,将我脸上的伤痕一拂即逝:“我没想到你记性差到这个地步,竟然忘了那日我说的话。”   平日里他这样找抽的话一出,我则是毫不留情的堵回去,然此刻我却是喉咙一涩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整了整我凌乱的鬓发,续道:“我说过,这些都交给我来解决,你只要好好的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我声音有些颤:“可是,没道理什么都是你帮着我,而我却没什么都没做,如果这一切都改变不了,至少我有努力过。”   他执起我的手,目光柔和,言语笃定:“没有如果。我们一定可以,司蓁,相信我,我一直都在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以后,你会明白。总之,一切都有我在。”   此时,我看着他,这样想,从今以后,我司蓁一定其尽我所能给他最大的幸福,即便只是短短的一时,一刻,一瞬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玉崼仙林   近来晓得重止每日批阅折子肩颈泛酸,是以我便在修完法道课后,从偲宸宫一路拖着祈宋来到九幽宫,央求他教我几招推拿之法。   不过,即便是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故而祈宋打起了我幼时在潦云谷所种的五十盆花草的主意。我无奈之下,只得捏了一个咒法,将花草瞬间幻至九幽宫中,谁知祈宋心念不死,非要拖着我求教种植浇养之法,我被他几句诗句绕得头疼,只得是投降了。   诚然,我晓得祈宋他并不是吃饱了撑子没事干,而是他晓得伊人一向喜爱花花草草,此番如此用心,不过是为搏美人一笑。   啧啧,没想到这风魔万千女仙的倜傥神君如今也有此番深情,真是多亏了伊人小仙。   是夜,祈宋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有把五十盆花养好,倒是把花草给浇死了,伤心的他拖着我哭丧道:“惨了惨了,明天我要见伊人,没了这礼物,我可如何是好。”   我困意渐起,怏怏道:“那你就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送给她不就好了。”   他将折扇合在掌心,笑道:“这敢情好。”   “……”   戌时,学会了推拿之法的我困意渐入,准备拾掇回宫,可祈宋却拦住我道:“令你春意萌动的意中人说,我借你行,但必须把你亲自送回宸天宫,以保安全。”   我切了一声,笑意顿起:“我司蓁是谁,还用你保护,娘炮也太夸张了吧。”   祈宋拍了拍他的破扇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走吧,春意萌动的女君~”这调侃的语气委实激得我抬眼一瞪。他讪讪一笑用扇子捂脸:“喂喂喂,再瞪就不漂亮了。”   “瞪一下你又不会怀孕,怕什么。”   “……”   回宫半途之中,一辆绛紫色的马车踏着皓皓云层路过我们面前,这盛气凌人的场面令祁宋愣了愣。   我顺着他沉重的目光望去,一位美人正掀开轿帘,自上而下俯视着我们。   我觉得这位仙僚十分面熟,便友善地笑了笑,这一笑则引得她明艳的一双丹凤眼顿了顿,倏地蜿蜒出刀锋般的神色。   这样的反差令我心中咯噔一声。   神马踏着云层渐行渐远,而我依旧能看到那位坐在轿上的美人回过头来,朝着我阴冷一笑。顿时,我觉得寒毛林立:“我怎么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杀了才甘心?”   祈宋从刚刚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不就是被瞪个一眼两眼的吗?反正又不会怀孕。”   “……”   此番路途遇上这个美人,着实令我疑惑,但我一颗心都挂在重止身上,则自是无甚心思去思忖别人如何,是以我一回到宸天宫,便直直杀进重止的寝室之中。   借着烛火摇曳出朦胧的光晕,我瞧见轻如蝶翼的纱幔后,影影绰绰坐着个人。   我走进一步掀开纱幔,这便看见高如垒石的折子边,重止他左手撑额靠在扶椅上,右手轻捏着一本折子,一双古水无波的眸子被幽长的睫毛阖住,下颌被烛光映得温软。   我双手抵着下颌,看着烛光下的他,突然觉得众生化千百像,但每个像却只有两个面,一个是世人看到的,一个是世人看不到的这句话说得忒有道理。譬如众仙都只看到重止杀伐果决、肃穆冷情的一面,却没看到他今夜安静柔和的一面。   欣然至此,我脑门发晕,顿时有一种想要戳戳他小脸蛋的冲动。   这个邪恶的念想一出,手指便忍不住干了一回大胆的事儿。   然,我刚刚触及到重止冷冷的脸颊,他墨黑色的睫毛便瞬间掀起,我楞了楞,手指已经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我脑门卡了卡,只得讪讪一笑。   重止挑眉问我:“怎么不继续摸了。”我嘴角尴尬地抽了抽,无奈道:“重止娘炮,你还真……”   “我怎么了?”他问得很是平静,像是要等我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对上他的眸子,小声道:“脸皮厚。”他笑了笑,似乎一丁半点儿都没在乎我对他的如此鄙视,反倒是顺势一拉,把我搂入他的怀中:“困吗?”   我靠在他结实温软的怀中,脸红了一片,嚅嗫道:“不……不……不是很困。”   重止带着沉沉厚厚的鼻音应了我一声,双臂从背后柔柔地把我环住:“那就再陪陪我。”我点了点头:“你的脖子还时常痛着吗?”   他淡淡回了我一句:“老毛病了。不要紧。”   “我今日学了个技艺,你想不想看。”他讶然一愣,一双星眸颇有深意地瞧着我。   我走到他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手指,准备施展技艺,然此刻重止却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青瓷茶盏:“你真的会?”   我斩钉截铁地回他:“废话!能得本女君亲自伺候,你应该觉得很荣幸。”   重止修长的指尖优雅地掀了掀盖子,饮了一口茶水。我闭上眼,往他肩颈一掐一推。他干咳几声,手中的茶盏颤动得厉害。   我心中一急,便拍了拍重止的背脊为他顺气。   他瞧着我:“你杀人不都是用剑的吗?什么时候改用手的?”   我一个火大,直接给他一掌,岂料被他右手机灵一握,我一个挣扎,却被他这么一使劲一扯,竟踉跄一倒,重新栽在他怀中。   “放手!”   “不放。”   重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眸子,脸愈靠愈近。我一路后退,他用右手抵着我的后脑勺,令我不得后退,此刻,昙萝花香如魔咒一般吸引着我。这个气氛,寂静之中带着几分情调,暗然之间带着几分动情。   我缓缓闭眼,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鼻子却呛了呛打了一个喷嚏。   重止嘴角挽起一个弧度:“你还真是会磨人。”话落,他把身上的白色外袍脱下,将我裹住:“来,穿上,别着凉了。”房中烛影摇曳,他的声音更轻:“你今天去九幽宫就是跟祈宋学的这个?”   我点了点头,他目光柔和,拥我入怀:“你能这样为我,我很开心。”   他光洁的下颌抵着我额头很是温软,环抱着我的双臂很是舒服。脑袋混混沌沌之间,我觉得甚是困乏,便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这一躺,由于太过舒适就睡了过去。   良久,耳边低低地响起一个声音:“司蓁,无论你命格多煞,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出事。”   我神识迷迷糊糊,浅浅地嗯一声,只觉得他将我搂得更紧了。   皓日,天君命重止前往西方梵音圣地,参加仙佛两界的论法大会。临走前,他替我请了七天病假,并于宸天宫前打下一层坚不可摧的结界,令我不得出门半步,我知道他这般防狼防虎的是怕我命格劫数将至,恐有祸事发生。   傍晚,祁宋匆匆而来,面色苍白焦急,来时见状已不用我多言,直接以折扇在结界上划开一道门。   我唔了几声,赞叹他好本领。   怎晓得他不言一语,立即拽着我直直往外跑,直到出了宸天宫他才告知我,伊人因擅自进入玉崼仙林盗取稣凤花,破了天君的来云封印,致使仙林中的妖龙趁乱而出,而伊人也被嗜血的妖龙咬成重伤。   幸亏他极时赶到,将妖龙束缚于玉崼仙林之中,并封锁消息,以免天帝知晓后重重治伊人一个擅自闯入禁地,解封妖龙的罪名。   祈宋这般处事,果然细致周全。   然,此番对祈宋无比赞叹之后,我脑袋一岔,想起前段日子重止怕我又一个不长心眼,再次踏进这一片仙林之中,遂给我补了一回关于这片玉崼仙林的知识。   据他所言,这玉崼仙林乃当年仙妖两界当年大战之地,当年妖界群起围攻仙界,天帝派了九位神君御敌,仙妖混战之中,大多数妖兽余孽被封入仙林。自那以后,玉崼仙林便被视为禁地,林中仙草灵药也被众仙弃之。   当日,我误闯禁地,实在不知这一事,可如今晓得之后,便对伊人多了几分敬佩。   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已赶至仙林中,可眼前的一幕却令我惊愕。   一棵参天古树下,昏迷不醒的伊人被一团极强的仙力护着,周身满布鲜血,手中紧紧握住初初我刚入仙林时瞧见的银色花菇。   我矮身欲碰伊人周身那团金光闪闪的光泽,祁宋急急拦我:“别碰她。这一动,她周身的仙泽一散,毒气便会攻心。”   我讶然:“怎么会这样?”   祁宋眸色沉沉:“不知,昨晚我到明粹宫寻她,小宫娥说她前往神文书阁寻一些仙册本子。我料想她很快回来便在明粹宫等她,但一等便等两个时辰,我觉得事有蹊跷,则去神文书阁寻她,可看守书阁的仙使却说她早已离去,还说临走前她翻阅了一本仙药神籍便急急离开了。我想着这偌大的天宫怕只有玉崼仙林有诸多奇花异草,便来这寻了,果然……”   他话语至此,被一声哽咽声淹没。   记忆里,祁宋是个善喜言笑、风度翩翩的风流神君,以往我见多了他和善风趣的潇洒模样,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心急如焚的伤情模样。看来伊人之于他,不仅仅只是救命恩人或者往来过客,而是诚如他所言,弱水三千他唯一认定的一瓢。   沉思到此,祈宋打断我的思绪:“怎么办?兄弟,你有什么办法?”   林中瘴气渐渐汇聚在一处,恍如一道白钩,把我回忆中的那片十里红珊海林拉出。   我负手而立在润沐身侧:“这红珊虽然颇有姿色,可惜不能结果子,真是可惜可惜。”润沐莞尔一笑:“司蓁,这你可就错了。这海宫中的红珊虽然不能结果子,但却有能解万毒、活死血的功效。”   “是吗?这东西倒也挺管用的。”   回忆被一声巨吼截断,妖龙破开祈宋的束缚之光,从林中猖獗顿起。   “不好!兄弟,你先帮我护着伊人,我去收拾那妖龙!”   “喂!”   还没等我说出法子,祁宋早已跃云而上,拔出长萧与破咒而出的妖龙火斗。   皓皓妖风肆虐地刮来,我仰头一瞧,祈宋浮立于妖龙之首,青袍飘飞,周身仙泽四溢。妖风滚滚间,一曲震耳欲聋的调子自他长萧上来回起伏的指尖利落而出,霎时,一股强大的光泽旋落,如一道道狠厉的光剑将四周的苍翠古木截断。   唔,不愧是当年统领五万天兵,征战在四魔妖族之地,顺利砍下屿昊鬼君的祁二殿下。   我以前总觉得祁宋一执扇翩翩公子,实则想不出他身披盔甲、征战沙场是个什么模样,所以听女仙僚娓娓道来时,我总觉得不过也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赞叹之词。不过,今日看来所言非虚,平时的小打小闹,不过是他让着我罢了。   我拔剑而出,目标直指妖龙的背部,按照长苏教授我的‘大蛇打七寸’的法子狠狠挥了几剑。   站在龙头上的祁宋瞧着我这一招:“兄弟,他不是蛇。”   “管他的,是龙是蛇砍了再说!”话毕,七道剑光利落地伴着几声‘呲呲’声响落在妖龙背上。   “收!”我收剑回鞘:“一,二,三,倒。”   “轰隆!”一声,妖龙如巨石一样跌落而下。祁宋腾空而落,把碧玉长萧扣于腰间,急忙问道:“司蓁,你是否有法子?”   我顿了顿,想着我即便不情愿再踏进蛟龙族一步,但现下救人要紧,这些恩怨情仇暂且先搁置在一边,遂点了点头,将伊人暂时收进重止予我的莲羽盒之中。   “走,跟我去蛟龙族。” 作者有话要说:     ☆、情窦初开   我们一路杀至泗泾海,可谓是畅通无阻,南天门的守将几乎当我们是透明的,没对我们刀剑相向,反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光明正大地走出南天门。我觉得事有蹊跷,很蹊跷。   之后,我们到达泗泾海。   青天之下,泗泾海之上,波浪一阵阵袭至我的玄色裙裾下,闪烁的水珠借着日光肆虐地刺着我的眼睛。   我默了默,拂袖避开灼热的光线。   祈宋疑惑看我:“兄弟,先前你说来这里取物,我就发现你神色不对,而今你这个模样,让我更是肯定自个儿的猜想。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要忍着,忍多没病也给憋出病来,你同我说说或许会好些。”   足下的泗泾海风拂来,激得海浪哗哗作响。   我点了点头,在海浪中道出那一段令人心寒的往事。那是三千年前,我少不更事,以一人之力力挑十位魔界十君,结果一战成名。   成名之后,无疑成为四海八荒众神闲来扒事的头号人物。有的说我有三头六臂,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有的说我有金光护体,身高八尺,能颠倒乾坤、手提泰山、脚踏云霄,是以对付魔族十位魔君简直是手到擒来,绰绰有余。   可传言终归是夸张一些。   不过,这些夸张的言论倒是引来不少下战帖的英雄好汉,也让我遇上了我这五万个年头里至死都存有愧疚的人,那人便是蛟龙族的二殿下,润沐。   尚且记得三千年前,我兴致勃勃地应了妖界五位妖君的战帖,前往凡间梵琼山一战。   当日,我投身飞落红尘千丈之时,凡尘正值立冬,梵琼山上,一派茫茫雪原萧瑟清冷。因比翼鸟一族本属飞禽走兽比不得苍龙族,我们须得应四时之节气存活,就算现在我位列上神女君,也还是免不了受四时之律的影响,于冬日之中怏怏欲睡,法力也时时退至一层两层。   想来,这妖界五君得了我畏冷习性,故意将比武之地选在了这寒冷的梵琼山。   我拢了拢衣襟,哈一口冷气,飞至一处琼枝枯藤之上。没想到脚下‘咔嚓’一声,一坨冰团子将簇满雪的枝丫生生折断在半空,我这个四海八荒唯一的女君自然也摔出个四脚朝天。   真是时运不济。   当时,我起身踏雪往城中走去,于一家飘香四溢的醉仙楼门前驻足停下,二话不说直接找了楼上一个靠木栏的边角坐下,搓搓掌心哈出一口气护暖。   倏地,一个儒雅的声音飘了过来:“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全似玉尘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   我抿了一口水酒,闻声望去,身着紫袍的青年映入我的眼帘,浓黑眼眸,薄凉唇角,举手投足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青年把着酒盏,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缓缓一笑,那笑容恍如漫天星光一般淡雅好看。我怔了怔,完全没有注意到小二已经唤了我好久。此时,一个拿着只小鸟,不过五岁的小姑娘捏着裙边小跑而来。   “哥哥,哥哥。我的这只小鸟好看吗?风仆买给我的耶。”   紫衣青年弯下腰,俯着身子,宠溺道:“好看。好看。”这话语刚落,小姑娘手中的白鸟便扑扑翅膀,挣脱而飞。   我手中的酒杯顿了顿,小姑娘已经哭着嚷着,追着小鸟往楼边的护栏直直跑了过去。   年成已久的枯栏经不起小姑娘的冲击,‘呲’的一声倒了下去。我一看不能见死不救,便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拽着她的手臂,却不料一个俎趔也跟着掉了下去。我本想施咒直接腾飞而下,但不过一念之间,身子就已被扣在一个温软的手腕之中,稳当当地落到了地面。   “姑娘。你没事吧。”   我抬眸看着紫衣青年那一双似水如波的眸子,睖睁半晌,道了一句没事,可当时我声音一毕,便瞧见五位妖君腾云持剑而来,刀光凌冽间杀气滚滚。   我心里明白,这厢免不了动手打一场。   雪下得越来越猖狂,我双手冻得发紫,捏出的咒法灵光暗暗发淡,诚然是功力渐退的征兆。霎那间,脑子晕眩不已,眼前的纷纷扬扬的雪花朦胧成一片白色的纱。   我摇了摇头,抵着剑被迫退了两步。   五君之首的蛩池哈哈大笑,拔剑指着我:“喝了我的闭月露。你还想有力气和我们打?看来,今日你司蓁女君势必要败于我手!”   “卑鄙!有本事光明正大跟本女君打!”我捏了一个清明咒法灌入天灵盖。   “兵不厌诈嘛。”   我一个眩晕跌落于地,蛩池指尖妖力膨胀,我吸了一口冷气,仰头随即看见一道玄光如蜿蜒的黑刃破开万丈雪土,向我飞来。将死之际,我觉得老天爷甚缺德,我在最好的年纪时,没能轰轰烈烈地谈个情说个爱也就罢了,这下还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然,世间一切之事,讲究一个神转机。   正当我垂眸时分,一道势如破竹的绛紫光墙将黑刃生生反弹而去。我猛然抬眼,一块绛紫色衣角映入我的眼帘。   是他,那个紫衣青年。   我捂着一颗忒晕的脑袋缓缓站起,瞧见他轻松地以指尖缭绕的光泽,把五位妖君震飞至千里之外。   落雪纷纷的苍茫天地之中,只留下紫衣青年莞尔一笑的弧度。   “你怎么样?”   我干干一笑:“好像有点晕。”话语轻轻一罢,眸子里那个儒雅的紫色青年渐渐被一道玄色剪影隐没。   此后,他将我带回泗泾海下的蛟龙神宫,并告知我他是蛟龙一族的二殿下润沐。   当初,我其实并不晓得,此一去,便注定我这个二愣子这一生,将会留下一个无法抹灭的伤疤。   那时,我刚到蛟龙神宫不过三日,便晓得蛟龙一族乃与我们比翼鸟一族一样,都是系出神祇之后,可蛟龙一族一向不与我们五族交好,亦非共辅天族之友族,更是不满天帝能统治天地,是以与天族颇为不合。   不过两族之间的种种不合嫌隙,在我看来不过兄弟之间的争强好胜罢了。   我想,终有一日,两族定会冰释前嫌,更何况蛟龙一族善战能武,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因而尽管蛟龙一族与天族闹矛盾,我还是打心眼里佩服他们。但那时候的我却并不晓得蛟龙一族妄图主宰三界,正伺机发动战事的这一阴谋。   现在想来,若当时我能细心一些,兴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十亿命盘劫数之中,又有谁能真正猜中结局,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即便是神仙也无法逃脱宿命二字。   在泗泾海的日子,润沐带着我遨游皓皓的九浪地海,观摩泗泾的万类鱼群以及那灼灼如火的红珊海宫。他怕我看腻了这海底风光,更是每日陪我到十里红珊海宫中习武练剑,又怕我闷着,时常于我对弈下棋,日子过得甚是清闲舒坦。   我不懂别人的情爱起源是什么,我只晓得我的情爱起源于一种佩服。因润沐确实在剑法、术法上更胜我一筹,我的理解是,要想征服我,必先打过我。   他确实做到了。   那时着实还年少,不懂情爱这个东西其实就是半苦半甜的禁忌之果,但人就是这样,越是禁忌便越想探索,然而往往探索的结果,只会得到两个字,悲剧。   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倘若再给我一个机会回到三千年前,我一定会抽自己一个大耳光。   那年夏夜,我坐在泗泾海的十里红珊中发呆,那日扑鸟的姑娘蹭着小短腿向我跑来,并向我表明什么她便是润沐的妹妹紫裳。我唔的一声,觉得这姑娘吃得忒好了,被他老爹养得又白又嫩,活脱脱一个肉丸子。   她拽着我的衣裳,脸蛋通红通红:“姐姐,姐姐。你喜不喜欢我哥哥?”   我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孩子不懂的大人的事。”肉丸子整个的身子蹭进我的怀里,撒娇道:“不行,姐姐,你一定要喜欢我哥哥。”   我无奈一笑:“为什么?”   她拽住紫色小裙,低头羞羞道:“羞羞,因为你要对我哥哥负责。”   “啊?”五道劈啪的雷霆打进我天灵盖。   此时,肉丸子嘟着小嘴:“姐姐不许不承认。我都看到了。”她圆圆的眼珠扫过四周,见四下无人,才踮起脚尖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看见姐姐亲亲……亲了我哥哥的手。”   “……”我脑门快速回想,我什么时候揩过润沐的油水了?   我楞了楞,才恍然记起前几天,跟着润沐出海上悟风山玩耍,无意间撞上豹子精。我们大战一场后,豹子精不敌只好跪地求饶,我打爽了就饶他一命,谁晓得他忘恩负义,反在我转身时张开血盆大口。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润沐把我迅速地拽到身后,挡住豹子精的一张血口,结果他的手臂被咬得鲜血淋漓。   我一个愤怒将豹子精打回原形。   之后,我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畜生他娘的牙齿带毒,我与润沐打道回宫时方才瞧见润沐手臂渐渐发紫,而蛟龙神宫之中竟然无一药可解,我当时甚是六神无主,便也只好为亲自为他吸毒。这厢怎么就被这小家伙偷窥了,还落得个揩油水的罪名,真是头大。   “紫裳。”   远处飘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抬眸一瞧,一袭紫色长袍的润沐从红珊中走来,我脸顿然一红,转身欲走,肉丸子却得瑟地拽住我衣裳,死命拉着我过去,还嚷嚷道:“哥哥。你放心。司蓁姐姐对你负责的。”   润沐噗嗤一声,唇角噙上一弯笑容:“司蓁,你做了什么,要对我负责?”   我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那紫裳为何这样说?” 润沐眼神温软,步步逼退我:“真的没什么?”我被他逼得不得不说实话:“总之你救我两次,我会对你……你……的伤负责。”   “噢噢噢!负责负责了!”肉丸子嚷得我心里更打鼓了。   苦恼之时,润沐握起我的手,眸子柔柔:“司蓁,我想与你在一起。”我脑门卡了卡,脸像是被炸开一样热。   肉丸子催促我:“快点头。快点头。”   当时,尽管肉丸子撮合的心很是积极,但我还是因着天煞孤星的命格有些顾虑,遂跟润沐大胆坦白,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毫不介意,握起我的手只说了一句:“即便是地狱,我也会陪着你的。”   我听完甚是感动。   年少的我不懂情爱为何,更加不明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是以为与一个人相处,若舒心自在便是情爱,况且他对我挺好,又不介意我的命格一事愿意长久地陪着我,这么多加在一起,我当时脑抽便决定就这样赖上他。   然,现在回想起来,三千年前的一场情窦初开我委实太过认真,以至于辨别不清润沐之于我,究竟是感激多一些,还是心动多一些。但无论是哪一种,我司蓁当年可是一头扎了进去,以至于一生无法弥补的悔恨。真是作孽!   三千年后,我再度回想这一段伤情的往事,终究是谁认真谁输。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看花赏月人团圆~~么么哒   ☆、泗泾海宫   三千年前,我在泗泾海中的十里红珊里,答应了润沐一桩事儿之后,便觉得该做些什么。然,我年纪轻没有经验,遂不大懂得如何才算喜欢一个人,以为倾尽全力对一个人好就是喜欢,是以润沐喜欢什么,我就为他做什么。   然而,越是懵懂不知的人,越是容易陷入他人的情爱圈套却惶然不知。   那日,我将沏好的茶端至润沐房中,却在润沐同他阿爹柏晏神君交谈之中,知晓一段真相。原来,我与润沐相逢,是他阿爹与妖界五君缔结盟约的一场阴谋。自然,他接近我,也不过是因为这世间独有我一人承我阿爹旭尧神君之能,血液里流淌着能封印妖魔以及解封神器的灵力。   他们商量着,待以我之血来解封崆峒印之后,便可以上古宝物抵御天族十万天兵,再与妖界联手称霸三界。   此番,我终是晓得润沐之前所为,只是把我当作可助蛟龙一族叱咤风云的工具而已!   站在门外的我思绪混乱,心头发颤,手中的端盘跌落在地,眼角的泪珠齐刷刷地落下。我此生没有哭过那么伤心,以前在潦云谷时,不晓得伤心是个什么滋味,更不晓得我竟然也会哭。   彼时,润沐打开门,看见我,面色铁青。   “司蓁,不是的,你不要误会!你……”我打断他的话,哽咽道:“你当初救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润沐垂着眸子,没有回答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迈过门槛,逼退他一步,再次质问:“你对我好,陪我去看十里红珊,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嘴角轻轻掀动,一张脸惨白得不能再惨白:“司蓁……”   我抹了抹一脸泪水: “那一夜,你说你喜欢我,想要跟我在一起。是真的?还是……”我顿了顿,良久才从喉咙里涌出沙哑的两个字:“假的?”   润沐右手支在桌上,目色慌乱。   我没有等到润沐的答案,却等到他老爹柏晏神君在我后脑勺处狠狠地敲了一棒。   待我醒来,是被困在冰冷的铁牢中,四肢被沉甸甸的铁链锁住的我每动一分,锋利的锁链钩子便深入我肌理一寸。   在牢中的那三日,听牢外几个蛟龙小兵说起妖界五君按捺不住,已与蛟龙一族联合起兵攻打天族。而我身为天族一员,五族之后,竟然没能在最适宜的时刻,出现在血流遍地的战场上,而是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牢中受折磨,甚是觉得生不如死。   世人所说的绝望莫过于,让你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痛苦中,消磨最后一丝希望。   我想,我真是可笑,四万六千岁是女子情窦初开的最美好年华,而我偏偏爱上一个虚伪的人。诚然,润沐装得太好,好到从来不露出一丝破绽。譬如,那时候他同我说不惧我天煞命格,愿意同我长长久久,说得那么认真,认真到让我以为这一切都是真情实意。   可想来,谎言一事,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若不是我们一个愿骗一个愿信,也演不出这一场已经写好的戏码。   真是滑稽,终究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天真了,天真到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我远在天边的亲人,他们终究不晓得我如今这样的惨况。倘若我真的死了,又怎么对得住已经灰飞烟灭的阿爹,还有用性命换我出生的阿娘,以及伴我长大的真神长苏。   想到这,心中一丝求生的欲望渐渐从我心底扎根发芽。   之后,我试图凝聚灵力,扯断千斤之重的锁链,但除了千般苦楚、万般疼痛之外,铁链分毫未动。   我吸了一口冷气,准备再次挣脱,此时,牢中大门倏地一开,门外的日光映亮我全身的伤痕。   待我缓过神来,一双干净的紫色登云靴出现在我面前,我顺着紫袍往上看,眼前的润沐依旧如初见时一般谦恭儒雅。   我哼了一声,润沐伸出颤颤的手抚了抚我的脸:“司蓁……”   看着他悲凉的目光,我将脸侧了侧:“不知润沐二殿下,有何指教?”   润沐黯然叹息:“司蓁,你终究还是恨我,是不是?”   我没有回他一句,只是觉得他那张脸甚是觉得让我心厌。   此时,他老爹柏晏神君负手从后面登场。我看着这两父子,那么处心积虑地要我心甘情愿用血来唤醒崆峒印的神力,如今到头来,没能换的我心甘情愿,却把我锁在这冰冷的铁牢里,真是卑鄙!   神思归来,柏晏神君已行至我面前:“本君晓得司蓁女君你为人爽快,本君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了,只要你心甘情愿地用血开启崆峒印,我便立即放你回去,你看如何?”   我呸了一声:“真不愧是父子,一个狡诈,一个虚伪。今生没投胎成狐狸还真委屈了你们!”   润沐他老爹被我气得青筋暴起,挥手便想扇我一巴掌,倒是被润沐拦住了。诚然,这种黑脸白脸两人齐唱的戏份我见得多了,便更是觉得可笑。   “你不用假好心,你和你老爹一样,没安好心!”   话语的回音刚落在铁牢之中,润沐便拼命向我解释:“司蓁,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只是身在其位,未必谋其政,我也……”我打截断他的话:“算了吧,事已至此,就别再假意骗我了!你们想让我帮你们唤醒崆峒印,简直痴心妄想!”   “你!”柏晏指着我,怒气更大,恨不得直接将我大卸八块。   忽地,牢外匆匆而来的小将跪倒在我们三人面前:“神君!大事不好!天族已破出我族水影之阵!我军五万大军全部被困于擎山脚下。”   “什么!”   柏晏显然是心里承受能力不太好,直接一个踉跄,差点晕倒在地。我看到这一幕,很是舒畅,遂大笑一声。柏晏看着我这么舒心的模样,自然是恼羞成怒,拿着刀就往我手腕上一划,然后将我的手直直按在崆峒印上。   滚烫的血珠一点一滴滑落,崆峒印犹如一只野兽一样吸食着我的血液。   润沐在一旁阻止不得,只得看我被他老爹这样强硬地按着,直到伤口处烙印下一个灼灼的火焰疤痕。   我虽全身剧痛,但依旧支起一分力气笑着。   “老不死的!你真的以为这样有用,上古神物自有其解封之法,岂会任由你摆布!你今日强硬将我的血开启崆峒印,最后你只能是为上古神力反噬。倘若你还是一意孤行,崆峒印便则会把你一并吞噬,到时候两者合二为一,你便会沦落个不神不妖的下场,太可笑了!”   彼时,崆峒印闪闪烁烁的光泽渐渐暗淡下去,柏晏失望地退了一步。   我冷哼一声,这便激得他神色更是凶煞,恨不得直接把我撕开。诚然,我所料不假,这老不死当来真的,直接将一把刀挥了过来,而被锁链绑住的我无力挡住,只得任由那把刀打中右肩。   可这一刀虽然疼痛,但疼痛也是有代价的,锁住我右肩琵琶骨的链锁‘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我捂着伤口急忙唤出夜绫剑,脑中只有四个字:大开杀戒!   这万年来,我大抵都只是小打小闹,与人决斗都点到即止,从未伤人性命。可今日,我倒是想要尝尝这杀人的滋味,但奈何我元神受挫严重,体力严重不支,杀伤力却不大。可为了活下去,我还是拔剑穿越包围我的小喽啰们,目标直直润沐他老爹柏晏神君。   可我万万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紫影闪过我面前。   我剑头以雷霆之势刺去,但却在一个软物中卡了卡。我猛然抬眸,瞧见夜绫剑竟然刺穿了润沐的胸膛。   真是五雷轰顶,手足无措。   “你为什么?”   血,滴滴答答落下,落在地上蔓延成一朵明艳的牡丹花,润沐脸色苍白,深邃的眸子暗淡无光。我心中一凉,泪水从眼眶中跳跃而出。   润沐哑声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一切。凡尘客栈相识、琼梵山一战,是我联合五位妖君设计于你,目的就是要你同我回泗泾海,心甘情愿地开启崆峒印,好成就我消灭天族,一统天地的千秋霸业。”   话语至此,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司蓁是何人,我从未到尾都只是利用你,至始至终就没有爱过你,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   这一刻,他的眼神冷若冰霜,让我再也无法回暖。   倏地,‘嗤’的一声,润沐握住胸膛的长剑,反逼着我步步退至门外。慌乱之中,他紫衣上的血更为明艳,然,他却用右手一抽将剑拔出,幻出一道灵光驱动夜绫剑剑柄支着我的身子,把我震出重围。   那一刻,他浅浅一笑,目光里似有悲凉,似有欣喜,似有绝望,似有释然。   我看着他那一双通红的眼,过去种种纷纷涌现眼前,是爱,是恨,是喜,是怒,我已经分不清。只是觉得似乎一切都终结了,而润沐,他终是闭上了那双碧水柔柔的眸子,以一场出人意表的,归于死亡的方式向我做最后的告别。   “润沐!”   我的呼喊落在半空,便被润沐用灵光驱动的夜绫剑震出天牢。   而后,柏晏勃然大怒,下令全族兵将我大卸八块。   在重重包围之下,我撑着剑,杀出了泗泾海。   之后,我一路逃至擎山,却不想恰逢蛟龙族与天族两军交战。烽火连天之中,遍地的血流蜿蜒成一条条妖艳的长蛇。   诚然,两族欲望的争端比起我们这些小打小闹远远要来得更触目惊心,更残忍血腥。   面对此番战事,身为五族之后的我,本当为天族略尽绵薄之力,这是一种信仰,更是一种职责,可如今我却是有心无力。   想到这,那些蛟龙兵已追了上来。   我拔剑而迎,想着我虽重伤,但再不济,对付这几个虾兵蟹将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岂料他们竟然使诈,散出红聒妖血,我的眼睛不幸被灼伤。   刀光剑影之下,我双目不能视物,简直毫无招架之力,结果我连滚带爬,身中数刀。   滚在血泊中的我,感觉死意渐渐逼近,但就在频临绝望之时,一阵巨响伴着鸣鸣剑气从不远处袭来,紧接着便是周遭惨叫的声音。   这一场厮杀,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不过三秒便将一切归于平静。   躺在地上的我恍惚之间,听见一个沉着稳重的步伐声越来越近,步伐声的主人盔甲铛铛作响,像一首清脆的歌谣。   记忆戛然而止,这三千年来,我一直都想不起来这段回忆之后的片段。   他究竟是谁?又为何三千年前我醒来之时,是遗落在潦云山的月牙泉边?这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场虚空的梦,我遗憾,我记得每一个情节,却忘了最后开端救我的青年,甚至连他的样貌、声音都记不清。   这段回忆太冷,冷得人彻骨地痛,可又太多不解,太多疑惑存在,令我挥之不去,解之不开。   泗泾海上冷风乍起,波浪起伏涌来,祈宋以扇抵着下颌,轻声道:“白衣?莫非?”   我甚是心切:“你知道是谁?”   祈宋默了默,掐指一算:“怪矣,竟有阻滞拦我掐算,想必隐藏在你脑海中那些回忆以及那个人,会牵扯到你的命劫。”祈宋拂了拂青袖:“罢了,掐算推测对你有害无益,有些事,对你而言,还是不知道妙,眼下你和重止过得好便是。”   “也对。” 作者有话要说:     ☆、蛟龙神殿   泗泾海下的蛟龙神殿,琉璃金瓦灼灼生辉,看得人眼睛发慌。   我仰着头瞧着门匾上四个大字,想起当年我随润沐入殿时的情景,一颗鸟心凉得要紧,连腿脚竟也不听使唤地退了退。如今想来,三千年足以让我在这段情中渐渐淡忘,但有些事情总是会在心里结成疤,不挖就永远不痛,一挖便喷血而出。正如当年的一恩一情,一伤一恨,一生一死。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祁宋看着我这个模样甚是疑惑:“你这一退一进的,是要干嘛?热身?”问句一落,我僵僵一笑。   他安慰我道:“你和润沐那桩事儿,我琢磨着,你也不必如此愧疚。情爱这个事,本就是个试炼,试人是否耐心,试人是否用心,试人是否真心。这三个试炼,三千年前你已是尽你所能,奈何对方确实非真心累得你伤心,这算是个劫数。我认为既然是劫数,便无甚是非对错,过了则是忘了最好。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没错。   我揉揉太阳穴,欲直杀入神殿,可祈宋却拦住我:“司蓁,入殿之后,你切勿动手。蛟龙三公主跟我是熟人。”   我脑子蹭的一声:“啊?”   这下还没从巧合中醒悟,一个莺歌细声已飘了过来:“真是稀客,天族举足轻重的两位上神,祁二殿下和司蓁女君一同光临本族,真是令蛟龙神殿蓬荜生辉呀。”我顿时一愣,一个少女在虾兵蟹将的簇拥下出现。   流光四溢中,少女紫衫罗裙,玉钗饰发,娇媚丛生,是我之前在天宫时见着的香车美人。   祁宋打着折扇,和善地挑起一双桃花眼,一派客气的姿态摆得很是到位。   “紫裳,近来安好?”   这番问好一落,我脑门炸开了花,她竟然是润沐的妹妹!怪不得初初在天宫之上的匆匆一面,我会觉得她那一双眉眼与润沐有几分相似,原来是他的妹妹紫裳,当初那个肉丸子。   我眼下还没缓过来,面前的熟人公主已是撂下一句冷言:“你终于来了,司蓁姐姐。”   这九个字像一把锥子,生生将沉了三千年的往事全数勾出。   “小裳,今天是你的生辰,姐姐身上也没带什么,这钗子送给你,你喜不喜欢?”   眼前不过五岁大的肉丸子圆圆的小手接过我的钗子,甜甜道:“谢谢姐姐。司蓁姐姐最好了。不过快嫁给我哥哥,生个弟弟和我玩,小裳就更欢喜了!”   这段回忆‘砰’的一声碎在脑海之中。   幽暗的海底,微微晃动的紫钗熠熠生辉,我一时间感慨万物皆变,物是人非岁。蛟龙一族寿命短暂,年过三千便如凡尘十五岁女子一般大,可我眼前这位妖娆女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活波的小女孩了。   往事顿起,总是伤感。   祁宋凑到我耳边,轻声掐断我思绪:“你什么时候拐来一个妹妹,看来我和她分开是对的,要不然,今天我就得唤你一声大姐。那忒要我老命了。”   “……”   祈宋见我不语,则回归今日正题:“紫裳,原来是你们竟是故友,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今日我们前来有一事相求,想同你借几株海宫的红珊以救人之用。”   紫裳大抵很能明白我们的来意,拔高音调哦了一声。   祈宋眼睛一亮:“那你是同意了。”   紫裳和善的表情乍然一变:“想都别想!”   此番拒绝委实够决绝,引得我不得不上前多说两句:“三公主,你我本为故人,你能将此钗留至今日,想必当日的情意还能记上几分。今日前来只为救人,请你念于当年情意,当可把几株红珊借上一借。”   紫裳漠然一笑:“你当真以为我将此钗留至今日是顾念旧情?笑话,我之所以留着它,就是要我时刻记得,这支钗的主人初初是如何狠毒,把我哥哥一剑穿心毙命于剑下!”   她将紫玉流苏钗从飞云髻中拿下,紧紧握于手中:“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声音狠狠落下,她手中的紫钗随即咯咯几声碎成粉末、散落于地。这份情意断于此处,当真让人心寒。   “今日,我便取你狗命以祭奠我哥哥!”话语未完,她锋利的剑头已迫不及待地向我狠狠刺来。   我顿了顿,沿着冷冷的剑细看着她的模样,浓眉星眸,高鼻薄唇,像极了当年的润沐,若分个不同,便是他从未这样色厉声狠过,纵然当年临死之际他也不曾这样过。   长剑皓皓,嗜血至极。   然,此刻,一把折扇‘啪’的一声,利落地抵着长剑挡在了我的面前。   “兄弟,你还悟不明我刚说的话?”   其实并不是没有悟明他所言的那句,劫数之中,无甚对错是非,过了忘了便是最好,只是这本就是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点难的事儿罢了。想到这,脑子中浮现出伊人一张惨白的脸,是了,事情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这情债固然要还,但人必须先救。   搞清楚了这个,我立即唤出夜绫剑,与祈宋杀出重围。   三刻后,我们已行至九层海浪之下的十里红珊林中。   可而巧不巧,正当我摘下几株红珊时,身后凌厉的一剑狠狠地从我背后穿过了胸膛,我愣怔住,目光从溢血的剑头艰难地移至身后。此时,紫裳手持长剑立于我身后,狠厉的双瞳中带着阴鸷的笑意。   想来,这一剑刺得既利落又精准,正是当年我刺中润沐胸膛的位置。   祈宋常言有些东西即便过去,也还是要还的,有些债务即便不是你想欠的,也终究有人来讨的。但人倘若一直纠结于痛苦的过往却是一种错误,既然是错误就要改正。我不是不晓得我错了,只是不晓得怎么往对的一方走,可如今却是懂了。   这一刻,我如释重负。   祁宋持扇而来,捏了一束灵光,把长剑从我身体里逼退而出:“你这婆娘!没想到你这么狠毒!”他搀扶着我:“兄弟还能撑得住吗?”   “死不了。”   紫裳吹弄着涂满凤鲜花汁的指甲:“祁二殿下,如果你认为这就算狠毒,那你真是低估我了。是我告诉你心头尖尖人,稣凤花可以神元为媒,重塑仙体,她为救心上之人,便自是不由分说地闯了那禁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裳冷哼一声:“为什么?我晓得你这个风流潇洒的祈二殿下桃花债甚是多,然,平日那些我便睁一眼闭一只眼,可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擅闯极北之境,大战勿忘海,这事儿传遍了四海八荒,我岂能就此善罢甘休!你别忘了,我们有婚盟在先!”   祈宋面色冷然,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又如何?我甘愿为她所做的,其他人不能得到,你自是也不能得到。”   祁宋这话说得忒一丝不苟、铿锵有力,反倒是令紫裳怒火更旺:“所以我将那女人引入玉崼仙林之中,若她为妖龙所伤,届时你自然会回来求我,卑躬屈膝地臣服我脚下,也正好把我的仇人引来!到时候新仇旧恨咱们便一同了结,这样岂不省事!”   唔,原来是这么个回事。我扯了扯祈宋的耳朵:“你桃花朵朵开遇见祸事了!”   他面色软了下来:“兄弟,冤枉,一百年,天帝为了安定四海八荒,硬生生将我许给了……哦不,是帮我订下一门亲事,好让蛟龙族与天族能够摒弃昔日嫌隙,重新缔结良缘。百余年来,我自是为解除婚约一事甚为头疼!”   啧啧,天帝不愧有两把刷子。   之前,我疑惑这几千年来为何没有公主待嫁异族一说,起初以为是天帝他爷爷的太有本事,不需要和亲此等低等伎俩来安抚四海八荒,现在我才晓得天帝这招叫做用别人的儿子拴住蠢蠢欲动的狼。   如今想来,天帝晓得当年的铁血政策已然不适用于今日这个和平盛世,要是以武力来镇压这一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到最后只会使三界不得安宁,是以便采取怀柔政策来应对一切。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然,天帝有他的张良计,蛟龙族有他的过梁梯。三千年前,自润沐他老爹死后,那帮蛟龙族的叔叔伯伯虽安宁了一段时日,然近百年来又颇有异动。至于当年承天帝之情,不过是想借此和婚政策争取时日,四处笼络各族势力,在泗泾海一带韬光养晦,以待时机便杀天族个措手不及。   现下,两方这一场和谐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可我估摸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思忖至此,紫裳怒吼的话语已落在半空:“废话少说,祁宋你要么乖乖给我跪下认错,留下那贱人,要么留下命来!”   祈宋啧啧两句,笑了笑:“我祁宋一向不与女人动手,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话毕,簇拥着紫裳的虾兵蟹将持刀向我们杀来。   刀光剑影之外,紫裳的眼神冷得像一把尖刀,在兵将后支手发号施令:“哼,司蓁,今日我就为惨死于你手中的兄长和父君报仇,来人,上!”   这冤枉之词一落,着实令我脑门一抽。   我当年错手把她二哥杀死是没错,但她老爹的死却是与我无关,虽然当年她老爹把我关进铁牢里折磨的时候,我是想这么干来着,可当年我一路杀出泗泾海,逃至擎山脚下时,便差点被追来的虾兵蟹将砍死在擎山脚下,后来所幸为被一位高人所救,之后就晕了。   待我醒来时,就躺在长苏的潦云谷月牙泉边,虽然我也觉得这样的结局甚是诧异,但我琢磨个半死,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弄清楚了这个逻辑,我便晓得紫裳此番乱扣帽子,亦不过是被仇恨冲昏了头。   此时,周遭兵刃皓皓,我也顾不得她的胡言乱语,只得撑着气力,一剑砍下周身的几个喽啰的头颅。可不过一瞬,兵将却越发地增多,看来这招瓮中捉鳖委实准备了许久。   刀剑相向之中,我抵着祁宋的背,道:“兄弟,今日我能冲出去便好,不能冲出去,帮我带个话,告诉重止,我要和他冥婚!”   “说什么呢!想得美!你死了,我可穷得很,你们冥婚我还得倒贴你礼金,那么吃亏的事情不干!”   祁宋把腰际的碧玉长萧抽出,阵阵光泽刺得我眼睛发痛。此起彼伏的旋律之下,海浪翻腾,混乱之际我们得了个间隙,一路带伤奔回天宫。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了~亲,来了~   ☆、三百神鞭   子时末刻,祈宋已将我带回宸天宫,可岂料我伤势愈加严重,滚烫的鲜血自我伤口流下,在宜华居的路径上蜿蜒成一条的朱色赤蛇。   入屋前,我着祈宋把先前破开的结界关上,以免十二神将晓得我重伤告知重止。   祈宋虽照着不误,但却说我只会想着俏郎君会不会担心,一星半点也没有顾忌到自己这条命,简直是笨到了一定境界。   我以为不然,则同他说,一个人心中若有所念,便会随着这一份念做出一些违背自私本能的事儿。譬如我对重止,从来都是希望他少一点忧虑,多一点欢喜。况且,情爱这个事儿,本就无自私可言。   祈宋默了默,眼睛里似乎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窗外微风拂来,他晃神而归,抽出碧玉长箫吹出一曲碧海复仙曲,将滚滚仙气注入我的体内。   不过须臾,我的伤已好了大半,这便打开莲羽盒,把伊人放出,并着祁宋把磨碎的红珊粉涂抹在伊人伤口处,以解了她身上的妖龙之毒。   温软的烛光下,祈宋如晨星的眸子荡漾得温软,指尖的一点一触,一起一伏,就像是长萧之中悠扬而出的一曲旋律,温软细致。他这个体贴模样,怕也只是对伊人才会显露而出。   感叹于此,我猛然发现床上脸色苍白的伊人嘴角轻轻掀动:“无幽。”   祁宋涂抹膏药的手定在半空,眸子里泛出一丝愁意,我晓得能让伊人在这个时刻喊出的人定然是心仪之人,这个道理甚是浅薄,我一颗榆木脑袋都明白,更何况是驰骋情场多年的祈宋。   我正打算安慰几句,可祈宋却敛了敛神色,继续冷静地给伊人上药,我觉得他很坚强。   不过,我晓得,那些我们看得见却又极力一笑淡然的伤痛,远远比那些撕心裂肺呐喊的伤痛更来得深刻。因为后者可以释放化之,前者却被迫隐藏,然后在心里化成一把白刃,随时在人猝不及防时,剜出一道口子。   第二日,伊人伤势大好,可因消耗太多灵力,遂只得是个昏迷不醒。   我们本欲翘课在身侧照顾,但怎知午时一刻,天帝以擅闯蛟龙一族、抢夺宝物的罪名将我和祈宋擒拿。我左思右想,肯定是蛟龙神族那位三公主搞的鬼,为了以防我没被那一剑砍死,遂再向天帝告状,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龙霄宝殿之上,群臣聚齐,天帝声声问罪。   “司蓁女君、祈宋神君你们昨日擅闯泗泾海,打伤兵将、蓄意伤害公主、抢夺宝物致使两族联姻一事尽毁,两族情意破裂,你们二人可知罪!”   祈宋的声音抢先夺我一步:“天帝,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司蓁女君无关!望天帝明鉴!”   我晓得祈宋一向够义气,然我的恩,由我报之;我的仇,亦有我复之;我的错,也定当由我来受之!这一向都是我女君的原则,况且伊人还等着祈宋照顾。   我已打定主意承担一切,便坚定道:“天帝明察,三千年前我与泗泾海润沐二皇子有一场不可化之的仇恨,现如今还是耿耿于怀,遂前往泗泾海打伤兵将,夺取宝物,以泄心头之恨。而祈宋神君乃为我强迫所行,此事他亦是受害人之一。今日,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那好,你身为女君,擅自夺宝伤人,伤及两族情谊,罪行昭昭,我便削去你的仙籍,于诛仙台上判斩首之行!”天帝一语落地,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顿然响彻整个龙霄宝殿。   “慢!”   我讶然转头,瞧见一人从茫茫仙霭中急步而来。他,白袍锦衣,黑发如墨,双瞳似海。   重止。   龙霄宝殿之下,他单膝跪地,面色镇定地把右臂的袖子撕破而下,白如玉瓷的手腕上一道道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   “娘炮,你!”   我话语未毕,重止便用一个利落的眼神将我的哑穴封住,继而双手恭敬地合于眉心前,面色从容冷淡。   “回禀天帝,儿臣前几日去西方梵音圣地听辩佛法,回来途中,遭遇石碣泽中的群妖袭击,臂膀受损严重。司蓁顾念同窗之谊,故而向蛟龙神族取来红珊为我疗伤。虽她此番甚是莽撞,但念在比翼鸟一族与天族情谊,望天帝网开一面。”   我晓得重止此番滴水不漏的话,全都是为了我,一颗鸟心感动不已。   天帝抚了抚长须胡子:“可司蓁女君明明说是她自身过失。”   “天帝,司蓁是怕此事连累于我,故而才有此一说,但司蓁于儿臣有救命之恩,这功过相抵,何况当年旭尧神君有恩于天族,赫赫战功天帝可见,望天帝对司蓁一事减轻罪责。”   重止娘炮此言一出,满朝众仙给了些许薄面,纷纷跪下:“天帝开恩。”   天帝一看众意不可违,只得是叹了一口气:“念于你父君当年舍身救天地于危难,今日你又是有恩于重止,然死罪可免,活罪不饶。我便罚你于诛仙台上领受三百神鞭。来人!押下去!”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天帝今日不晓得为何对司蓁女君处罚得如此之重,这三百神鞭可是可以直接要了司蓁女君的命呀。”   “天煞孤星命陨了也好,省得祸害天族。”   诛仙台上,鞭子一遍又一遍地伴着响声从半空落在我身上。血,自我骤破的白色衣裙中肆虐流出,可我却不觉得有丝毫的疼痛。   奇怪,我晓得我皮厚,竟不晓得我皮那么厚,打出血来还不疼,真是奇迹。   我炯炯有神地望着前面这位施鞭的哥们,无比感谢他的手下留情,但他却忒不受我的感谢,反而越打越凶,最后青筋爆出,落得个精疲力尽的下场。   我觉得他演技不错,这要是在凡间倒是可以在戏场之中混得很香。   之后,我妥妥地领受完三百神鞭的刑罚,满面笑容地感谢那位大哥鞭下留人:“兄弟,谢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话说得没错。我走了。多谢你卖力演出。”   他摊在地上喘气不已:“这……这……是不是女人呀?”   “……”   我此番逃过大劫,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却被迎面而来的祁宋吓了一大跳,是以我决定揉了揉手准备揍他,可没等到我下毒手,他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住我的血衣,哭喊着对不住我。   我大失所望,我这精神损失的赔偿铁定是要不回来了,遂也只得像他老娘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别哭呀,别哭,等一下给你买糖吃。”   好不容展现一下母性光辉,可他却不买账,哭得更是愈发的响亮。   我哎了一声:“我真没事,一点都不疼。”我拉下祈宋的耳朵,轻声道:“喂,我告诉你。肯定是那兄弟做了些手脚,活活施了一回障眼法,让我皮开肉绽又不觉得疼痛。”   祁宋将二十四骨折扇合在掌心,抹了泪珠,十分爱怜地看我:“还逞强,你这都被打傻了。”   我见他极是愧疚,便特意转了一圈,他瞧着我无事便抹了一脸的泪,撂下一句嫌弃的话,预备走人:“不早说,害得我白流泪!”   我拦住他:“难道不是你买通了台上那位凶巴巴的兄弟?”   他叹了一口气:“我是想这么干来着,但是发现执法的竟然是刚正不阿的司法战神,你可晓得当年他老婆犯事,他亲自执行鞭行可是连眼睛都不眨的呀。”   我心中咯噔一声,不是祈宋走的后门,难道是重止?   宸天宫外青竹蔫蔫,祥云沉沉。   匆匆杀回来的我前脚刚入宫门,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司蓁。”   我木然回眸,缭绕的仙雾中,一身银月袍子的长苏负手立于素色沉云中,目光凝重。   我疑惑上前:“长苏,你怎么来了?”   他瞧着我一身血衣,神色甚为不好:“刚上天宫找天枢闲聊,却听闻你因闯泗泾、盗红珊之过,已被天帝罚至诛仙台上,受了三百神鞭。你说,我怎能不来?”他微微上前,将修长的手指定在离我鬓发的一寸处,叹了一口气,复而又将手指收了回去。   “你这个模样,让我如何放心把你留在这?”   他话罢,眸中浮出担忧的神色,就同看着我幼年时被尖毛狐狸咬伤的神情一样。如今我还尚且记得,当初我见着他这个神情,便弯起臂膀,露出八颗牙齿,皮笑肉不笑地看他。   他看着我这个二愣子模样便笑了,是以,我觉得这招很是管用,遂一直沿用至今,包括这一刻。   “我一向命大,就连今日都能逢凶化吉,你不用担心,爷很是强壮。”   可长苏没能如我所想,而是默了默:“司蓁,我想问你一句,你还愿意呆在这吗?若你不愿,我……”他声音卡在这,沉沉的眸子中浮现出不想我留在这,又非让我留在这的神色。   我晓得一切皆是因为那个挥之不去的命格,可如今我只有留下才会有一线生机。   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赌博,一场我们三人皆知的赌博。   我道:“长苏,你知道的,这一场赌局未结,我不能走。何况,我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人,本就不该在同一件事情上,犯两次错,你说是不是?”   他缓缓垂眸:“明明知道答案,我却要多问。”   此刻,云间的冷风拂来,我肩上的血袍碎布被吹起,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长苏蓦然一顿,疑惑的目光停在了这些伤痕上:“这,难道是?”他看了看我,又喃喃道:“果然,他总能护你。”   “什么?”   长苏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什么,对我轻声道:“既然你无事,那我便安心了。”言毕,他负手转身而去,可当他刚迈出一步,却侧过脸来,认真叮嘱我:“照顾好自己,丫头。”   日光下,他渐行渐远,儒雅的背影被沉沉的光晕裹得有些模糊,那个模样,是我从未看过的落寞。思忖至此,我觉得这样敏感过头有点不大好,遂敛了敛神,这一敛却倏地想起冲回来的目的是什么,这便杀往重止的寝殿。   但冲动是魔鬼,冲动他忒是个魔鬼了。   当我一脚踹开重止房门时,竟然看见重止半裸着身子,自优美弧线的锁骨而下,刚劲有力的右臂被素白药布裹着,药布上还星星点点地溢出几朵梅花。   这这这,简直活脱脱像红白相见的一个大萝卜。   重止见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如平时里那么不积口德地损我,倒是颇为平静,平静得让我有点瘆得慌。   屋子里伴着昙萝花香泽溢出一种压抑的感觉,我干干一笑欲要打破僵局,然重止却不言一语,活脱脱跟我打了一回冷战。   我晓得冷战一事讲的就是一个敌不动我动,敌动我便一击即中,先发制人一直都是破除冷战的绝妙技法。明了这个道理,我决定先发制人:“娘炮,你的手怎么样?”   重止淡淡道了两个字:“无妨。”   看着他冷峻的脸色愈发沉重,我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阵慌意。他是不是生气我破了他的结界,还在他离开之时闯了泗泾海,惹下大罪。   我整了整凌乱思绪,想想管他呢,如今他的伤才是最为要紧的事,便伸出手探一探他的脉搏,可就在指尖刚刚触及他的静脉时,他却忽地把我搂住。   一瞬之间,重止薄凉的唇角贴在我的耳廓后,炽热的气息伴着他轻柔的动作在我耳廓边拉开一抹红,我脑门跟一团浆糊一样黏糊混沌。   须臾半刻,我才注意到我背后蔓延出一星半点冰凉来,乍一看,重止的手臂渐渐溢出血色。   我心里卡了卡,这不像是被妖物所咬,到像是被刀剑划伤所至,但依照我对重止娘炮的了解,这四海八荒能近得了他身的人不多,而他应该不至于去听了一回论法大会,便被人砍得这么严重。   琢磨再三,原因只有一个,他为着我能逃过龙霄宝殿上的那一劫,故意为之。   一切事情始末我都料理清楚后,心里凉了半截,便将重止反扑在床上。祁宋曾告诉我,我的性子偏激动,可激动它其实不是个好东西,因为总会让人的大脑发懵,做出一些惊人之举。   神思回归,在我之下的重止愈发地讶然,但不过半晌,那一抹神色便消失在他深邃的眼波中,风平浪静。   我卡了卡:“娘炮。一定很疼吧。我房里有几颗从太上老君那里得来的丹药,很补血,我拿来给你。”思忖几秒,又觉得光是这丹药有点不够,遂又补上一句:“我去帮你炖鸡汤,你喜欢放红枣还是淮山还是枸杞?还是还是……”   重止嘴角扬起笑容,始终无言。   我见他还是跟吃了哑药一般没回我,便生气道:“喂!你倒是说话呀。”话毕,我欲要起身,可怎料重止却一个翻身,将我反压而下。   彼时,我被他灼灼目光望得心头一顿,握着他左臂的爪子突然一紧。   我这个发懵的动作,竟然引得他蹙眉闷哼一声。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一向也晓得重止肿得跟萝卜似的右臂碰不得,遂便一直不敢多碰,可刚刚我明明是拽住的是他的左臂,又怎么会激得他疼起来。   房中的烛光摇曳不休,碎碎剪影落在他的脸上。   “现在不想说话。有点痛。你陪着我呆一会。”听到重止回话,我一颗吊着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原来他刚刚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不是生气,可我甚是奇怪,不过就是右臂被砍个几剑,至于连脸色都有点泛青了吗?疑惑至此,我轻声道:“娘炮,你脸色不大好,是有事瞒着我?还有我今日能逃过诛仙台那三百神鞭,是否是你做的手脚?”   重止将我搂了搂,沉沉的气息落在我的额角上:“我无事儿瞒着你,至于你今日能躲过一劫,不过是因为我把我所有的运气都给你了,所以你想不幸运都难。”   我怔了怔,觉得运气这种东西,就像是空中的尘埃,飘渺得很,你抓得住便是你的,抓不住便不是你的,但重止却说运气这东西竟然还能给予,真是稀奇得可以。   不过,回头一想,这些是他为了哄着我,胡诌罢了。   因着这个疑惑,我睡得并不踏实,是以半夜我爬起来扒开他的外衣,想是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伤口,没有最好,有的话,我便趁着他睡着,好给他上一回药。   传闻中,人的大脑若处于沉睡状态,一般四肢的痛楚不易察觉,这话说得忒有道理了。因我悄悄地将重止右臂的药布给扒了,他没醒,帮他上完药重裹了,他也没醒。   唔,这传言真是忒真理了。   然,我欲要动手扒开他外袍时,重止长如稻穗的睫毛掀起,瞳眼里全是波澜笑意:“原来你晚上有个癖好,晚上喜欢扒我衣服?”   我脸一红,直接用一侧的云被把自己裹成球,滚进墙角。   身侧重止的柔柔声音响起:“嗯?不是癖好,那你也忒心急些。怎么说,这种事情还是男人主动最好。”   “……”   最你大爷!老子被你抱了三个时辰,动弹不得,全身都发麻了,不过想着半夜给你上药,你倒是觉得我图谋不轨了。   “还装睡?”   我破口而出:“我睡着了。”   “嗯?”   本来想装睡来着,可我竟然生出几分睡意。房间中一股昙萝花香蔓延,沉得像一首无词的歌谣,重止整了整我的额发:“司蓁,过几天跟我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迷迷糊糊之中,我嗯了一声,之后脑袋发沉得要紧便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执念深种   第二天,我大战泗泾、盗取红珊、在诛仙台上受刑的事迹被偲宸宫的同窗们传得沸沸扬扬。四海八荒都晓得比翼鸟一族的司蓁女君是一条为朋友纵四海、走江湖、打不死的铁骨干云汉子。   我觉得事情倘若这么无止境地扯下去也就罢了,可百晓生却一不小心在传言中忽略了我的性别,以至于一些不知就里的女仙僚都以为我是个丰神俊朗、义气干云的汉子,故而对我思慕之心渐渐膨胀,是以托人将情书一封封往我这送。   几个胆子忒大点的美人竟然三更半夜爬上我的床,但发现我的属性不对,最后都哭得很是伤情。   这桩乌龙事儿过后,重止怕我成为情债里的冤大头,遂以我俩受伤为由,向夫子请了三日的假期,因此我得了些清闲的日子。   可自从之后,重止却闭门处事,日理万机起来。   对于此事,我甚是疑惑,听说天帝晓得重止受伤,便免了他处理朝堂之上的诸事杂务,但卫离却不停地将一沓一沓的折子送进重止书房,且一颗胆忒肥,竟然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瞧上他一眼。   可终究越是隐瞒的事儿,却越发让人好奇。   若依照我原本的性子,定然要把卫离抽一遍,再破门而入问个清楚,可我听闻男人在处理政务之时,身为他身后的女人如果做不到为其分忧,至少也不应该妄自打扰。   是以我压住一颗好奇心没能破门而出,但要憋着一颗心不管不顾,也不是我的风格,遂这便展开了私下暗查的计划。然,重止却以怕我烦闷为由,将近日大病初愈的伊人请来宸天宫陪我,故此,我的探案计划在中途生了一回岔。   尽管如此,我却也不亏,得了一个解惑的好时机。   伊人是个懂事感恩的仙僚,对我为她所做的一番恩情铭记于心,且很是感激涕零,但又不知何以为报,搞得她很是头疼。   我咳咳一笑,便叫她同我说说她与我那哥们魔界少君的一段神秘情缘,她目光深远地点了点头。   听着伊人回忆过往的种种,我终才晓得原来在四万年前,老魔君湮灭而逝,群龙无首的魔族十君为争夺魔君之位相互厮杀,搞得魔界血流漂杵、四分五裂。   然,事情演变到极致的坏,总会有突发性的转折。   老魔君独子无幽,虽年纪轻轻,可却极是不凡,不过一月,便以其超凡的武功和卓越的治族才能,结束群魔割据的纷乱局面。   此后,无幽名正言顺地承了老魔君的衣钵,坐上了魔界之主的位子。四海八荒的人、魔、神无不对他敬仰三分,就连刚刚在巫山上由一朵七叶瑶草孕育成灵的伊人也不例外。   可见,敬仰这个东西,就像鼻血,积淀多了总会喷涌而出。   譬如,敬仰到一定境界,生出几分思慕的伊人,终于在一个风光明媚的黄道吉日,鼓足勇气下了巫山,前往魔界,同无幽告了一趟白。   不过思慕是一回事,对方愿不愿接受又是一回事。   伊人的这一番情窦初开,终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着魔界少君无幽一向以拓展本族宏图大业为目标,于儿女私情上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划安排,遂生生拒绝了伊人。   但俗话说得好,女人认真起来谁都阻挡不了。   自无幽一番无情拒绝之后,年纪轻轻的伊人便从此跟魔界扛上了,誓要将魔界少君此等英雄人物追到手,于是她便待在魔界展开追魔大业。   漫漫的三万六千五百多年,伊人这条路走得甚是辛苦,却很是坚定。   最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心如铁石的无幽终于有所动容,而这段情缘虽起了一个好苗头,却恰逢无幽坐下的十位魔君叛乱而被生生熄灭。在那一场史无前例的魔族流血政变中,以雷诺为首的魔界十君以奸计诱五万魔将倒戈,并以上古风魔刀偷袭无幽,搞得他身受重伤。   当时是,魔界风云四起,犹如炼狱。   无幽无奈之下,只得先拼死将伊人护出魔界,把她安置在魔界外围的一座安全的小山峰上,并允诺五日之后处理魔族一切事务,定回来接她。   之后,无幽便一人独回魔界,面对一切。   然,世事总是无常,伊人在山峰上等了无幽整整五天五夜,始终还是没等到无幽安然归来。是以伊人便打扮成小魔兵,混入魔界探查他的消息,哪料刚刚混入魔界的她却只得来一个令人震惊伤情的消息。   无幽已于五日前,与魔界五万魔将一战,肉身尽毁,魂都不晓得散在何处。   得了这个消息的伊人心若死灰,直直奔出魔界,那时候恰巧遇上了祈宋伏妖遇险,一心求死的她便直直为祈宋挡了一回穷奇的光刀。   话及此处,我心中咯噔一声,极是震惊:“原来当年你为祈宋挡了一回光刀竟是因为这个缘由。”   伊人叹了一口气,目光沉沉:“其实,当年无幽死的那一刻,我便不想再独活,所以当时以为中了那光刀就能如愿而去,却没想到祈宋他竟给我服下了一颗仙丹,阴差阳错,我飞升天界,成为如今布云织霞的女仙。”   唔,真是造化弄人。   此时,一阵凉风掠过,一池昙萝恍如三千灯盏一般在碧波之上摇曳不休。   伊人抹了抹眼睛:“世事无常,我在飞身上仙的第一日,却无意间在寻天镜中知晓无幽虽肉身尽毁,但魂魄依存的消息。那时候,我开心得不得了,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寻他,可这三千年五百年来,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始终无果。”   我怔了怔,突然想到聚仙会上的一事,心中起惑。   “你之前在聚仙会上奇怪的行径,难道也是为了寻无幽?”   伊人点头:“之前,我听闻聚仙会上,太上老君会把二十三朵秋水芙蕖敬献给天帝,而我曾听说这二十三朵芙蕖一旦种入瑶池之中,便能混合瑶池仙气汇成一股灵气,此灵气可若注入宝物之上,便能以宝物为媒介散发出故人气息。”   我惊愕不已:“原来你是想以这股灵气汇入七羽银铃中,感知无幽的气息。可你为什么要化成男装模样?”   伊人拿出已经碎裂的七羽银铃,苦涩道:“我仙籍低微,依照天宫的规矩,根本就无资格进入聚仙池。所以当日我无奈之下,敲晕了一位上仙,以他之帖幻成他的模样混进了聚仙会,但后来不幸坠入池中,才化成自个儿模样。”   “原来如此,那后来你以秋水芙蕖的灵气感知到无幽的气息了吗?”我问句一落,伊人摇了摇头,双瞳渐渐通红。   诚然,有时候我们寻找一个人,并不是害怕过程有多艰辛,而是害怕这一场寻找终究归于无果。   我神思归来,伊人抓住我的手,声音极是沙哑:“可司蓁你知道吗,勿忘海一战,清池抵着万雷天火与饕餮同归于尽之时,我才晓得无幽附在清池身上,但这三千五百年,我与他几乎朝夕相见,却落得个相见不识,重逢陌路的结果。”   话语停在此处,她更是哽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番我虽然听得很是伤情,但她所言,终是解了我心中所惑。难怪在偲宸宫与清池初见,我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神君有几分熟悉之感,然而之前也曾多番猜测,清池多半跟无幽有些关系,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我抬头唏嘘:“万事万物,究竟一个缘法,既然无论是清池还是无幽,都已经不在世间,执念亦不过是徒然,你何不放下。其实你身边一直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你可知道?”   伊人垂下眼眸:“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司蓁你应该很清楚,如果这世上你曾经深爱过一个人,放弃便是一种罪过。”   她说的没错,就拿我来说,即便我仅剩得寿命不足一百日,我也不想放弃。悟通了这个,我再也没有任何资格劝解伊人放弃:“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目光沉沉:“你还记得之前,我前往玉崼仙林盗取的稣凤花吗?”   我道:“你是为了无幽?”   伊人的双瞳中浮现出一抹坚定神色:“对,等我准备好了一切,我一定会让无幽复活。”   然,让一个魔复活,谈何容易。   可反过来想,其实伊人这般执着,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执念这个东西一旦扎根在人心,就会容易沦为一种心魔,令人欲罢不能。   正如我,执着于用剩余不多的日子逆天改命,只是因为我的心魔从来就只有重止一人。   想到这,那寿数不足百日的孤煞命格堵得我心头发慌,虽然重止曾劝解我莫担忧,一切等待一个时机便可更改我的命格,可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吸了吸鼻子,突然很想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都好。   于是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幻成小飞蛾,躲过难缠的卫离,飞进书房内。   可当我停驻在砚台边,默默地看着奋笔疾书的重止时,发现他虽目光淡然,笔墨挥洒时依旧是从容孤高的姿态,可脸上却是毫无血色,我想应该是疲惫所至,遂到厨房亲自洗手作羹汤。   傍晚,灰头土脸的我捧着成果出了厨房,却听闻重止已将诸事处理完毕,且已经撤了卫离这个耿直的手下,我一颗心又喜又乐,这便急匆匆地跑去见他一面。   须臾后,我把鸡汤端到重止面前,他似笑非笑地抬眸:“听门外的几个小宫娥说,你在厨房大动干戈,又是用刀又是用剑的,原来是给我炖汤做饭啊。”   我强撑地女君的面子道:“我只不过是闲的无事,看着你廋成这样,顺道做的而已。”   他盛了一碗汤,轻飘飘道:“哦?是吗?那不如以后你就多顺道顺道。”   “……”   我被他堵得忒无奈,思绪便只好岔到桌上的几沓折子上:“娘炮,你老实交代,天帝因你右臂受伤故而甚少让你批阅折子,可这些,你却是哪里得来的?”   重止的神色稍动,声音却稳:“不过是前些日子留下来的。”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可我心里却愈发不踏实,总觉得他有事儿瞒着我:“那你批阅折子便批阅折子,不用三日不见我吧?”   重止端起鸡汤,不慢不紧道:“哦,你在的话,我没法子集中注意力。”   我哦了一声,他挑起好看的眉眼,饶有趣味地问我:“怎么,才三日不见就想我了?”我脸一红,死撑道:“哪有?”   重止见着我这个口不对心的反应,掠起一个弧度,抿了口汤水:“对了,你最近可瞧见我的七星剑了?”   我风轻云淡道:“哦,在我这,看着你近来都在批折子,将它放在墙角怪可怜的,为了给你炖汤做饭,所以就拿来砍鸡了。”   他手中玉碗一颤,汤水洒了一桌。 作者有话要说:     ☆、缚罗之阵   翌日清早,重止着了八个小宫娥将我往宸天宫的温泉一扔,撂下一句话:“你们拾掇拾掇,一个时辰后我要看见她像个女人。”   宫娥们矮身立于腾腾仙泽的温泉旁,毕恭毕敬地回了个是。   此字一落,我脑袋被激得甚疼,难道我拿着他的剑砍鸡他生气了?是了。这把七星剑以往随着他征战四海八荒之上,挥洒在皓云烈风之中,吃的一向都是一些妖魔鬼怪的戾煞之血,昨日却让我大材小用地拿来砍鸡做饭,委实也有点委屈了,不过他也不用这样整我吧。   想到这,身在昙萝花瓣温泉中的我打了一个喷嚏。   一个时辰之后,我果然被八个小宫娥洗得白白净净,换上一套端庄婉约的湖蓝廖月罗裙,还被扎了个的流云飞髻。待一切收拾齐整,我便拖着迤逦三尺的裙摆,向着负手在外抿茶的重止吼道:“娘炮,你整我是吗?这一坨真心我受不了呀。”   我捏了一个咒法欲变回真身,然重止却在一瞬之间灭掉我的术法,并把一支破簪子插在我的发髻上:“我觉得挺好。”   “好你爷爷的!”   “不准动!”重止温柔且霸道的三字罢,指尖便捏了一束光晕,继而往我脑门上一点,在我身上施下禁换咒:“等一下我带你去见我的姑姑。”   我脑袋一抽,记得前几日我睡得甚是迷糊,半梦半醒之时,听见重止说要带着我去见一个人,当时我没多做考虑就答应了,今日竟是没想到他是让我这个丑媳妇见公婆。   真是晴天霹雳,但关于重止的这位姑姑,我倒是从百晓生那里晓得一些。   传闻自重止的娘亲故去之后,天帝便把天后之位悬空,并将本属天后掌管众神的婚嫁之权交给他严肃端正的老妹,也就是天界中号称,冷情冷性的偌芬长公主。   据说这位长公主以前确然是和善宽厚,可因着她五万年前下界一游后,性子倏地变冷,搞得天界的鸳鸯不知道被她打散了多少对。我思忖着重止此番带我冒昧探望,一来是想让她同意我俩之事,二来,十有七八与我更改命格一事儿有关。   是以,今日去往漪澜宫时,态度是我平生以来放得最低的一回,礼数做得最好的一次。   听说爱情会让人卑微,我却没想到要这么卑微。   一见面,这传闻中冷面绝情的偌芬公主便没给我什么好脸色,予了女仙把重止叫了进去,半句话都没同我说,弄得我只好坐在椅子上无聊地哼着小曲。   半个时辰过去,已经喝了三杯茶水的我,终于等来一位小姐姐。   可我们刚打照面,她却是面色冷漠,只是向我带来了诺芬公主的一句话,说我若要见她,必须破了缚罗阵法,胜了漪澜宫中的十二位女仙使。   我虽觉得此事甚烦,但为了重止,我毫不犹豫地道了一声好,遂随她到了院子。   没想到,这前脚一入,铺天盖地的一张剑光红网便将我罩住,待我回神时,十二位女仙使已纷纷持剑落地。领头的女仙面色肃穆,对我道:“久闻司蓁女君武功卓绝,年纪轻轻便打败十位魔界老君,在四海八荒更是少有敌手,不知道今日你能否过了我们这缚罗阵法?”   我立于中央,负手拔剑而出:“有什么招数便使出来吧。”   话语刚落,缭绕的剑光混成阵阵光雨从天坠落,铮铮之声在袅袅仙雾之中甚是响亮。我持剑利落挡着坠落的光矢,岂料天罗地网似的剑光却把我震倒在地。   传闻这缚罗阵法乃上古遗留的封神之法,此法极其刚烈霸道,取之‘缚罗’指的便是有能缚五族大罗神仙之意。我曾经听闻这套术法连天族几位驰骋沙场的老战神都要忌惮几分,其中厉害可想而知。   我愣神之间,利落的光矢穿破阵阵白雾向我射来。   我虽拼命抵挡,但还是被一束光矢正中胸口,呕出一口血来。此时,耳边响起领头女仙的一句话:“司蓁女君若是认输,我们便撤网。”   “笑话,我什么都认,就是不会认输!”   “有骨气!”   我持剑把周身硬如钢铁的剑网光矢打得铮铮发响,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认输,绝不认输。祁宋常常说爱情会让人坚强,让人不顾一切,以前不晓得,今日倒是深刻地了解几分。   袅袅白云之上,缚罗阵外立着个白影,灼灼明亮的光矢之间,我看得不太真切,只听见掷地有声的一个字。   “破!”   我心头一震,是重止!十二位女仙愕然之时,阵法瞬间崩塌破裂,重止娘炮他竟然如此轻松地就破了。   一身冷艳华服的诺芬公主负手立于我面前:“你能撑得住这十二道光矢,也算你有点本事,但如果重止没有及时在外围破开阵法,你会死,你不怕吗?”   我抹了抹唇角的血:“心中若有所依,何惧何怕?”   她冷艳的眸子浮现一丝惊讶,复而默了默,侧身对旁眸色漆黑的重止道了一句:“姑姑言出必行,她的命格寿数我无法子,可你所求之事我今日便是答应了。”   此话一出,我半喜半悲。   之后,重止当着众位女仙的面将我抱出了漪澜宫。   路上,我躺在他怀里,抵着数百人的羡慕目光尴尬道:“娘炮,低调行不?”   重止下颌微垂,目光灼灼:“不行。”   我无奈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就让他们看着。”   “……”   回至宸天宫时,倏地觉得腰间有点酸,便从喉咙炸出三个字:“有点痛。”   重止蓦然诧异:“怎么了?”   我坦白:“我腰有点疼。”   此话一出,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两个小宫娥,我愕然一愣不知如何是好,重止却颇有趣味地瞥了我一眼,轻道:“那下次我轻点。”   小宫娥们对我们施了一个礼,捂着两张红脸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完了,现在想解释都不成了,我直接拉着重止的袖角遮住眼睛,私以为我司蓁女君的一世英名就这样没了。娘炮,我恨你呀。   历经这件事儿之后,我不禁自我总结。   想来,这一月在天上过得虽坎坷波折,然也算得上是个有惊无险,可我知道我所剩余的寿数确然不多,不知重止究竟有何法子能将我的命格更改,数着时日,我心头甚是发慌。但重止一开始便告诉我,在我更改命格这一大事上头,等的就是一个时机。   而这个时机终于来了,可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时机竟然是我自己给的。   蛟龙一族借着半月前我和祈宋大闹泗泾之由,与天族撕破脸,决定与妖界联手,于十日后,攻打天族。   打仗需要一个借口,而我和祈宋当初和蛟龙一族结下的梁子致使联姻尽毁,这便是一个最好的借口。重止安慰我不必太过于内疚,自古王者之间的战争,从来就不缺借口,缺的只是时机。因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借口即便不是我造的,蛟龙一族也会自造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重止说得不错,借口一出,三族大战蓄势待发,一场血流漂泊的大战在所难免。   想来潦云谷他与长苏的那番话,前半段我听得迷迷糊糊不知何意,后边段我却听得十分真切明白,当时他说要等的时机,便是蛟龙族、妖界与天族这一场流血的大战。   只是我没想当日所言竟然一语成谶,诚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天宫这一头,天君初初设立偲宸宫的作用终于在这一刻显露而出,可令天帝没想到的是,妖界与蛟龙族联手,竟然吓得偲宸宫中人人胆怯,且无人敢担任主帅一职。   包括重止。   我琢磨着当年他以一把龙渊七星宝剑征战在四海八荒之上,让各族心悦诚服地递交降书,是何等的威风自信,如今不至于连着妖界和蛟龙族齐齐联手就怯场了。   这忒不像他风格了。   三日后,天帝无计可施,只得许下一诺,若有谁能败退敌军,则满足他一个心愿。君无戏言,三界皆知。   天帝一诺,各族心思雀跃,各怀鬼胎。譬如玄武神君欲得天君膝下大公主,白虎神君则觊觎九龙山的肥土,而祈宋他家老头子朱雀神君对天族官位一直十分热衷,至于余下之人想借此晋升上神者多不胜数,故而偲宸宫中各族英才纷纷请求天帝挂帅出征。   天帝为彰公平则下令,凡偲宸宫中少年英才,若有谁能在三日之内,于凡尘中寻获生死至情两泪,便可得天界主帅之位,带领十万天兵前往擎山抵御敌军。待凯旋而归时,天帝可允其一愿。   此事一出,我便晓得而重止所言为我更改命格的法子便是获得天帝的金口一诺。   只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讲,但我终归晓得他这一战是为了我,因着他老爹天帝一诺,四海八荒人尽皆知便不能反悔。届时他凯旋而归,就能让他老爹兑现承诺,为我更改命格。他为我所做的,远比我想得要多得多。   两天后,六月初七。红霞漫天、惠风和畅,正是个下界比赛的好日子。   我拾掇拾掇准备和重止下界,怎料于南天门碰上那装娇扮弱的馥语,瞧着她娇美星目中,七分可怜三分期盼的神情,真是令我心厌。   自打上次我俩较量她惨败之后,私以为她会灭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却没想到此遭重新复燃。啧啧,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感叹至此,她已行至我们面前:“重止,我想与你一同下界。”   话轻轻落下,重止冷淡的眸眼间微微浮现一丝诧异。我瞧着苗头不对,这还未等他发言,我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馥语面前,宣告主权:“不行!”   馥语疑惑地压下三分怒气,显得很是端庄:“为何?”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个事情,我一向谨慎,自个儿的男人还是看紧点得好,要不然愣着被人钻了空子,我不就白白成为你们佳话里面的冤大头了吗?况且平心而论,因着之前的恩恩怨怨,你倒是忘得快。   我和善措辞:“你瞧百晓生他们等得多么辛苦,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与你相处,此时我们要是抢了,那多横刀夺爱呀。你也晓得我们呢,是很有道德且行事端庄之人,万不能这么做对吧。”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哎了一声:“馥语公主。你也晓得娘炮是个特别变态的人,跟着他一定要脸皮厚,能够打。”   馥语公主顿了顿,竟然忒大胆当着老子的面跟重止告了一回状:“你怎可说重止是变……变……”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一双眼睛十分期待着重止显露不悦。   可她没能等到重止显露出不悦的神色,反倒激得重止缓缓一笑,对我抛出一句话:“她说得对,我是个变态。”唔。我很满意重止的配合,但这刚一舒心,重止却捏住我的脸蛋,扯出一个弧度,挑起声调问我:“司蓁,变态就该有变态的样子,你说是不是?”   这重止娘炮果然不是好欺负的主。   我拼命扯下他的手,抹了抹沸腾起来的脸颊,瞪了他一眼,回归正题:“公主,你看,这变态不好惹,你身娇肉贵的怕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料想馥语这个对手并不示弱,一双秋水眼对着重止闪出炯炯光泽:“我不怕。”   “我怕!”这脱口而出的两字,引得身边的重止掠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卡了卡:“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这厢措辞还为完整,重止便饶有趣味道:“你的意思是什么?司蓁,你说,嗯?”   我哑口无言,僵在一处,只得是干干笑着。   重止挑起好看的眉眼,问我:“这么笑,你不怕抽筋吗?”   “……”   馥语见此状咬了咬朱色的薄唇,急急道:“重止,你们此番下界若是有危险,我的乾坤玉兴许可以帮上忙,就像你上次用来救……”   此话还未圆满落地,便被重止一声淡淡的语调掐断。   “不必了。你父君也不想你争当这主帅的位子,再加上你身子骨一向不大好,不宜下界奔波,便留在天宫吧。”   馥语眸子里的光芒‘嗖’的一声,被一阵风吹灭了。   其实吧,她大抵不太了解重止,以重止这样骄傲得过分的人哪里会由得一个女人去保护。神思之时,远处一声‘啪’的一声灭了我思绪:“不能带她,带我们总行吧。”我随声望去,风采飞扬的祁宋携着伊人隆重登场。   我眯着眼睛,右手哥们地扣上祈宋的肩膀轻声道:“你此番前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抵着折扇挡住脸,一双俊美的桃花目向伊人抛出一抹邪魅的眼神:“嘿嘿,还是司蓁你了解我。”   我和祈宋正咯咯一笑,重止倏地开口:“伊人,你那边无事可忙的了?”   “重止,你放心,三圣母差遣我下凡去置备一些饰物,所以就抽空来帮你们一个忙,我够义气吧。”伊人的声音一毕,祁宋便打着折扇,笑眯眯道:“伊人专程来帮我,我甚是欣悦。欣悦。”   伊人无奈道:“欣悦你个头!走啦。时辰不多了!”   啧啧,祁宋对着伊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自欺欺人道:“这绝对是在害羞。绝对的。”   重止冷冷地打击祁宋:“你想多了。”   “……”   我眼睁睁地瞧着祁宋眸子的希望啪的一声,全部灭了。是以我拍拍祁宋的肩膀,热情地安慰他:“女孩子家家心事他不懂,他不懂,伊人绝对是在害羞。害羞。”   祁宋燃起了希望。   然,眼看这希望燃得正旺,重止却在这一瞬间将我拉入怀中,复而挑眉问我:“是吗?”   “……”   祁宋诧异看着我:“司蓁,你怎么也脸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生之情泪   戌时,我们一行四人已行至巍巍青天之下的万丈凡尘。   一落地,我和祈宋便对这热闹非凡的夜市十分钟情,再加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小吃,空中飘散的菜味香气,更是引得咱哥俩饥肠辘辘,于是面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的我们直接冲进酒楼。   饭桌上,伊人抬起筷子看见我和祁宋一副饿虎扑食的模样,僵在一处,对着旁边悠闲饮茶的重止道:“他们是被……被……关了几天呀?重止,难道你虐待他们了,还是说司蓁在你宫中从未饱餐一顿过?”   重止放下酒盏:“司蓁一向都喜爱虐待别人,别人要虐待她,也要有点本事。”   伊人卡了卡:“那是为什么?”   重止将一块金丝牛肉夹到我碗中:“偲宸宫膳堂的饭菜太难吃了,他俩为了节省零花钱,一般都在蹲在门口啃馒头。”   话毕,伊人手中的筷子掉了。   夜,星光璀璨。热闹的集市里,盏盏五彩花灯挂于小贩摊上,灼灼光晕完整地描绘出人来人往的影子。   我们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寻找眼泪无疑是大海捞针,天帝老头子出的这个主意真忒变态。   重止晓得我忧心,便买了两串糖葫芦给我尝尝鲜,遂我一颗心甚是圆满。然,正当我啃完糖葫芦时,伊人已经买了五盒胭脂,六盒香粉,七盒首饰,但大抵都是祁宋掏钱。可谓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拍了拍伊人的肩膀:“你终于知道祁宋为什么那么省钱了吧。”   伊人把玩着几个面具:“为什么?”   “泡妞呀。”   “……”   伊人瞧着祁宋大方掏银子这个场景颇为动容,我欲促成好事猛夸祁宋。那一段违背良心的话语是这么说出口的,一派倜傥少年郎,彬彬有礼风姿卓,目不斜视只为你,千金一买佳人笑,不怕门前啃干粮。   重止拉着我袖口,把我硬生生地扯了过来,我怒道:“娘炮。我正煽风点火呢?别吵。”   他笑着看向我,饶有趣味道:“煽风点火?”   “嗯。”   “……你继续。”   夜里,我在热闹的集市里帮伊人凑足了货物后正准备打到回客栈,但瞧着祁宋被掏空的钱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甚是令我同情心泛滥,这便顺道在路边打了三壶好酒给他解解馋。   可谁晓得娘炮是个吃醋霸道的主,竟然面不改色地顺手抢了两壶。   此番,我不得不深深地对祁宋道了一回歉,但道歉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我不得不又为祈宋上街破费再买一壶。   亥时一刻,我打完酒准备回客栈,岂料在一家农舍之外,瞧见一个布衣的醉汉正对他身怀六甲的妻子骂咧咧,上前一听,才探知真相。   这酒鬼贪酒嗜赌,花光家里的钱不说,现下还对身怀六甲的妻子百般辱骂,被我撞见这一遭更是正巧碰上他抢夺妻子的簪子,面对此等窝囊无耻之人,我的腿脚便不听使唤将他踹飞了。   唔,拳头果然比一些文绉绉的语句来得更实用些。   我将簪子放于桌上,拾掇拾掇身上的罗裙,提着两壶酒走人,可出门一脚,羊水尽破的妇人却倒在地上,痛苦喊叫。   我心中咯噔一声,这样的情形我曾在毕少他老弟出生时见过一次。   那时候避风山的稳婆急着要给自家媳妇催生,便自是没空来理会毕少他老弟的死活。毕少他老爹心急如焚,遂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命格不命格的,直死马当活马医拉着我直接进产房接生。   结果,我不辱使命地把毕少他老弟一拽,结果竟然歪打正着,毕少白白嫩嫩的小弟就这么被我从娘胎中拽出了。   那时候毕少调侃我道:“司蓁,没想到你还有当稳婆的天分,以后我家兔崽子出生了,你这稳婆必须到。”   他笑得十分诡异:“敢情哪一天咱没钱了,就到凡尘去接生,一单生意下来咱可是不仅得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美名,还赚了不少钱,这敢情好。到时候咱三八分成,你三我八,怎么样?”   我洗了洗手,毫不犹豫赐给他一个‘滚’字。   神思回归,我急忙将惴惴不安的孕妇抚上床榻,泰然地把接下来的步奏处理得有条不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孩子便平安降生了。   唔,真不愧是干过这一行的。   我抱着白白嫩嫩的男孩,自豪感一寸一寸从小心肝上蔓延开来,但彼时,怀中的小肉球却在一霎之间幻化成一把锋利的白刃,直直地往我心口捅来。   这突如其来的白刃激得我灵台一片空白。   床榻上的妇人阴邪地笑着,我抵着胸口的一把白刃瞬间感觉全身疼痛,不得不后退两步,这一后退直接直愣愣地靠进重止的怀中:“我不过就是离开一会儿,你就愣着被人捅了一刀?你真的嫌弃自己血多?”   我抵着一丝清明道:“娘炮你少废话!”   重止掠起一个笑容,稳稳地搂我入怀:“有我在,你死不了。别怕。”话罢,他将冷漠的神色凝在眸子里,对着床上早已幻出真身的九头巨蛇冷冷发出一句:“巨岐,你想将功赎罪怕是没那么容易。”   九头巨蛇嘶嘶地吐露出朱舌,低沉道:“殿下既然知道,那便自是晓得我也是奉命行事,今日必取了司蓁女君之命,恕小仙我得罪了。”   我靠在重止的肩头,瞧见他嘴角边噙起一个不屑的弧度:“那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电光火石里,重止一手搂着我,一手抵着九头巨蛇的冷厉罡风飞出屋外。半空中,他青丝飞扬,下颌冷如冰玉。即便在如此危险的场面之下,他的眉宇始终都未曾紧蹙过,这样临敌不怯的从容淡定模样,仿似上古时代的无上尊神。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他这个样子?   风声撕裂中,我渐渐失却意识。朦朦胧胧的光将重止的侧脸裹得很不真切,脑海中记忆混沌成一片碎碎剪影,只记得他对我说:“闭上眼,抱紧我。”   胸口上的白刃在弦月下泛着冷艳之光,我胸口愈发疼痛。迷迷糊糊之间,我靠在重止腰际的手指一松,就这样滑落坠下。这一刻,我才看清他挥手挡风施咒的模样,墨丝飞扬,白袍飘逸,那是我一直都喜欢的模样。   “司蓁!”   空中的一声呐喊令我心中一颤,然我却非是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身体一轻,被重止的指尖灵光护着,安全地飘落在一池碧湖的岸上。   芦苇草借着阵阵狂风在我身侧猛烈摇荡,我抵着胸口的白刃翻了个身。   冷冷月光下,碧湖之上掀起一面面水墙,此刻,我瞧见重止如一把冷剑飞进九头巨蛇的血盆大口之中。   “娘炮!”   我心头一凉,灵台‘轰’的一声,疼得只身剩下一片空白。这便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胸口的白刃拔下,冲上十丈之高的水墙之上。   夜绫剑铮铮自响,挥舞的瞬间,我已砍下巨蛇八颗血淋淋的脑袋。   白雾渐渐散开,一串鲜红的血从我胸口肆无忌惮地流出,滴滴答答落入翻滚的湖水之中,九头巨蛇恐慌地在水中惨叫,而我再也看不到他一袭白袍的身影。   我这样想,若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眼泪快要夺眶而出,这便敛了敛,直接持剑砍向九头巨蛇的脑袋,可未等我取它首级,它却发狂地在湖水中歇斯底里地吼叫。但这一次,九头巨蛇的剧痛点并不是在蛇颈之上,而是在灵光刺眼的肚腹之上。   我怔了怔,看着水花四溅中的巨蛇狰狞的瞳孔溢出血来。   这般令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霸道强悍招式,世间怕唯独只有一人会尔,那便是重止。果然不出我所料,轰隆一声,巨蛇在一刹那之间碎成渣子。   尘埃渐渐散开,我看见重止淡漠地立于半空,心中涌出一股喜悦,直接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   这一刻,我能感觉他强健有力的胸膛里起伏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昙萝花香,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就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就如同一只疯狂寻找栖息巢穴的大鸟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参天古木一样安心。   彼时,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从眼眶中流出。   记忆里,我很少哭,少到我几乎以为我已经失却了这样与生俱来的本能。我想,自从我遇见他,似乎所有的情绪都犹如黄河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重止宠溺地拍拍我的背,把仙气输入我的伤口处,然嘴角依旧不饶人:“原来你哭的样子这么好看,来,再哭大声点。”   “……”   他见我无语,更是得意,我火冒三丈,直接拂袖欲走。   重止一把捞回了我,修长的手指直接往我脸上捏,我挣开他的手,护着我可怜的鸟脸吼道:“干嘛!痛!”   他蹙了蹙眉:“你也知道痛,那干嘛要不顾一切地拔剑上来救我,难道你觉得区区巨蛇就能将我的命给取了?从前两次就算了……”   两次?哪里来的两次?   我揉了揉被他揪得忒疼的右脸,心虚道:“明明是第一次,我这不是担心嘛。”重止叹了一口气,再次伸出右手,我下意识地躲了躲:“别闹。”   重止低沉的音调不容反驳:“过来。”   我摇了摇头,拒绝的意思很明确,可他却一把拽住我的下颌:“不闹你。”他这厢话语刚落地,右手便落在我脸颊之上,轻轻地摩挲我的泪:“疼不疼?”   我瞪了重止一眼:“你试试!”   他缓缓一笑,修长的手指移至我的眼前,我愕然一愣,看着他指尖上琉璃一般的珠子,问他是何物?   重止回我:“生之泪。”   唔,是我对娘炮的执念太深而衍生出一种生的喜悦吗?原来这滴眼泪一直在我这。   真是个二愣子,这泪那么值钱,我竟一直不知,想到这我觉得不能吃亏,遂赶紧从他指尖夺了过来,但爪子刚刚伸出却被重止的左手反扣到腰际边,连带着身子也被迫贴近他,我木然看着他一张冷峻的脸竟然也没做什么反抗。   唔,定力不足,修为不够,阿弥托福。   神思归来,重止的冷峻脸颊伴着一股淡淡的火热气息愈来愈近,迫使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我屏住呼吸,等着圣神的一刻终于来临,却在黑暗的世界中听到他噗嗤一笑,我蓦地睁开眼睛。   “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你!”   我怒火冲上天灵盖,以脚跟重止打了三百回合,可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将整张脸不屑地一歪,但重止却用修长的手指拽着我的下颌,迫使我正对着他。然。当我对上他的眸眼时,他眼中的一抹凝重神色却令我十分诧异。   他说:“司蓁,只要有我在,便无人能动你一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语落,他的薄唇印上我的额头,我笑了笑,飘飘欲仙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死之情泪   因着昨晚被莫名其妙地捅了一刀,所以流了不少的血。不过这些对我而言,也就是小菜一碟,年少时,找过不少人打架,流血就跟吃饭一样平常,这次也不外如是。但第二天早晨,我没能起床,午时也没能起床,晚上也没能起床,整整被重止撂倒在床上灌了一天的十全大补汤。   结果,我流鼻血了。   夜,几缕丝丝小雨伴着凉风拂进窗户,我哈了哈气,身子抖了抖。   彼时,身侧的贴心人为我捏了捏被子,临走前还不忘帮我带上门。放眼整个四海八荒,能对我这样的铁汉子无微不至之人,眼下只会是重止,此外不作他想。   迷迷糊糊睡到子时,隐约听到隔壁的门咿呀一响,我呲牙将云被卷起,恍惚间瞧见伊人目光凝重地走进了祁宋的房间。这么八卦的密事儿让我一颗好奇的大鸟心十分激动,这便以三秒的速度穿上外衣,蹲在窗下等待一场才子佳人相会的戏码。   房内,一张荷塘山水的墨色屏风将床上的祁宋衬出几分清秀姿态。   此时,缓缓走进的伊人委身蹲在床边,修长的手竟然向着祁宋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蛋伸去。呃。这绝对是要占便宜。   诚然,这种事祁宋干多了,却不晓得今儿有个姑娘对他干这档子事,若是他晓得,一定激动到跳脚。   我目光极其殷切地随着伊人的右手移动,心里想着,摸下去,摸下去。   怎料,这只手却辜负了我的期望收了回去,我一颗无比期望后续的大鸟心,呲的一声,全碎了。彼刻,伊人捂着嘴,低低地抽泣起来。   床上的祁宋依旧安静地躺着,房中溢出一股窒息的感觉,这事儿不对呀。   我把头更肆无忌惮地伸进去,听见伊人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不是不知道,而是以为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怎么办?我只能这么做了。”   这是实话,祈宋确实对她很好,只不过,人的心太窄,窄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一刻后,我跟着伊人到了一个灵气四溢的山洞前,然,濛濛细雨像是一层琉璃色的雾霭将我的视线混得不太清晰。   隐约间,躲在古树后的我瞧见伊人慢慢抬头,目光伤感又凝重。   她这样的神色在我那颗缺一根筋的鸟脑中只记得有过两次,一次是在清池神君与饕餮玉石俱焚之时,一次是在宸天宫提起那段与无幽的过往情缘时。这一次,大抵也是为了他,我那生死不知的哥们,无幽。   猜测至此,伊人已踏入洞中,我从一棵古树中显现而出,看着洞口灵岐洞三个大字,甚是心惊。   据我所知,此洞虽位处凡间,却极是不凡,因五百年前燃灯古佛曾为参透大乘佛法,向如来自请来人间修行,而此洞便是他当年的栖息之地。   因此,这个凡尘里最是普通不过的小洞得古佛光临,自然是灵力充沛,而传闻中,这洞中的泉水更是有引灵的神效。如果我猜得没错,伊人此番下界并非只是帮三圣母置办饰物,而是如她当日所言,等准备好一切后,让无幽复活。   弄清楚了这个,我立即冲进洞中,可毕竟我不清楚伊人她将施以何种法术,便只得俯身在一处突兀的洞石后静观其变。   悠悠泉水中,氤氲的热气将伊人裹得朦胧,一颗鸟蛋大的赤色元神珠扎根在一朵银色稣凤花下,飘飘荡荡地浮在水中央,时不时散发出一种灼灼火光,让人看了眼睛有点发慌。   这又是需要逝者神元,又是需要引灵泉水的阵仗,不像是在悠闲地泡澡,倒是像是以仙者自身仙气为护,以神物稣凤花为媒,用引灵泉水施出上古秘术重塑之法。   唔。我曾听长苏说过,这重塑之法乃上古遗留的禁术,虽具有重塑肉身之能但术法后劲却是十分霸道威猛,是以,天帝怕这种以死搏生的术法会在天界中流传开来,便交予文俚神使把其封于神文书阁中。   没想到今日竟会重现人间,真是让我一颗鸟心颤了三颤。   可这么做,若是稍有差池,施法者便会魂飞魄散,届时怕是连个渣都不剩。我虽希望无幽复活,然却不希望伊人用这种一命换一命的糟糕法子,这便捏了咒欲阻。岂料,一抹青影以雷霆般的速度闪过我的眼,我还未反应过来,‘砰’的一声,水柱忽而拔面而起。   纷纷落落的水花中,我瞧见了祁宋。   “你疯了不成?”   他这一句沉重的声调涌入我耳廓,让我对水中的祁宋生出一点儿陌生之感。记忆中他是网罗弱水三千,疯魔三界少女的悠然闲君,一贯说话和善无比,却未曾料到他竟也会说这样呵斥的话语。   果然,情爱这个事儿可以改变人,祈宋的那些情绪,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叹息归来,水中的祁宋右手已拽住伊人的臂膀,迫使她将指尖的术法熄灭。伊人凄凉的话语响在洞中:“你让我救他,这是最后一次,最……最后一次。”   祁宋拽住她的手并没有落下,只是沉沉道:“伊人,你当真以为,你还有多少个最后一次呢?”   伊人没有说话。   滚滚仙泽中,祁宋的手缓缓从伊人僵硬的肩膀上移开,与她十指相扣。霎时,仙气弥漫的水面之上,浮现一个素色的半球仙罩,伊人意识到祁宋接下来的动作,抵着最后一丝气力推开祁宋,结果脚下一深,踉踉跄跄地跌靠在泉边的石壁上。   “这样你会跟我一起灰飞烟灭的,你快放手!”   伊人言语未落,祁宋便拽着她挣扎在半空的双手。水花四溅中,两人贴得极紧,祁宋把伊人定在水中,重新敛起半圆仙障,并将赤色元神珠子放在两人合并的掌心之中。   伊人嘴角轻掀,一滴眼泪滑落:“你……为什么?”   祁宋掠起一个弧度,发出一个低哑的音调:“孤注一掷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你问我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我想,便做了,又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幸福,从来就是我的幸福。”   此话说得这样认真,让我有点动容,这难道真的是留恋花丛,纵横情场的祁宋所言?没有柔情蜜意的虚假,没有甜言蜜语的矫情,只有一丝不苟的诚恳。   此时此刻,我才晓得,原来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一段看似漫不经心的爱情已经变得这么深刻。诚如开在黑夜中的昙花,朝死夜生,就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默默地孤注一掷,悄然绽放。   一阵凉风掠过我的身后,倏地脑子啪的一声,失去了所有的神识。   **   当我醒过来时,是躺在一片清幽的月辉下,雨已停,眼前场景十分清晰,像被洗涤过的一般明净。幽幽碧草在我周身摇曳,玄衣袍君负手背对着我,剪剪月影将他周身裹得明亮,我细细打量着这魁梧的身板,落寞的背影,竟然生出几分熟悉。   我拾掇拾掇周身的尘土,友好道:“英雄,你是?”   他负手转身:“司蓁,多年不见,你竟然连我都不认得了?”   眼前这一张俊朗的脸让我一惊。无幽。   我这厢一高兴免不了拍一拍他,可手却不慎在半空捞了个空。我讶然,无幽他现在竟然只是一个无实体的魄?   他仰头望月,目光悠远。   我听着他慢慢道来,这才晓得原来当年魔族之乱中,无幽拼死把伊人护出魔界,再次回归之时,雷诺祭出镰魔盏,将无幽的肉身毁灭殆尽,弄得无幽只余一缕魂魄荡在天地之间。   之后,在无幽的魂魄飘荡之时,遇见了个倒霉鬼,这人便是于历火劫飞升上神时,突然灵力不足跌入人世的清池神君。无幽见被火劫整得一命呜呼的清池神君便心生一念,借其肉身重修魂魄,飞升上神。   这在天界一呆,便呆了三千五百年。   直到偲宸宫一战,天帝才晓得他的存在,于是才使计引他与饕餮一战。但一战,魂飞魄散的也只得是清池那个倒霉神君的肉体,反倒是让无幽将错就错脱离天界,但由于他无宿体可附,遂只能留在人间,无法重返魔界。   可弄清楚这桩事儿后,我心生疑惑,便问道:“刚刚为何会眼前一黑,醒来却在这个地方?”   无幽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哀伤:“不过是借你身躯灭了伊人的执念。”   这四万年的执念,两次的舍命相救,换来的就只是一个灭字,是个人都觉得眼前的无幽实在太过于狠心。   如果无幽没给我一个合理解释的话,我保不准下一秒就把拳头抡上他的脸。   “你可知,她入瑶池是为你,闯仙林是为你,如今日甘愿舍命也是为你。你以前不晓得便罢,如今你既然晓得,为何还要这么做?试问,你怎么忍心?”   清幽的月色下,无幽一张冷峻的脸顿然一白,幽长的睫毛徐徐阖上:“倘能选择,若能改变……我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司蓁,我和她,没有如果。”   话落,无幽像是陷入昔日的回忆之中。   良久,他续道:“ 当日我以万雷天火与饕餮同归于尽之时,伊人便已知晓清池乃世间唯一适合我的宿体,只要将稣凤花注入清池神元之中,再以灵岐泉水为引,后用仙力启动上古秘术,清池的躯壳便会重塑,而我的魂魄也会被稣凤花、灵岐水的灵力引入躯壳,届时便能重生。”   无幽默了默:“但,启动上古秘术何其霸道,即便重生成功,施法之人也必将神形俱灭。”   我上前一步:“好,就当你是为了伊人才会这么做,但我问你,这三千五百年来,你为何日夜守护在她身侧,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瞒再瞒,你可知她一直在找你,连活下来的唯一理由都是你,你为何不说?”   他摇了摇头,眉宇蹙得要紧。   “你可知伊人乃神女瑶姬散落的精魄所汇聚的瑶草所化,承着神女瑶姬的灵泽,因还未成仙故而这种灵泽暂时隐在体中,可倘若一旦成仙,灵泽便会借由仙体散发而出,且因天地之中相生相克的法则,瑶姬灵泽无法与浊气相互共存,一旦两种灵泽相互碰撞,瑶姬的精魄便会消散,同时无精魄支撑的瑶草伊人也会消散。”   我诧然一顿:“难道无幽你?”   无幽叹了一口气:“你想得没错。我魔族乃身聚浊气一族,若与她在一处,最终只能是害了她。当初我狠心把她拒之门外,则是不想她泥足深陷。而后我虽宿在清池躯壳之中,但魔族浊气却不可消逝,是以即便换了一个躯壳,我也不能保证她在我身边能安然无恙。”   他话语一罢,我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此刻,我觉得这世间其实最绝望的情感,莫过于死生无望。虽然我和重止之间,即便缘浅,但起码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缘分让我去争取,可伊人和无幽一开始便已注定,结局只能是陌路。   三千五百年来,无幽其实并非是不想相识,而是不该,不可,不能,所以他只能选择隐藏苦楚,默默守护。想来,众仙只道清池神君鲜少露面,却又每日去往云腾之上观看十里烟霞是一种爱好,殊不知,那些我们世人自以为的爱好,却是一个魔的守护和信仰。   月色冷清,风声猎猎。   无幽回头看我,声音虽低哑却坚定:“司蓁,你可知,伊人愿意倾其所有换我再度重生,千世万世,永生不灭。我也愿意为她舍弃重生,沦为荒魂,永堕人间。我以法术将她关于我的记忆全数抹去,今夜之后,一切都会结束。这一段缘里,她能为我做的,我也可以。”   此刻无幽卸去了昔日魔族霸君的桀骜,通红的双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回首这一段情爱,三千五百年前他的拼死一搏,三千五百年里他的无言守护,如今的舍弃重生,这之间的种种到此时都只能归于彼此相忘,其实是最令人绝望的。   我不由嗟叹:“这三千五百年的相守岁月,你真的舍得?”   无幽苦涩一笑:“结局早就注定,放手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我看重的从来都只是她的未来。我知道,现如今已经有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守着她,护着她,让她永世地活着,这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   世间的情爱有千百种形态,却唯独没有一种形态比这样的割舍来得无奈,但谁又能说无幽的放弃不是一种极致的成全,祁宋的成全不是一种极致的放弃。   一缕冷风掠过,脚下的碧草纷纷扬扬地摇曳着。   无幽凝重地伸出右手,皎洁的余晖下,我清楚地看到一滴晶莹如玉的泪安静地躺在他硕大的掌心之中。   我怔了怔:“这是?”   “这是死之泪,是伊人最后一滴眼泪。”   “最后一滴?”我接过他掌心的泪,抬眸却见他一副暗淡无光的眸子微微垂着,冰雕似的唇角一阖一起:“自此以后,无幽已死,她跟着他,怕是永远都不会落泪了吧。”   一念生,一念灭。   无幽之于她,若如润沐同我,一段有缘无分的爱情,终究会淹没在时间的缝隙之中,待到渐渐释怀之后,再滋养出另一份属于自己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凡尘求婚   人间三月,桃李尽开。凡尘中的姹紫嫣红开遍,这厢都红到客栈门口了。   镇上几百名姑娘将客栈团团围住这事儿,听送饭的小二说这些姑娘都是冲着咱客栈祁宋俏公子而来。   我一向都晓得祁宋这个打着十二骨水墨折扇的倜傥公子,德艺双馨还外加会做几首破情诗,命格里注定桃花朵朵开,但我没料到这桃花开得也忒放肆些。天宫里杵着一帮女仙僚思慕着他也就算了,竟是连凡尘中的妙佳人也时时想见见这位倜傥神君。   我觉得按照祁宋以往来者不拒的桃花原则,这定然是要怜香惜玉一番,可他却偏出我的逻辑范围,除了照顾再度醒来却已忘记一切只记得我们的伊人之外,他竟还帅了一回。   清早,他拒不见客。午时,他也拒不见客。傍晚,他还是拒不见客,此番作为时时令那些痴情的姑娘分外伤心。   不过,这样的结果,很好,最好。   然,说来祈宋婉拒三千桃花的事儿虽很让我动容,然而有一事令我不明,祁宋长得是比较邪魅狂野一些,可按姿色来讲,重止一张冷峻无双的脸,放眼整个四海八荒也没一人能及得上。   为什么这些凡尘的姑娘没能看上重止?   小二听了我这个疑惑,噗嗤一笑:“客观这你可是误会了。那帮姑娘没能都去围着重公子,只是因为她们都听说他身边杵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弟弟,故而姑娘们都觉得重公子活生生是一个断袖,所以才把目标转向祁公子。”   这话一出,我便被手中的碧螺春呛得要紧。弟弟?说的该不会是本女君我吧。   诚然也是,我生性不爱绾发,也不爱抹粉,一套玄色袍子往身上一穿,会被认为是弟弟也不足为奇。   在凡尘只属于我俩的六个时辰里,我和重止打算到处游玩一番,却未想到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生生把我们淋成了落汤鸡。   重止不慢不紧地脱下他宽大的绸缎外袍,自我的脑门一直裹到脚踝,打横拦腰直接像打包粽子一样把我抱起。   一路之上,我躺在他的宽大温暖的怀中,借着几盏街灯的幽幽光泽,瞧见他漆黑的眸子溢出几分柔色。   我的脸便炸红起来,连一颗鸟心都跳个不停。   回到客栈之后,重止像滚粽子一样将我滚进床榻里侧,然后把他裹在我身上的外袍脱下,为我裹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被褥。我瞧着他此番像对待宠物的一连串动作,甚是无奈:“娘炮。你可以稍微不把我当成宠物吗?”   我这好声好气的请求,只得他三个字:“不可以。”   “……”   我一阵无语之后,以为今夜折腾到此为止,哪里晓得重止他还不停歇,直接拿着干帕子戳着我湿漉漉的脸颊。我双手被被褥裹得紧紧的,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只留一张可以刺激他神经的嘴:“娘炮,你轻点。我皮都快被戳破了,哪有你这样伺候人的!”   重止得瑟挑眉,像为小猫小狗抹头一样,用手中的帕子把我鬓角的发丝戳得稀巴乱。   我晓得他爱逗人,可我这一次真得被他逗坏了,遂便扭扭头。   重止瞧着我这个模样,更是兴致泛起,直接用右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行将我的头扭过来。倏地,我听见‘咔’的一声。   唔,我的脖子歪了。   我忍着胫骨错位的疼痛,撑着六层被褥直直站在床上抗议道:“人家都说一个好夫君就是要学会怎么疼自己的妻子,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学学为夫之道?”   重止的一抹笑容自薄凉的唇角绽开:“夫君?嗯~不过是逗逗你,却引出你的真心话,我觉得挺值得。”重止此话落,我灵台甚是清明,起身准备反击,然他抢先一步把我的被子一拢,轻声道:“别乱动。”   明亮的烛光下,他一张俊朗的脸在我面前渐渐放大,直到隔着半片昙花叶的距离,我才意识到此番他在上我在下。   如此亲昵的动作,让我木然想起曾经春宫图上最浓墨重彩的一页。   唔,忒脸红,此时,我很识时务地闭上眼,任由重止靠近,等待那一刻的来临,没想到却听见‘咔’的一声,我脖子正了。   我睁开眼睛,大吼道:“娘炮,你又耍我!”   “嗯,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他平淡说完,惹得被裹得像个蛹一样的我起身,用额头狠狠地以自残的方式往他鼻子撞去。   结果,我如个歪瓜裂枣般滚下了床。   重止一把抓住我,将我拦腰按在铜镜前的椅子上,并把我湿漉漉的头发从被褥中捞出,细心温柔地用干帕子帮我擦拭。   他一起一伏的优美手指伴着一张干帕子在我发间来来回回,真像是在轻弹着一曲悠扬的曲子。   啧啧,其实重止他不是不懂温柔,只是他这个人有时候爱逗人,以此来展现他霸道的一面。我曾听祈宋说,重止这种行径一般只在他心尖人的面前才会显露而出。明了这个,我心中甚是愉悦。   思绪飘至此处,一个柔软的事物已如蛛丝网一样层层绕着我散落的几戳头发。   我诧然一顿:“娘炮,你干嘛?”   “你头发太多,用我以前送给你的红丝带扎起来比较好看。”他的声音柔柔一毕,我便转了转身,这才瞧见自个儿的头发已被一条红丝带轻轻系着,原来是之前我惯用的那条老古董。   我拽过一戳头发:“什么叫你送给我的,这条红丝带本就是当日你抢我的。”   重止浅浅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来顺我的发丝。我怔了怔,想起那日他同我说的一句话,开口道:“你不是说当我重新……爱上。”顿了顿,一片红扉钻到我耳根处,便没再说什么。   他倒是颇有趣味道:“司蓁,说呀,当日我说了什么?嗯?”   “喂,你明知故问!”   重止抓过我的爪子:“其实你再次随我重上天宫时,我便该给了。”他默了默,思索了很久:“只是,我还不确定,你喜欢我,是因着习惯,还是……”   我看着他一双如潭水的眸子,轻声问道:“那你现在确定了吗?”   重止冰冷的唇角弯起来:“很确定,当你踏足三十三重天时,当你冒着生命危险闯姑姑的缚罗阵法时,当你拼死砍下九头巨蛇的八颗头颅时,我就晓得你……”   这一刻,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往他脸上一亲,郑重且认真:“娘炮,我明白,以前我在潦云谷同你说我喜欢你,终是有些浅,可我当初没说出口,只是觉得爱这个字太重,我怕你会觉得太累,因为我毕竟是要比你先走的。但,其实我真的很爱你,你知道吗?”   重止目光灼灼,倾下身子,双臂环住我,下颌滑至我的右肩。   “司蓁,我爱你,一如往昔。”   他平日很少讲这样好听的话来哄我,今日却说了这么多感性的话,这让我甚为惊讶。   半晌,肩颈处温温热热,全是他撩拨的气息:“答应我,你永远不要把这条红丝带拿下来。”   我在他怀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把我搂得更紧,沉沉的声音再次落在我耳边:“我一定会在两个月之内凯旋归来,到时候我会让天帝兑现承诺,为你更改命格。”   “万一等不到呢?”   “没有万一。”   “那,更改命格之后呢?”   “娶你。”   红尘里走一遭,我捞到一个求婚,觉得很是满足。   第二日,我们返回天宫,重止以至生、至死两滴泪赢得此次比赛,于玄天台前,当着群臣众仙的面,接掌由天君亲自授予的帅印,成为名副其实的御敌主帅。   本来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儿,天君却颇为不悦,更是在授印大典之后,将重止召进了后殿。   我不晓得两父子这番神神秘秘究竟为何,只是听殿外的几个小仙娥说天君与九殿下貌似有所争执。   戌时一刻,重止终于回到宸天宫,可他一双冷冷的眉目却蹙得极紧。   我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何事,他只对我说了声没事。这忒让我堵得慌。   随着大战即将降临,五族戒备,偲宸宫暂时停课。出征前的这一晚,他命几个小宫娥把我所有的家当全部送到漪澜宫,并将我托付给了他的冷面姑姑,这天族的长公主,偌芬。   我这才晓得那日在漪澜宫诺芬公主的那一句,应重止所求,原来不仅仅只是同意我俩的一桩婚事,还有答应在重止出战的这段时日里,把我留在漪澜宫中。   我知道他担忧我,可我却不知道他这么担忧我。   翌日,我穿上重止最喜欢的那一件大红罗裙站在南天门前,当着十万将士的面,为他送行。   号角声声鸣起,锣鼓阵阵发响,他抚着我的脸,对我说:“等我。”   话语一罢,他便领着将士皓皓荡荡地离开天界,前往蛟龙族与天族的交界之地,擎山。   这是我平生以来,最怕的一次离别。 作者有话要说:     ☆、幽冥地界   重止出征后的第二日,我便前往漪澜宫面对那冷面的长公主,诺芬。   然。走进那座偌大的漪澜宫时,我想起以前曾听祁宋吹嘘的一桩事儿,说的是凡间的婆媳之战,可以概括为两只雄性动物为争抢一块肉引发的血案,除非期间有谁先倒下,否则决不罢休。   曾经我还以为是他故意拿他老娘姚沁上神做挡箭牌,将事情严重化,来安抚那些拼死都要嫁给他的姑娘,但自从重止他姑姑拼命整我这个事,我真的觉悟了。   我宿在漪澜宫的这十日以来,她竟然可以直接把我软禁在寝宫之中,且亲自教授我天宫各种繁文缛节、规矩礼数。   我甚是心烦,每一天都想拔剑出鞘,可谁叫我爱上的是重止这个娘炮,谁又叫他有这么一个残忍绝情的姑姑,要不是为了他,老子我早就用一把剑将这些书全都串成一片片拿来烤了。现在,我终究晓得,爱上一个人,就是可以心甘情愿地为对方付出。   这便也只能是憋着一口气,把偌芬刁难我的二百五十套礼仪全部学完。   此后,诺芬长公主拿我没辙,遂只好弄一些经法佛理的书籍来折磨我,我是出了名的见书倒地睡。   当高如垒石的书堆摆放在我面前时,偌芬公主支手挑起眉眼,看着我蔫蔫的模样,以此来宣告我终究在这一场战争之中,是个失败的主。   不过,此刻,我却灵台一亮,想起了祁宋曾经教过我处理这种紧张婆媳关系的绝招。   那便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要想打败敌人,首先忍字心中念,狠字脑中绕,遂我便忍着一口气,端庄地将大圣佛经把在手中,且淡然地翻了一页细细地读着。我这一动作激得诺芬愤怒地拂袖而去。   诚然,这一场战,她没赢,我更是没输,算是个平手。   虽然我化解了一时的危机,但这几日来,我过得却是十分郁闷。因被禁在这漪澜宫中,不仅得时时面对着宫中一张张冷脸,还得挑灯夜战读佛书,搞得我整个人的眼眶肿得像个大核桃似的。   因得了我这个悲惨情况,祁宋善用美男计买通了几个好姐姐,秉着为兄弟解难不惜出卖色相的豪情壮志下,一关一关一层一层地打发漪澜宫的女宫娥们后,在一个狗洞外见着了我。   我两眼泪汪汪瞧着祁宋的窘迫样,觉得要数义薄云天你祁宋敢称第二,谁敢称第一我便把他打到趴下。   赞叹感激之言说过之后,我便急急问祈宋重止在外的状况如何,他道了一声势如破竹,我这十天担忧的一颗心瞬间安了下来。   祈宋打趣道:“几日不见,这一见面,你就问你未来夫君的状况,还真是痴情!”   我干干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祈宋挥了挥折扇:“好吧,见你那么痴情,我再教你一个法子,摆脱现下你这个状况,搞定诺芬公主。”   我一颗心瞬间亮了起来:“什么法子?”   “我们只有对症下药,找到五万年来压在诺芬公主心头的一桩事儿,方能解开她的心结。诚然,要想了解这病症,无疑只能从狗洞钻出去,然后把百晓生打一顿,逼他拿出绝密档案,之后对症下药即可。”   他声音一落,便望了望墙角边的狗洞,复而挑眉看我。   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现下也顾不得许多,撩起裙裾立马蹲了下来:“之前那多事儿我都忍过来,现在一个破狗洞又算得了什么?我钻!”   之后,我破天荒的钻了一回狗洞。   诚然,做大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不过,祈宋的牺牲的是色相,我牺牲的面子,这样一比较起来,他比我更亏我也就安心了。   巳时三刻,我们出了漪澜宫四处寻找百晓生,最后终于在盛行八卦的天澈台抓到了他。   然。说尽好话,百晓生还是不肯把百事小录予我们借阅借阅,我一个心急直接用拳头将他揍得点了点头。   祁宋挥着折扇,嗤笑一声:“别的姑娘是水做的,重止说得对,你是水泥做的。”   我自是不管祈宋对我此番评价,立刻翻开百事小录,这才终于晓得偌芬长公主五万年来为何性情变得如此冷漠的原因,原来万事万物皆是一个缘字在作孽。   偌芬公主当年与掌管着冥界的北阴酆都大帝有过一段风流韵事,这段韵事在百官天录里早已被禁,只得在百晓生这种专门打听野史的元君手上才能捞到,可是尽管是在百事小录中也只得了寥寥数语。   这说得便是,神元九万三千五百年,偌芬公主奉命下凡捉拿妖兽饕餮,于红尘千丈的凡界之中,与北阴酆都大帝赤夜邂逅。两人情投意合,本欲喜结连理,岂料途中遭遇曲折变故,两人割袍断情,偌芬公主自毁情根尘封记忆,飞升天界。   啧啧,这上演是哪一出郎情妾意又负心薄幸的烂戏呀。   然事已至此,要想偌芬长公主不再折腾我,且同意我与重止的婚事,必然得使她当年自毁的一根情根重新生长。   我明白,要解决这一棘手问题的只有曼珠沙华才能做到,因为其花茎能重生情根,其香泽能复人记忆,可若想夺此花,就必先进入幽冥地界的忘川彼岸。   但天上地下人尽皆知,这北阴酆都大帝是四海八荒内端正耿介不喜热闹之人,是以除了天族与冥界的使者之外,从不许外族之人踏入幽冥地界半步,更是自五万年前与诺芬长公主断情之后,便没人敢去叨扰他。   不过,就此放弃确然不是我司蓁女君的风格。   命盘之中诸事繁杂,总有那么一些事情即使注定了没有结果,也还是无法不抱着那么一丁半点的希望去试一试。也许就这是凡人那套冗繁学问之中,我最欣赏的一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滚滚浮云排开,我一路破云而飞,岂料祈宋打着一把破折扇追上我:“去闯幽冥地界这么刺激的事儿,怎么就没叫上我?”   我将他的破折扇拨开:“此事,终究与你无关。”   祈宋不以为然:“怎么就无关,你是我兄弟,你的事情难道与我无关?更何况,这偌芬长公主掌管着天族众仙的婚约之权,要想日后讨伊人做老婆,这一关可谓非过不可。”   他说得对,此关非过不可。   之后,我们便到达幽冥地界。   黑龙腾云的玄色大门两旁,上古石雕的雄狮借着淡淡的幽冥火光映出几分威严狰狞。四位守将拦住我们的去路:“吾是何人,竟敢擅闯幽冥地界!”   我恭敬和善道:“我乃比翼鸟一族司蓁女君,此乃朱雀族二殿下,此番前来,是求见北阴酆都大帝。”   玄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身着藏蓝古袍的冥使。   “大帝已避世多年,还请两位回吧。”这声音礼数周全之间带着几分耳熟亲切,我抬眸细看,一张俊俏的小脸渐渐清晰。   “毕少?”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引得来人惊了惊:“司蓁?”   真的是毕少,可他为何在这?当年我睡了三千年,醒来后去隔壁避风山寻他,他阿爹便用一把扫帚把我轰出了山头,说毕少打小跟着我学了狗比不通的崇尚自由恋爱的思想,竟然胆大妄为地和女灵私奔了。   没想到三千年不见,和毕少再次重逢却是在这幽冥地界之中。   这一番见他清瘦的身形,沧桑的双眸,想必这三千年,他过得不怎么如意。作为老友,我这便忍不住关切一问,他却道出了百来年前,幽冥女灵为救他化为灵石至今未能归来的伤心往事,而毕少为了等她,亦在这等候了百年之久。怪不得他变得如此沧桑,连着性子都沉了许多。   一番唏嘘之后,毕少问我:“司蓁,你累着凶煞命格,如今如何了,可有相守之人?”   我干干一笑,点了点头,便告诉他我们有急事求见北阴酆都大帝,请他打开幽冥地界的大门许我们一入。   毕少表示很抱歉不能帮着我这个忙,因着偌芬长公主与北阴酆都大帝的伤情往事,大帝显然无心处理外界之事,在幽冥地界里做起了清静闲君,而且大帝已经明令外族之人不能擅自进入幽冥地界之中,他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我木然一卡,惨了。遇见熟人却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我倚在石狮边,瞧着纹丝不动的大门有点伤感。祁宋疑惑地将十二骨折扇合在手中:“司蓁,今儿你这性子委实有点不像你。”   “何以见得?”   “以你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火爆脾性,到现在还没有拔剑捅破幽冥大门,反而是蹲在这很有礼度地等待。我觉得有点不太符合常理,难道是偌芬长公主把你训乖巧了?还是你一时兴起?”   是呀。要是以前的我早就用一把夜绫剑直接将大门砍成稀巴烂,冲进去找北阴酆都大帝论个说法,可如今,我却再也不能那么冲动。   平日里我独来独往惯了,一人打打架闯闯祸倒是无甚干系,可今日我抵着重止的未婚妻名声,不想毫无礼数地闹出一连串让他丢脸的事儿,更不能让别人觉得重止眼光不好,挑了我这么个闯祸后让他帮我拾掇的混账。   我想让四海八荒的众位神仙都晓得重止他的选择没有错,而我也确然当得起他心目中‘唯一’两字。   我淡淡道:“身为一个强者身后的女人,须得在合宜的时刻,做出合宜的礼数。况且重止如今只身在外抗敌,我不想他这个时刻,还要时时惦念着如何帮我收拾烂摊子,这就是为妻之道了。”   祈宋讶然一笑:“看来。情爱这个事儿确然比任何术法都要来得厉害,能把你堂堂司蓁女君的性子训得乖巧又讲道理。重止真是厉害厉害。”   其实,在情爱里头,从来比的就不是谁比谁厉害,而是谁比谁更在乎。   我在乎他,希望能想他所想,思他所思,做这些改变并非是为他人所使,亦并非是一时兴起,只是因为我想在他不在的时候,做得更好。   想到这,我不禁拨弄着手指数了数日子。   这么一数下来,我这才恍然发现重止已经离开我十一日之久了,突然很想他快点凯旋而归,想告诉他我已经从他姑姑那里学会了好多他喜欢吃的菜,譬如他喜欢的不放葱不放蒜的红烧狮子头,譬如他喜欢的不加蒜不加辣的茄子酱鱼等等。   不但如此,我还在他离开宸天宫的这十一日,吩咐小宫娥将宸天宫上上下下都收拾齐整,并叮嘱她们池中的昙萝花要时时浇灌,万不可令一池呈衰败之象。   做这些,只是我希望重止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温馨的家。   幽幽冥火照在我脸上,我敛了敛思念的情绪,望向冥火边雄狮一双狰狞的眼眸。然,此刻一道灵光晃过我脑门,令我瞬间想起当年西方如来以大爱精神割肉喂鹰的悲壮之事,这便一个机灵想出一个苦肉计。   倘若我今日能为重止一头撞晕在幽冥地界门前,依照幽冥地界与天族的关系,定然不会置之不理,任由我一个劲儿在门口血流喷薄,搞不准北阴酆都大帝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让手下把我扛进幽冥地界里补补伤口。   商讨之下,我负责在关键时刻自动血流喷薄,而哭丧呐喊的重大任务则交给祁宋。届时,自个儿还须得提起一股不怕死的勇气往上撞,这计谋就成了。   谁晓得我这么一撞,为了突出表演的真实性,脑门还真真‘碰’的一声,响了。   真他爷爷的忒痛。所谓难做戏,戏难做,做戏难呀。   我一番感叹未完,祁宋便鬼哭狼嚎地扑向我,手指拂过我喷血正喷得很激烈的额头,哭哭凄凄道:“兄弟你怎么这么傻呀!这赤夜大帝虽然狠心,你也不用以死相见。你走了,我怎么对得起你上至八十岁的老母,下子至十八岁的孙子呀~啊~啊~”   我脑门炸开一团黑线。   你爷爷的,我哪里来的八十岁老母十八岁的孙子,别以为演戏就可以使用不当措辞,掩盖我至今待字闺中的真相呀。   半晌,毕少将此事上禀之后,我如愿以偿地被几个幽兵四仰八叉地抬进了幽冥地界。   诚然,这个事儿让我明白,干大事者,不仅要有一颗会变通的脑袋,还需要有一种不要脸的精神。 作者有话要说:     ☆、曼珠沙华   幽冥大殿前,躺在木架子上的我眨巴眨巴眼睛,透过幽兰飘逸的纱幔,瞧见一袭玄色锦衣的北阴酆都大帝。他面色淡漠地抬起茶桌上的青瓷盏,一双深邃的眉眼流转间尽是威严冷肃,诚然有一方大帝的高洁风姿。   祁宋将折扇合在掌心扣于额前,恭敬道:“参见大帝。”   北阴酆都大帝把茶盏放于玄色茶几之中,右臂撑着腮帮子悠闲地点了点头,微启的视线掠过架子上七窍流血的我,声色极其沉稳:“司蓁女君不晓得你还要装到几时?”   我咳咳一笑,抹了一把鼻血站了起来:“大帝真是目光如炬,神机妙算。”   “有话直说。”   唔,果然爽快。不愧是执掌冥界的沉稳帝君,那即是如此,我便也不再拐弯抹角,英雄见英雄总是喜欢干云直爽,遂直截了当道:“今日我与祁宋君前来,是想在忘川彼岸取一株曼珠沙华,还望大帝成全。”   他漆黑的眸子抬了抬,从容道:“所为何人?”   我欲脱口而出之时,心中咯噔一声,蓦然想起毕少予了我几句良言忠告,叫我们万不能在大帝面前提起偌芬二字,以免得大帝忆起往昔之事迁怒于我们。   我怔了怔,收回口型:“自是为了心中珍惜之人。”   北阴酆都大帝滑下手臂,慢条斯理道:“这么说你为了心中珍惜之人,甘愿付出一切代价?”我斩钉截铁道了一个是字。   此时,他星眸中的讶异一闪即逝。   “这曼珠沙华本是幽冥地界的圣花,可不是司蓁女君你想要,我便你能给你的。”他顿了顿,续道:“不过,本帝一向听闻司蓁女君是四海八荒少有的女中豪杰,有干云气概和无畏的过人胆识。倘若是你能破开我这万年玄冰,我便予你一朵曼珠沙华如何?”   啧啧,大帝与不愧是偌芬公主的老相好,连处事风格都如此相像,竟爱出一些刁钻难题来考验后生晚辈,我疑惑是不是每个上了年纪的神仙都爱如此折腾。   但,无论如何,我总是要毫不犹豫地道一声好的。   可当我开口之时,祁宋‘啪’的一声用折扇封住我的嘴,并上前一步,友善一笑:“司蓁系出比翼鸟一族,本就畏寒畏冷,想是不能承受大帝的万年玄冰,便由我不自量力来领教一番吧。”   我拉回祁宋,吼道:“你瞧不起我呀!”   他解释道:“不是。”   我看了看他:“那就由我来吧。”   祈宋蹙眉凝眸:“可是,司蓁此时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你可知道这万年玄冰……”   我打断祈宋落在半空的话,笑笑道:“你一向不是说我跟九命猫一样吗?放心,我死不了的。”我此番劝说一毕,祈宋便拽住我正要往前的肩头。   我僵了僵,回眸道:“我并非争强好胜,只是一直以来都是重止为我,我很遗憾未能为重止做些什么,这一次就让我为他做一些事吧。”   爱一个人不就是如此,总想能为他做些什么,总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如果有谁要为这段缘分做些什么,那一定是我,不该总是他呀。   我想祁宋应该了解我的心思,因为他也曾不顾一切地痴傻过,一定懂得其中滋味。   果然,他在愣怔半秒后,眉宇间的褶皱缓缓舒展开来,握住我肩头的手渐渐松开,对我道了句小心。   我点了点头,迎面而上。   这一刻,北阴酆都大帝将手掌间盘旋的寒冰之光射出,顿然自我周身蔓延出一道道玄冰之墙。我凝神聚力,拔剑砍向周身铺天盖地而来的皓皓玄冰,捏了一个五味真火焚噬其冰,岂料这坚硬如刀柄利器的玄冰竟是纹丝不动。   冷,彻骨的冷自周围扑袭而来。   我抵着剑半膝跪地,瞧见冰凌外的祁宋着急不已,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意,身子却软软地浮在半空,四肢百骸被锋利如刀的冰凌一寸一寸毫不留情的切割。痛,深入骨髓的疼痛正一分一分地啃食我的心脉,天旋地转之间,我的神识竟然有几分模糊,面前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张冷峻的脸。   重止。   看着他的脸,我心中不知不觉地提出几分勇气。这一瞬,我这样想,此刻的他正在刀光血影之中,为我们这一段浅薄的缘分努力着,而我,所能为他做的,就仅仅只是这样,仅仅只是这样而已,我又有什么资格放弃呢。   明了这个道理,我便咬着牙,凝了一口仙气。   倏地,我飘扬在半空的头发散出灼灼红光,刹那之间,自个儿的身子已在红白相间的光泽之间被一抹仙气抬起。   我木然回头,看见发亮光的软物竟是重止当日送我的红丝带。   唔,这古董当真不错。我深吸一口冷气,被冻成萝卜的右手狠狠一抽,将夜绫剑往铜墙铁壁般的万年玄冰上重重一划。‘轰隆’一声,四周崩塌的巨响让我灵台一片清明。   祈宋一惊一忧,急步上前:“司蓁,你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而北阴酆都大帝站在残冰之外,眸子尽是惊讶之色。   “你你……是上古……”   此话何意,我亦懒得去琢磨,只是心心念念想着那朵破花:“我不管什么古,我只希望大帝兑现承诺。”   他敛起讶然之色:“好,我言出必行。”此话一落,我一颗鸟心忒欢愉。   之后,北阴酆都大帝便守诺,把我和祈宋带入忘川彼岸。   然,进入忘川彼岸的一瞬之间,眼前的一幕却让我颇为震惊。在幽兰冥光下,忘川之水潺潺流动,摇曳不休的十里曼珠沙华自脚下次第盛开,那灼灼十里花海恍如三千焚火,更亦如一抹惊世绝艳的画卷。   我矮身闻了闻曼珠沙华的花香,脑中突然纷乱不已,初初在三十三重天的幻象再次浮现。   坐于昙萝花旁芳华亘古的红衣女子笑颜如花,将一张帕子放在冷峻尊贵的白衣青年手中:“给你的。”   青年嘴角擒起一抹笑意:“鸭子?”   女子尊贵无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什么鸭子,明明是鸳鸯。那是小歌小玄!”   青年望了望池中的鸳鸯,挑起尊贵无双的眉眼:“好大好肥的……的鸭子。”女子撅起嘴,扯过帕子:“不要就算。”   青年急忙收回帕子:“谁说不要!”   言毕,剪剪碎光便将我脑中青年的浅浅笑容尽数击破,我捂着疼痛不已的脑袋,心中竟然浮现一丝悲凉。他们究竟是谁?那些仿似亘古之久的片段为什么这么真实?我思路甚是混乱。   大帝抚了抚我的额头:“司蓁女君当年可是曾经接触过崆峒印?”   “没错。”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天意如此……”   大帝的神色令我疑惑:“敢问大帝,为什么我脑中会浮现这些奇怪的幻象,他们是谁?”   他俯身摘下一株明艳的曼珠沙华递给我:“天机不可泄露。”   “可是……”   他掐断我的话:“这曼珠沙华虽生于忘情绝爱的忘川彼岸,但却有续情丝,生情根的神效,不知你们要来给何人服用?”   我一时脑抽便漏口:“是给当日自断情根的偌芬……”   大帝急急搬过我的肩膀,眸子似有千万涟漪在荡漾:“你说什么?是偌芬?”   “不是,不是。”我此番否认,没想到更是激得大帝握在我肩头的手愈加用力:“说!是不是偌芬出事了?”   我一时语塞。   祁宋见状不妙,立马急急出来救场:“既然事情瞒不住,我们也只好坦言了。此行确然为偌芬长公主所来,难道大帝你不知道于五万年前,偌芬长公主重返天庭后,自断情根一事吗?”   这一问,北阴酆都大帝节骨分明的手指颤颤离开我的肩头,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哽咽。   “我并不知……当日她与我割袍断情之后便飞升天界,我伤心之余将冥界大门永久闭起,很少知晓天族事务,更料想不到她会如此决绝。”   祈宋胸有成竹:“大帝不用担心,若我和司蓁此番定能让诺芬长公主重生情根,想必能解大帝之忧。”   北阴酆都大帝缓缓阖上眼眸,一张并不显苍老的脸颊却浮现一种我无法体会的苍凉之色。   我见到大帝如此,定然有难言之隐,便问他:“你和她究竟发生何事?”   他目光愈加忧伤,向我们道出了一段隐秘的往事。   原来五万年前,北阴酆都大帝已与诺芬长公主在凡尘之中谈及婚嫁,然本应是喜结连理的那一日,北阴酆都大帝却丢掉娇滴滴的新娘,前往天祈山营救一位凡尘女子。搞得诺芬长公主心灰意冷,绝决地飞升天界,自断情根,从那以后更是连原本和善的性子都变了。   诚然,情爱这个事儿伤人起来虽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利刃都要疼痛。   大帝苦涩一笑:“当年,她留下永不相识四个字,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么多年,我以为她恨着我,没想到她竟是恨都没有。”他顿了顿,脱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鸢尾指环,放在我手心:“将此物交于她,告诉她,无论她还想不想要,这东西都是属于她的。”   我虽不懂这是何意,可我晓得这个东西诚然算是个定情之物,倘若我把此物交到诺芬手上,指不定还能挽回一桩姻缘,那我可积德不少,这便道了一声好。   之后,我便和祁宋打着两朵祥云飞回天界。   但巧不巧,当我拿着破花匆匆赶回漪澜宫时,却发现偌芬长公主已经在我房间里恭候多时。我缓缓进门,干干一笑,带着曼珠沙华向宫里的诸位问了一声好。   可这声好却引得偌芬长公主赫然一怒,‘啪’的一声把我惯用的玉瓷茶盏摔得粉碎。   我愤怒扑向前:“这值不少钱的!”   “……”   她的目光定格在我手中妖娆的曼珠沙华上,指着我怒吼道:“谁准你去幽冥地界的!”   我不听她多番呵斥,便一个机灵,顺势拉住诺芬公主的右手,把她按在地上,而后直接将曼珠沙华捏成粉末,直接往她嘴里灌。兴许我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进行得太过于迅猛大胆,以至于让所有在场的女仙全都蓦然一愣。   我拍了拍手,淡然道:“行了,都别张嘴了,口水都流出来了。”   这话语一落,因曼珠沙华起效的诺芬长公主倏地一喊,霎时众人刚刚阖上的嘴又再次张开,我抹了抹汗,等着看她和蔼人道的一面,没想到她却晕了。   看着偌芬公主苍白的一张脸,突然觉得情爱之事甚是磨人,怪不得她当年宁愿自毁情根,了却前缘,心甘情愿做九重宫阙上最冷清绝义之人。可是,缘分二字,岂是想断就断得了的。这么多年,她其实也并不是不可怜。   十亿命盘里,有多少人注定有缘无分,相爱却不能白首,可见缘分这东西注定了就不会更改,就算我拼命地想多挣一分都不能。   此后的三日里,偌芬长公主将自己宿在房中半步不出,我听闻女仙娥们说她自打恢复情根之后,总是望着我给她的鸢尾花指环发愣。   我晓得往事这东西,需要时间来回忆,更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因此我便不多搀和一脚。   遂这三日,没了诺芬公主的折腾,我得了个悠闲时光,便在沁心枝下钓鱼晒太阳,心情别提多欢愉。   第四日,偌芬公主终于踏出房门,然她恢复记忆以及重塑情根的她果然比之前顺眼和善多了,还破天荒地找我谈了一顿家常。   灼灼日光下,我先行开口:“长公主,您真的好了?”   诺芬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鸢尾戒:“其实无所谓好与不好,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抿了口茶续道:“我的事儿暂且不提,且说说你和重止这桩事儿。”   我一颗心亮了。   “其实当日你毅然地为重止闯我十二仙者的缚罗之阵时,我就晓得你是对重止的心意,不过那时我被一颗冷漠的心肠束着便没多大动容。不过,这几日看到你在漪澜宫所能够为重止改变的、忍让的一切,我想不动容都委实有些难。这天上地下谁人不知,你司蓁有着一副不服输、不认命、不吃亏的扭脾气,但却能为我这侄子受那么多气,委实令人钦佩。”   她默了默,话语更加柔和:“本想令你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让我知难而退了,你与重止这事我允了。”   此话一出,引得又惊又喜的我茶水一洒:“那长公主您可以解了这漪澜宫的禁令了吗?我这几日呆在这宫里快被闷疯了。”她摇了摇头,我一颗期望满满的心碎了一地,直呼:“为什么?”   “你须得明白重止一片护你之心便可,至于我为何将你禁在漪澜宫,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抵着下颌很是颓然:“你们长辈就是爱搞这一套。”   她无言,只是抬袖淡然地抿了一口茶水。   我再次问道:“那你会不会去幽冥地界,找北阴酆都大帝呢?”   诺芬粉色的唇片浅浅一弯,影影绰绰的树影晃晃悠悠地落在她的脸上,让我觉得这个笑容不太真切。   深夜,我把着酒盏瞧着月色沉沉的院落,油然而生出几分作诗兴致。   “月沉沉,风萧萧,娘炮你怎么还不归来?”我唏嘘几声,身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几个小仙娥的窃窃私语声。   “哎哎,听说没。前日,蛟龙一族与重止殿下率领十万天兵在擎山一战打得十分惨烈,双方都没有占到好果子。听说蛟龙一族对这一战可谓是蓄谋已久,桀骜君手下的兵将也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不知道重止殿下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你别忘了,九殿下是何人,自五万岁便征战在东荒之地,年纪轻轻则能以一把七星神剑震慑十万群敌。沙场之上,殿下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什么样的妖魔敌不过,一路下来,为我们天族立下多少丰功伟绩,众仙都是看在眼里的。妹妹不用担心~”   “可是听说蛟龙一族多增了五万兵马,再加上有妖界相助,这敌众我寡的。我怕殿下他会……”   我心中一揪,‘呲’的一声,手中酒杯滑落,直接钻了狗洞,往下界杀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古之诺   擎山之上,硝烟弥漫,烽火连天。一滩滩血液从万垒尸首中蜿蜒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赤蛇。死意,蔓延整个五洲大地。   我架着一朵祥云赶到之时,正巧撞上两军交战,幕天席地的妖障之间电闪雷鸣,我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挑出一个白色的冷峻身影。   重止!   他拔剑飞跃,衣衫飘扬,唇角的冰冷弧度是我从未见过的嗜血冷情。‘轰’的一声,天幕之间两团巨大的光障交织在一处,茫茫血雨之中,我瞧见不遑多让蛟龙族桀骜君以双刀相抵。   ‘呲’的一声,重止的七星剑利索地在桀骜君的冷刀口划出道道火光。   乱世里,高手对决绝对少不了这样的阵势。四海八荒曾传闻,当年的重止抵着一把七星神剑征战在东荒疆土之上,是何等的雄姿英发,何等的风姿卓越。   以前我总觉得传闻多有几分吹嘘夸大。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他诚然当之无愧。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然交手百来回合,但毫无疑问是重止占上风,可桀骜是个阴险的主,竟然散出五合金散瞬间模糊重止的视线。   我狠狠地呸了一声桀骜,拔剑踏云而起:“卑鄙小人!打不过就放暗器!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耻吗?”   黑云之上的桀骜诧异一怔:“司蓁女君,我没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好,那今日我们便把这新帐旧账一并算了。当年是你杀了我侄子,害我大哥,如今又在这阻我大事,今日我便将你的命给取了!”   “有本事来呀!”   我欲纵身一跃,却没想到左肩却卡在一个骨节分明的手掌之中,我蓦然回头。重止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落在我耳边:“司蓁,快回去!”他顿了顿,声音沉哑得让我莫名一愣:“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娘炮,今天好不容易穿上一身银衣盔甲不娘炮了,怎么一说话就令我失望!”   我甩开他紧紧握在我左肩上的右手,拔剑直直冲向狂放不羁的桀骜。   “本女君的男人,岂是你能欺负的!”   天幕之中,风云变色,茫茫血雨扯出一帘朱色轻纱。我听到重止在云腾之上唤着我的名字,这样的场景那么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历过。   此刻,道道光刀向我涌来,容不得我再愣神思忖。   我幻出一道光镜抵着,却因在幽冥地界震破万年玄冰之时耗损了太多修为,这下灵力不足反倒是被光刀震伤几分。   桀骜奸邪一笑:“重止,今日我便杀了你的女人,看你能耐我如何!”   “你敢!”   “我又有何不敢?”桀骜反手一转,一道毁天灭地的刀光向我砍来。   “司蓁!”   风驰电掣之间,一个白色身影抵着一把冷厉的长剑挡在我面前。不过眨眼的一瞬,九九八十一道剑光不仅将桀骜的刀光全数化解,且震得桀骜口吐鲜血,滚下云端。   我兴奋道:“娘炮你太帅了!”但没想到话语刚罢于半空,重止白衣挺立的身子渐渐滑落,坠下云端。   我心头一凉跟着他直坠而下。   “重止!”   我很少这样叫他,只是因为每每这样叫,我都觉得忒亲昵,亲昵得让我脸红,没想到第一次破口而出的两个字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之后,从万丈高空中破云的我们一同坠入忘忧海中。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娘炮从海底捞出,拖上荼蘼花开的忘忧岸边,可躺在我身侧的重止面色苍白如纸,紧阖的双目毫无半分气息。   我心中一急,立刻再次用内丹为重止疗伤,但不知为何他却承受不了我的仙泽,反倒是呕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明明上次他在蛮荒受伤,我都能以此法渡他安然醒来,为何这次不行?   我上前探了探重止的脉搏,发现他这些年来勤修的五万修为竟然已失了一半,难怪他会承受不了我的内丹。以往我们神仙以内丹救人,须得所救之人能够承受施法者内丹之力方能将仙泽输渡到对方身上,可现在被桀骜那一刀害得修为失却的重止,再也无法承我五万年的内丹之力。   我心中一慌,一颗心又冰又凉,趴在他冰冷的银色铠甲上边哭边摇着他。   如今,我终于明白,世人所说那句,卑微的心愿能衍生牵挂,牵挂能衍生出心魔是个什么意思。重止是我的心魔,是我唯一的牵挂,若这个心魔没了,牵挂散了,我想我便也跟着去,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然,世间万事讲究一个绝处逢生的转折法则,当人被迫做出决定时,它总会衍生出另一种希望。   就在我趴在重止肩头哭得歇斯底里之时,后脑勺突然被一个温软的实物轻轻抚上,耳边传来重止沙哑低沉的声音:“你的眼泪那么值钱,流那么多你不怕吃亏吗?还有,我还没死,现在哭丧,早点了吧?”   我晓得,能说出这样损人不带刺的话语的,这世间独有一人,那便是重止。   此刻,我神思一派清明,从他肩头蓦然爬起:“重止!重止!”   重止苍白的指尖在我脸上来回摩挲,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沉沉的声音:“你不妨再哭久点,这样亏得更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喂,娘炮,一醒来就损我是吗?”   他缓缓一笑:“我觉得你应该体谅一下。”   “你!”   “我是病人。”   “……”   在那日醒后,重止他终于有力气和我斗嘴,我一颗心妥妥地放了下来。几日里,我将忘忧海岸边的疗伤灵药摘个精光,抹在他伤口上,且每天起早为他收集碧叶岚草上的灵露,助他快些恢复为我挨刀失掉的灵力。   生活起居上一点也不敢马虎,他渴时,我把荷叶水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他饿时,我撩起裙裾直直跑到忘忧海里,抓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虾小鱼。   这般照顾,让我觉得不只有为妻风范,简直可以有为母典范。   可这家伙气色好多,还要我时时这样上心,我几度怀疑他早就好了,只是诓我多多伺候伺候他。譬如,第二日夜里,寒风四起,他挑起玩味的神色,瞧着‘劈啪劈啪’的羹火,对我说:“火不够大。嗯,我有点冷。”   我下意识捏了个咒,将蔫蔫欲灭的火苗瞬间变成熊熊大火。   重止娘炮还是不满意,摇了摇头,淡淡道:“还是冷,你靠过来些。”   我瞧着他得了一身的伤,其实也挺可怜的,便同情地靠过去一些,没想到他还不满足,不慢不紧道:“你不冷吗?手指都冻成这样了。”   话毕,他直接伸手过来与我十指相扣,并捂在心头不肯放手。   我觉得这个姿势忒奇怪,吼了一句:“娘炮,你这么握着,我怎么睡觉?”   重止的冷眸瞥了我一眼,示意我躺进他的怀里。我扯了扯,结果一个踉跄跌了下去,便也只好被他这样搂着。   须臾片刻,头顶飘过来一个轻调:“爪子拿过来。”   “不拿!   “我是病人。”   “少来,你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少来借机揩油水。”   “你都说我是你男人了,占一下有又何关系。”   “……”   这下,我也只得由着他把我伸出的爪子握在手中。不过,我和他抱在一起,睡得还挺暖和。   深夜,弦月之下,幽幽冷光将忘忧海岸边的荼蘼衬得格外得艳丽,恰似一匹铺展开的洁白锦缎。羹火燃烧发出劈啪的声响,火红的光晕把他冷峻肃穆的一张脸映出几分暖意。我瞧着如此英俊的少年郎,忍不住轻轻嘬了一口,他眉梢颤了颤,我一个心慌躲在他怀里装睡。   谁知道他忽然翻身按下我,慢悠悠地道:“你贪图美色的方式差了一点。”   我脸唰的一下,红了,只得厚着一张脸回他:“好像你的方式很好一样。”   他浅笑:“当然。”话罢,容不得我反驳,他炽热的唇片便附了上来。果然,重止此人小瞧不得,我终于晓得冒然小瞧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一夜,我差点窒息。   次日清晨,忘忧海岸边一起一伏的海水荡出哗哗声响,一缕光从斑驳的树枝直穿而下,温暖而不刺眼。我睁开眼睛,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白衣袍子,可四处张望却不见重止的身影,我有点慌张。   到处找都在不到人影,重止,你个娘炮,跑哪里去了!   “我才离开一会,你不用那么紧张吧。”我转身望去,白衣飘飘的重止支着手臂,靠在一块礁石上,神色淡淡。   “娘炮!你知道不知道这样突然消失,会让人担心!”   我怒声未歇,重止指尖的一抹金光便蜿蜒而出,挥向四周。   霎时,忘忧海上一簇挨着一簇的昙萝花次第盛开,恍如东方天幕长明不灭的红霞一般亘古绝色。我记得,这样的场景,我除了在宸天宫见过一次,还有一次便是在世间最高的上古居所三十三重之上,这第三次见到,没想到是在这一片汪洋大海上。   重止眸子明亮:“喏,给你的。”   我脑门卡了卡,指了指自个儿:“给我的?我什么时候问你要过?”重止眉头稍稍蹙起,眸里一抹黯然浮现,似乎陷入了亘古的回忆之中:“很久以前。”   “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的疑惑还未解开,一身简练的玄裙早已变成一件张扬的红绸凤羽罗裙,而此刻在我面前的娘炮也已退去白色战袍,换上一身华服红衣,负手站在我面前。   我使劲回忆欲要弄个明白,然重止却执起我的手,目光灼灼:“司蓁,以前我会觉得缺了什么,但现在我觉得这样就够了。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都不会忘记的往昔我的承诺。今日,我以天为聘,以地为媒,以一海昙萝花为礼,以苍穹万物生灵为证,娶你司蓁为妻。”   话语柔柔落在耳边,仿佛亘古之前曾经听过的声音。   我脑门顿了顿,从千百种回忆中抽丝剥茧,硬是没能忆起来,但想着这样较真简直是折腾自己,遂侧身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前:“你不是说待你凯旋而归,为我更改命格之后,才把我弄回去当个小媳妇吗?此番,却是提前了,难不成你等不及了?”   他将我搂得更紧一些,薄唇靠着我鬓发,没有如我所愿地把我的话给顶回去,反而是轻声道:“你说得对,我等不及了。”   唔,重止,他近来有点奇怪。   就这样,重止执起我的手,在忘忧海岸边,于着一海昙萝花前,对着九州五岳,碧海青天,完成简单的三个仪式。   我司蓁女君,此生最圆满的事大抵是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深夜,忘忧海岸刮起的瑟瑟冷风令人发颤,重止将白袍脱下,把我裹成个粽子紧紧地搂在怀中,因着我被桀骜震伤再加上灵力消耗太多,他自然是顾念着我的身子没有乱来。   睡到三更时分,一阵又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   我模模糊糊之间,瞧见身侧的重止裹了裹披在我身上的袍子,之后便在远处施了一个唤音术向卫离询问战况。   我们比翼鸟一族的耳朵甚灵,自然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桀骜被重止的七星剑一砍,无甚力气再顾及战事,只得下令全军退至缚湮谷中,休养生息。而即便如此,天族将士也伤亡惨重,没占到半分好果子。因此,重止下令让卫离带领天族将士按兵不动,于擎山下休养生息,一切军务带他回归之后再做定夺。   原来,一切都尽在重止的掌握之中。   须臾片刻,待卫离回禀完毕后,他便重回到我的身侧,拂了拂我的鬓发,把我搂进他怀里,这才安心睡下。   待我感觉到他连绵均匀的鼻息伴着昙萝花泽萦绕在我额头上时,我才敢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这便用手抚了抚他浓黑的剑眉。想来,他确实为了这场战事费心费力,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天族的战神,此次的挂战元帅,还有为了我能顺利在余下的两月之内更改命格。   想到这,我喉咙甚是苦涩,一直以来,这一段长路,都是他陪着我走。   次日,重止打定主意要送我回天宫。我晓得若此时我跟他闹跟他反驳,一定要不顾一切地陪着他上战场,确然是吃饱撑子没事干,尽给他惹麻烦,作为司蓁女君为夫君分忧这个道理我大抵还是晓得的。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再无后顾之忧地去完成这一场战事。   当然了,比翼鸟一族一向最重情义,若要翘着二郎腿,在宸天宫上等着他凯旋而归我委实做不到,只得是在暗处静待时机,瞧着能不能拖上一拖桀骜的后腿,为重止尽一份力。通透了这个,我压着心中的不甘,点了点头。   重止的眸子中一丝讶然闪过:“司蓁,你确定你今天没有吃错药?”   我甩手大度道:“娘炮,让你在战场上毫无顾忌地耍一耍帅,那不好吗?”   他言语中含几分高深的意味:“真的?”   我连连点头:“我这不是怕我去了,你没有耍帅的机会嘛。”   他厚着脸皮泛起笑意:“我不耍帅,也很帅。”   “……”   诚然,我夫君他是个骄傲自恋的主,我咳咳两声:“夫君,咱能谦虚点吗?”   “谦虚?”他笑着,用一句话堵住我:“我一向很谦虚。”   “……”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我怔了怔,将回忆倒回,才晓得刚刚我竟然脑门中那一根筋不对,竟然唤他夫君,为了挽回一点面子,便抵着他光洁的下颌,调笑道:“娘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雷慑之笼   那日分别,我顺着重止的心意飞回九重天,可半路却听闻馥语公主私自下界,前往擎山探望重止,却不想一不留神被桀骜掳回营地。   晴天霹雳。   这娘们也忒令人担心了,若届时桀骜以馥语作人质,令重止在战场上缚手缚脚,岂非作孽一场。   虽然我一向不大喜欢这位心思深重的公主,但大抵我们同窗一场,一场情谊还须得顾上一顾,更何况她的生死又攸关重止在战场上打得爽不爽。   眼下,我不免拉上祁宋夜探缚湮谷一场,可哪里晓得,近日大家晓得天族意在御敌出战,无暇顾及他族,遂对战事都热衷起来。在此其中,鬼族甚为嚣张,竟趁着天族□□乏术之际,拔剑而起。   这一出乘人之危的事儿,令天帝头疼不已,遂予了祁宋五万天兵攻打鬼族,是以祈宋已于一日前,告别佳人英勇出征。   我左思右想,只好孤身一人夜闯缚湮谷。   戌时一刻,我腾云悄然而至缚湮谷的一棵破树上。此刻的我,小心翼翼地掀开茂密的枝叶,借着几缕月光,看着蛟龙兵严密把手的帐篷恍如一个个倒嵌在泥土里的破鸡蛋。   我怔了怔,觉得必得先挑一处地下手。   而这么多的帐篷之中,位于中央之处的紫色华丽帐篷甚是刺眼,想是领军头子桀骜的休憩之所,这便捏了咒决幻变成蛾子直直飞向帐篷。   然,我这一入,却不甚看到身材魁梧的桀骜正在沐浴更衣。   我低头蹲在夜阑屏风后,想着这家伙杀了这么多天宫将士,此时不整他更待何时。这心念一起,遂在他里层的亵衣上摸了一把鼻涕,再把他外层的袍子都幻到十里之外。   唔,此番报复我觉得还是不够,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得先找到烦人的馥语公主。   以是我在帐篷中兜兜转转,最后,终于在一间略小的帐篷里寻到了奄奄一息的馥语。   帐中烛光蔫蔫,脸色苍白的她正被铁链锁住四肢,一身白羽纱裙上染了不少血渍。我生出几分同情,上前唤着她。   她一张惨白的脸微微抬起,一双秋水眸都是惊恐:“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听得有些厌烦,便捂住她的嘴,示意她认清眼前来救她的人是本女君我,馥语恐慌的瞳孔里生出几分亮意,遂安分地点了点头。之后,我解下她身上沉甸甸的铁链,直接右手一抬,将其扛出了营地,可却没想到桀骜半路横杀而出,令我蓦然停步。   林中凉风顿起,立于树下的桀骜阴冷一笑:“没想到,没等到重止,却捞到了你,我不亏呀。”   我看着他一身亵衣就出来见我委实够可以,便放下馥语嘲讽道:“没想到我司蓁女君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让堂堂的桀骜君半裸出面,着亵衣向迎。桀骜君,你太客气了。”   他现下才瞧着上身被我和馥语一览无余,怒火冲天,直接拿桑树叶裹着上身,怒喝道:“司蓁,你!”   我截断他的话:“你什么你,本女君从来不跟裸奔的人打架!”   馥语噗嗤一笑,这一笑搞得桀骜毫无面子,提刀向着我怒砍而来。想来他这么盛怒我也能了解几分,自古男子一向将三样东西看的最重,那便是权财美人外加一个面子,而现下桀骜却在馥语这个大美人面前丢足了面子,不怒才怪。   沉思归来,桀骜长刀凌厉,在我夜绫剑上划出阵阵火花。   我冷笑一声,翻转抵着双刀横点古树主干,在光矢落地时,向他心头刺去,但却不料桀骜机灵一躲翻身腾落,反而扣住我身后的馥语。   卑鄙至极,害得我招招受缚。馥语。你还真是累人的娘们儿。   “威胁个女人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有种跟我单挑!”我话语一落,桀骜褐色的长指甲往馥语喉咙一扣,溢出一道鲜艳的血。   “哼,我从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那不好意思了。我的剑喜欢跟英雄逗着玩,不喜欢跟卑鄙小人玩。不过,它却还有一个小癖好,那就是很喜欢捅裸奔的人!”音毕,我持剑飞瞬而去,打算以左手掀开碍事的馥语,右剑直捅桀骜。   但即便我打了如意算盘,还是没能响起来,因在关键时刻,馥语太过于害怕,腿脚一软,一个踉跄将迎面而来的我扑倒。   是以,桀骜便趁机幻出蛟龙禁网,把我们齐齐困在一处。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譬如馥语这种娇滴滴过头,关键时刻还帮倒忙之流。   随后,我便被桀骜困在缚湮谷东洞的雷慑之笼中,而馥语则是被关在缚湮谷西洞的火炎之牢中,这样的分地而关,我琢磨着必有诡计。   雷慑之笼中,四周嗜血的光柱‘呲啪呲啪’地闪着,铁笼之下,滚烫的血水更是跃跃奔涌,仿佛欲要在升起的一瞬,将我化为灰烬。   我缓出一口气,抵着长剑站起,可此时却被牢笼中央的一道雷霆之光打得直直跪倒在地,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雷慑之笼外,得意洋洋的桀骜正抬眸看我:“司蓁,这滋味怎么样?”   我倒吸一口气,强撑道:“很爽!”   桀骜怒然不已:“哼!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他奸邪抽了抽那张令人厌恶的嘴:“我倒要看看明日重止是来救你,还是去救火炎之笼中的馥语。”   他俯身看我,笑得更是阴冷:“无论他明日救谁,届时我的五万蛟龙伏兵都会把他砍得连渣都不剩!瓮中之鳖他当定了!”   我觉得此时用卑鄙两个字来形成眼前这位仁兄简直高看他了。   “你以为重止会上当吗?笑话。还你还省点力气吧。”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如果明日重止不来救你,选择先去营救那位公主,你就等着被头顶上的慑水雷霆劈成八瓣吧,到时候重止说不准会可怜可怜你,来帮你收收尸!”   我捂着疼痛的胸膛,闭了闭眼:“你放屁放完了?放完了,就给我滚!”   桀骜显然平日没被人骂得那么狗血淋头,今朝却被我如此谩骂,诚然是心里承受不住,于是便面带怒气地拂袖而去。   他走之后,我平静地坐在铁笼里,心中甚是可笑,我司蓁女君竟然也会成为别人拿来钓大鱼的诱饵,且这条大鱼引得还是我万把年来最珍视的人。   我心头钻上一丝担忧。   果然佛偈当中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无欲无求,清心寡情的人最是厉害,因为无所念,故而无所惧,因为无所欲,故而无所畏。但我虽为女君上神,却不能做到如此,不是因为无能,只是因为我有那些念不够的欲以及那些放不下的求。   深夜,绛紫色的天幕坠落而下滴滴雨珠,透过通光的破洞口,穿过冰冷的雷柱,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令我那被雷霆之光闪得一塌糊涂的脑门清醒了不少。   这一刻,我从不害怕重止他的最终抉择。   我想,我与馥语在他心里,大抵还是我重要些,不然他不会在天宫为了我自残一臂,不会为了我奔波于战场之上,更不会在忘忧海上与我成亲。这么多情意加在一起,就算是明天被雷霆劈死了,我也不会相信重止会弃我而救馥语,可让他成为瓮中之鳖,我是万万不愿的。   况且,身为女君,断不可有坐等别人来营救此等丢脸之念,能自救才是我族亘古不变的风采。   祁宋就言明过,世间女子大抵期望着有一位白衣帅哥踏着五彩祥云,持着九天伏魔剑来拯救自己。最好再加上一个戏本子惯用的英雄救美戏码,白衣帅哥抱住俏佳人,在花瓣纷飞的半空中潇洒一落,佳人会伏在他的肩头柔情似水地道一句:“我就知道你会来。”俊俏少年郎则唤一句:“我怎么舍得不来。”   当时,我听完哆嗦一阵,觉得这大抵就是他疯魔了万儿千年惯用的泡妞手段,但落在我身上,却诚然不是这样。我估计明儿重止的出场白,大抵会冷冷地鄙视我一番:“那么笨,又被抓了。”   神念到此,我摇了摇头,想来明日重止那番鄙视我的模样,简直比给我钻狗洞还要丢脸得多。   可见,面子这东西,不仅仅只是男子的专利,女子也同样如此,且越是在重要的人面前,它就越值钱。   此时,雨越下越大,串串连珠坠入血水池中,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我蜷缩在悬挂于洞中铁笼的中央,预备着先睡那么个把时辰,待明日养精蓄锐,蓄足真气再将铁笼砍个稀巴烂。然,雨打在我脸上忒疼,我舔了舔流至嘴角边的无根水,用玄色袖口捂脸。睡了。   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我做了一个梦。   我身着五彩长裙,尾坠三根七彩羽毛,右手持剑,左手扣住重止清瘦的腰际,抱着他从半空缓缓坠下,十分爷们地道:“娘子莫怕。”   重止含羞低眸:“嘤……夫君你终于来了。”   这一声忒尖细的音调,让我在梦中犹如五雷轰顶,直直在半空跌落而下。   醒来之时,雨已停,我揉了揉眼睛,透过通光口,瞧见几颗残星挂在天幕上。   我席地而坐,把灵力蓄在掌心,欲以火光冲破牢笼,可就在这个运气的节骨眼上,一团耀眼的红光交织不断,脑门处的头发一闪一闪映出红绸色的光亮。   此番外来灵力虽然让我讶然,但幸好它对我而言只有助力而非阻力。   不过须臾,鸡蛋一样的火光已经被我聚成脸盆一样大,我趁着这个好时机,抵着夜绫剑直直将掌心中火球涌出。   诚如我想,前面的雷霆之柱啪啪啪全部倒下。   我拍了拍手我踏步而出,然就在这一瞬,五道雷电倏地砸向我的天灵盖,我以为会被电成只烧鸟,可却非是这样。   此刻,发尾处灼灼发亮的红丝带缓缓扬起。   我讶然抬头,半空中的最为凌厉的三道雷光被我头顶的一缕红丝抵着,所以有那不知名的光泽抵着,我虽被外围两道雷光击得呕出半口血来,但却性命无碍。想来桀骜根本就是吓唬人罢了,这雷慑之电即便能伤得我几分,然却并非能把我的命给取了。   思绪飘忽中,外面的兵将已齐齐涌来。   我忍着疼痛,手持夜绫剑把他们全部撂倒在地,岂料几个狡诈的从我背后袭击,砍了我一刀。血液喷涌而出,我咬着牙挥剑直杀出重围。   纵然打得很是过瘾,但我抵着修为冲出牢笼也确然耗费了我不少力气。   而后,身受重伤的我倒在草丛上,双脚因被砍了一刀动弹不得,只得靠着双手支力从重重叠叠尸首中爬出来。   现在的我,像是涂满了红浆的大鸟,全身脏得要紧,可尽管如此,我却有点窃喜。   毕竟这一次,我还是一个人逃了出来,不需要任何人来营救,而重止也不必为了我成为桀骜的翁中之鳖,这样是我能在他不在的时候,尽我所能做到的最好。   想到这,我不禁抬头望去,在一派血色的苍茫雾霭之中,我看见了这一幕。   眉宇微蹙的重止怀抱着一位奄奄一息的佳人火速腾云,我眨了眨眼,目光死盯着他怀里那位面色苍白、明媚皓齿的美人。   馥语。   有那么一刹那,我情愿我瞎了,也不情愿看见这一幕。   我徐徐伸出沾染血渍的右手,颤颤地沿着重止的身影移动。我多想喊出声,多想喊着告诉他,我在这,娘炮。可是,竟是连短短的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都喊不出,活活被一阵苦涩和血腥堵在喉咙处。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透过满布鲜血的指尖,看着重止抱着馥语的背影渐渐模糊成一抹白点,他终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一眼,都没有。   这一场三个人的戏,就像是老天自动清场,为我们设计好的情,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本来他的妻子,却始终是个路人,一个观看好戏的路人。   但我们神自上古延续至如今的神元时代,大抵都是个爱自欺欺人的物种,是以一旦面临非信不可的事实时,总会不可思议地找出各种借口来安慰自己。   譬如兴许他有事耽搁,兴许他真的有非救馥语之因不可,兴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兴许他真的相信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扛过去。可我找了那么多兴许来欺骗自己,唯独不肯挑出‘他觉得馥语比我重要’这个兴许。   诚然,那么多兴许大抵不如这个兴许形容眼下这种情况更为贴切。   这一刻,我都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在九重天之上时时护着我,在擎山云端为我挡下那致命的一刀,在忘忧海上同我拜天地的人会弃我于不顾。   我那么为他,不想他成为瓮中之鳖,拼了命地都要逃脱雷慑之笼,他却怀抱着另一个女子神色匆匆地掠过我面前。这一瞬间,我不禁嘲笑着自己,我的夫君,在最危险的时刻,在他完全可以选择的时刻,救的却是别人。   可见世间那些理所应当,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理所应当。   这一段路,我以为他会陪着我走,会陪着我走很久很久,可他终究还是抛下我,就连那些我尽我所能做到的最好,他都不要。   我将手缓缓放下,隔着眼泪的模糊视线中,一双沾满梅花血渍的白色云靴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不晓得那人是谁,只是脑门迷迷糊糊之间,头顶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司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婚之喜   待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是躺在茫茫的雪原上。   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中,一袭锦衣白袍的重止负手立于一棵苍梧枝下,他唇角浅笑,向我伸出手:“司蓁,来。”   我拼命地支着残破的身躯爬起,岂料正要起身,却被地下的残冰绊倒,天旋地转之间,他的身影消散在我模糊的视线中。   我闭上眼睛,心像飞雪一样凉,朦朦胧胧之间,耳廓边顿然回响起重止几句沉沉的话语。   “司蓁,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喜欢你?”   “司蓁,我爱你,一如往昔。”   “司蓁,等我凯旋归来,为你破除煞气命格。”   “万一等不到呢?”   “没有万一。”   “那,更改命格之后呢?”   “娶你。”   “司蓁,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都不会忘记往昔的承诺。今日,我以天为聘,以地为媒,以一海昙萝为礼,以苍穹万物为证,娶你司蓁为妻。”   那些好听的话语,那些美好的画面,那些眸里蹭亮蹭亮的柔情,我都想好好地记在心里,望时时刻刻都能体味他对我真真切切的一番情意,可想起他抱着馥语渐渐消失在我指尖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大错特错。   回忆如刀,割得人皮肉绽开,此时,我的眼泪已迫不及待地从眼角流至鬓发之中。   “司蓁,我在这。”   我灵台瞬间被这一句关切的话激得清明,虽睁不开眼,但却狠狠抓着那双停在我脸颊边的手,哽咽的声调连我自个儿都被吓了一跳:“娘炮。你是想来救我的吧。”   那双温软的手在我的爪子中顿了顿,收了回去。   我知道,重止他一定是怪我没能好好听他的话,私自跑下界来,他也一定是怪我没能做好妻子的本分,可是我终究是尽力了。   那时候,我想,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在她的男人备受威胁时,袖手旁观呢。   我扯过他的手,拼命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被丢下的痛苦,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他没有回我。   我委屈地将他的手放在我脸边,希望他能同我说一句,他不是故意丢下我不管的,可是,我迟迟都没能等这一句话。   “司蓁。醒醒。”   我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一个清晰的脸廓。长苏。   我这才晓得,刚刚看到的一幕,亦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我吸了吸鼻子,木然垂眼,这才发现长苏的右手已被我抓得通红。我愣了楞,渐渐松开他的手。   长苏叹了一口气:“丫头,你终于醒了。”   我撑着爬起来,却倒在床榻上,两只脚像是被千万把钝刀切割,疼痛难忍。长苏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我:“你已昏迷了七日,这才刚刚醒来,别乱动。”   我抓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娘炮。我是说重止,他有没有来看我?”   长苏的视线转到一侧:“没有。”   这淡淡的两个字砸进我脑门中,我心头甚寒:“不会的!娘炮一定会来跟我解释的,他一定会的。”   他眉目一紧:“妖界与蛟龙一族的敌兵已被重止全部绞杀,擎山一战之中,天族大败敌军,如今已凯旋而归,你就那么确定他会来吗?”   对呀,我就确定他一定会来吗?想到这,心里发慌得紧,像是千丝绕头一样令人窒息。   我掀开被子,拖着沉重的身子准备下床,然因双脚无力,从床上滚了下来:“我去一趟天宫,我不要像个娘们一样在这里吃闷醋伤心,一切都需要搞清楚!”   长苏把我捞回床上,劝阻道:“他今天就要成亲了,娶的正是天帝早就为他定好的馥语公主。”   晴天霹雳的一句话让我所有的信念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可重止明明曾经那样看过我,明明这一战是为了我,明明我已是他的妻子,那么多的明明在眼前,他又怎么会娶别人?但回头想想,我在雷慑之笼外瞧见的那一幕不是假的,今日的天族大喜也不是假的。   我心头一冷,眼泪哗啦啦地掉落,确然,有些事情我们并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接受。   我转身对上长苏一双通红的眸子,笑得极是放肆:“你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看,娘炮胆子再肥也不敢背着我娶二房。”   他默了默,神色沉得像一滩死水:“不是二房,是正宫。重止凯旋而归,满心欢喜的天君不但将天族太子之位传给他,而且还允诺把馥语公主许配给他,大婚就定在今日。”   我晓得长苏从不会在大事上瞒着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可倘若诚如他所言,重止凯旋而归向天帝求的一诺,不是为了帮我更改命格,而是为了别人,那么就意味着重止对我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放屁而已。   思至此处,脑门瞬间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   我怔了怔,抹了一脸的泪,强撑地笑道:“升官娶老婆,呵呵,甚好!甚好!我倒要看看本女君这杯酒他请是不请!”   话毕,我便撑着半条命提剑直直杀往九重宫阙。   雾霭茫茫,一路至九重天之道,张灯结彩,彩灯高挂,一派刺眼的红惹得我头痛。我捏了一个咒,愈加飞得疯狂。   行至南天门时,却听见几个参宴的仙僚絮絮叨叨的话语。   说的正是这天帝无比宠爱的九殿下在擎山一战,将蛟龙一族收拾得够本,蛟龙族桀骜领着一万残将跪地求饶、自递降书。天帝大悦,把天族太子之位传于九殿下,并将扬风神君之女馥语嫁给他。而谈起这位太子妃两人更是赞叹,说她如何如何勇气可嘉,竟然敢冒着战场上的硝烟烽火,下界探视太子,又如何如何与太子乃为天作之合,堪称众仙佳偶典范。   闻言于此,我的眼泪滚了下来。   以前我也曾这样想,大婚之日,重止会接过我的手,领着身着火红绣凤罗裙的我睥睨众仙,站在黄金为阶、玉雕成台的大殿上,让我名正言顺成为他唯一的太子妃。   可这些美好,我都已准备要全部给他,可他终究全都不要。   彼时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是馥语。其实,现在细细回想那些令人心寒的情节,就不难发现,馥语之于重止,毕竟是重要的。   他与她相识在先,青梅竹马的情谊定然比我们几个月的错缘更深。更何况,重止曾为着她让我为他取得水泽草,且馥语因我所伤之时,他蓦然蹙眉的紧张神色我都是看在眼中,小宫娥们说的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也是听在耳中,但是他却同我说那是醋我之由和报恩之因。   想来,当初他这样说,我一颗榆木脑袋便也这样信了。   可尽管这些诚如他所言是报恩,但我与馥语同时被囚的那一刻,当他完全可以选择的时候,他选了馥语,且直到如今他没有向我解释一句,凯旋而归时也没有向天帝请求为我更改命格,而是欢欢喜喜地迎娶新娘,我才晓得这一切不过是我自欺欺人。   世人常说,坠入情网的痴男怨女往往处于当局之中,而不能看得清自己正真的心意,唯独在危殆之际,才能辨别出,谁才是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   诚然,馥语终究在重止心里比我重要。   所以才有今日天族太子娶妻,四海八荒同乐之事,可明明我才他的妻子,现在却看着他名正言顺地娶了别人,他负了我,他终究是负了我。重止,你真的以为,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吗?   想到这,我冷冷一笑提剑而去,我倒是要瞧瞧这位众人称颂的太子妃是如何夺人夫婿的!   袅袅仙雾之上,我染血的素衣很是不端庄。我琢磨着这去抢新郎,砍新娘的,怎么着也得收拾一个合宜的礼度,装扮一下方才不失了女君的风范,遂挥手捏了咒决,换上平日里不太喜爱的红羽柳裙。   想来,这样红裙能掩盖住溢出鲜血的伤口,正好让人看不出来本女君是带伤来抢人的!甚好!甚好!   半刻之后,我已飞至龙霄宝殿门前。   看着金碧辉煌的宝殿之中红绸交错,朱幔起伏,仙乐淙淙,真是令人心堵。我不禁冷哼,在一派觥筹交错中提剑而出。   “敢问天帝,这横刀夺爱,负心薄幸在天界礼法中算不算是一个重罪?”   我话语一毕,满殿的仙僚一双双诧异失色的眸子全都向我望来。此刻,我眸中自动清场,只留下披着流珠凤纱的馥语,以及与身侧长身玉立的重止,仿佛这一切,就只是我们三个人的纠葛。   我缓缓走近,像一个外人走进一个本就不属于我的世界。   彼时,重止的眸子冷漠至极,像在宣告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不速之客,我吸了一口气,欲开口,却被天帝打圆场面的话打断:“ 司蓁女君可是来喝杯喜酒的?”   “不是!”   我握着冷冷的剑柄,看向重止:“今日我是来问天帝要一个人的。”   “谁?”   “重止!”   身边的仙僚打着看好戏心态,对着我指指点点道:“这不是司蓁女君,听言太子殿下与比翼鸟女君过往有过不少的情爱牵扯,却没料到今日竟敢如此大胆来抢新郎。”   “这下可比婚礼好看多了。”   眼下,馥语终于是忍不住了,掀开流珠凤纱,端着未来天后的友善礼仪同我道:“司蓁,我们乃一场同窗,你若真心祝福我们,我们自当无比欢愉。但,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望你自重,不要落得个不识好歹的下场。”   我怒火冲天,左手脱袖而出一段红绸,直直向馥语那一张明丽却让我万分不顺心的一张脸上打去。   忽地,‘呲’的一声,重止直直挥手将红绸化为片片碎布。这一招英雄救美委实够及时,及时到我不由地掠起一个冷笑。   重止负手而来,眸色淡然:“司蓁女君。若有何事,不如等婚礼结束后,再仔细洽谈。如何?”   这一句从容淡漠的话委实令我无比心凉,眼前这个冷漠神君真真是那个在忘忧海上,与我许诺永不分离的重止娘炮吗?我脑门卡了卡。   我咬牙上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娘炮。你当真要娶她?你忘了我们——”   重止截断我的话,眸里越发的漆黑冷漠:“我累了,那些拼尽全力想要完成的心愿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如今我和你分开,是最好的结果。”他提起龙云袖口,续道:“你若不是来喝喜酒的,便请回吧。”   此话一落,我喉咙苦得要紧。   其实,我这次上这九重天来,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他若能与我解释当日弃我择了馥语之事,告诉我,这场婚礼不过是天帝逼迫所致并非他心甘情愿,我便能大度担待了,且只要他说出苦衷,无论是什么,我都信,可他却同我说,他累了。   可见,在一段情爱中,越是卑微的人,到最后,越是要承受甘愿卑微背后的代价。   我终归为他找了太多借口,我义无反顾地相信他,他却这般轻松地一语带过,神色喜悦之间隐含淡然,看来这个婚他结得倒是很欢喜。   想到这,我支起全身力气上前一步:“那时候,馥语说我像是你的一只宠物,有与没有不过一个东西。那句话,原来是真的。”我提剑直指他的喉咙:“你当真以为,我是只宠物,任由你戏耍,想要的时候摸摸,不想要的时候便一脚踢开?”   他眼中蜿蜒出一股冷意:“不错。”   这样决绝的两个字不但激得我再也支不起半分力气握住手中的剑,竟是连眼眶的泪也欲要冲破极限跳跃而出。   想来,我司蓁女君当年力战魔界十君的傲骨风姿何在,抵着比翼鸟一族唯一一个女君的颜面而在,我既然承了我们比翼鸟一族一贯的风节傲骨,就必不能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样抹泪而去,徒给天宫文官们留下我司蓁女君的一抹煞笔,更是不能让世人嘲笑我曾为男子嚎啕大哭。   是以,我咬咬牙,抑住眼泪,强撑地坦然一笑,展开灼火色的双翅,把重止当日灌入我体内的麒麟珠逼出,复而将其握在掌心捏成粉末。   “重止,今日我当着众仙的面把你休了!自此之后,我们互不相干!”我死盯着他,由不得自己半分软弱:“你记住,今日之后,我们死生,不见!”   撂完话,我拂袖提剑而出,然转身的瞬间,背后一阵寒意却直逼心头。   “丫头,你的委屈由我帮你讨,你的恨由我帮你出!”此话铿锵有力地落于大殿之上,我愕然一顿,看见长苏已提着一把长剑,掠过我的身侧,直直向身着凤冠霞帔的馥语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馥语花容失色,众仙惊愕失措,天帝诧然一楞。   唯独重止淡漠一望,于这一刻,幻出七星剑以无可回旋的力道先发制人,将剑头刺进长苏的胸膛之中。   “长苏!”   七星剑抽出长苏胸膛的那一瞬,血沿着白晃晃的剑刃蔓延而出,一瞬之间,面色惨白的长苏从我惊讶的双瞳之中像一株古树一般慢慢倒下。   此刻,我瞧见他回头望我,眸中泛起一丝光泽,唇角弯起一抹浅浅微笑,像是完成什么心愿一般安然祥和。   这晴天霹雳的一幕,令我心头一凉。   我冲上前,抱住他渐渐冰凉的身体。这一刻,我大滴大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长苏!你为什么!”   长苏骨节分明的手颤颤地靠近我的脸,那声音极低极低。   “我总以为有很多时间,上古之时我从未对你说过,这五万年我等你重生,护你长大,伴你左右,也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我知道不管你是凤歌还是司蓁,心中之人都不是我。可现在,我知道我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冰凉。   “司蓁,我爱你,这么多年,我宁愿一直站在你身后,等你回头的那一天。”话语卡在此处,他眼角湿润:“但,你有没有过那么一瞬,想过……想过回头?”我心头拔凉,哭得越发厉害,然准备开口时,长苏的指尖拦住了我:“其实,留个念想也不错。”   在触目惊心的一抹红中,他的目光移向身侧的重止,复而莞尔一笑。   “也许,我还是等不过他。”音落,他儒雅无双的眉目缓缓阖上,我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万载时光之中,护我长大、伴我左右、以其上古神力为我抑制天命煞气,他于我而言,与亲人无异,可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所致。   他,九重天上尊贵无比的重止,欺我之情感、负我之深情、杀我之亲人,让世间于我全无!今日之仇,我司蓁定当报之!   我握住夜绫剑腾跃而起,以数万载的灵力汇聚于长剑之中,向着双目冷漠的重止刺去。   灼灼红光之间,我的剑头携着滚滚的恨意穿破了他的胸膛,而他至始至终没有还手,只是沿着冷厉的剑头望向我,目光沉沉,神色悠远。   大殿之上,众仙一片哗然,天帝脸色煞白。   重止冰雕似的唇角弯了弯,右手握住我的夜绫剑逼我退出门外,茫茫仙霭之中,我们飞升于三十三重天之上,他红色锦服灼灼如火。   在这一世里,他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是:“司蓁,我要你明白,这世间你之于我,乃全部!比上古尊位更重,比四海八荒更重,比我之性命更重!至我死,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三十三重天之上,七颗泛着耀眼金光恍如鸟蛋的星子连成一圈,一团蛮荒火球直直破开层层云霭向我砸来,我抵着陨石一般大小的火球被冲下云腾,跌入皓皓层云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劫后重生   蛮荒天火一道又一道带着一股肆虐的死寂,渐渐侵入我的身体。炽热,疼痛,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狂地麻痹,脑海之中,纷纷落落的回忆拉扯出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皓皓苍穹之中,盘古始神伫立在混沌里,尊贵威严的下颌微微垂下,看着脚下凤歌、玄夜、长苏三位真神。   “吾即将以斧破混沌、化身立世,待羽化湮灭后,与九州八荒共存,与世间生灵同在。但吾临去前,唯恐偌大苍穹无人统辖,待众生临世后,势必会掀起翻天祸乱,致使苍穹生灵涂炭。现如今吾将上古帝主的尊位传于吾女凤歌,望吾女承我之愿,保苍穹,护众生,守万世安宁。而玄夜、长苏你们便辅于凤歌左右,助其看守万物生灵。若苍穹安宁,吾去之安慰。”   “是。”   这铿锵有力的一声回答,令我脑中的回忆更为清晰,原来我并不是什么司蓁女君,而是上古遗留于世间三位真神之一的凤歌。   当年,父神盘古羽化湮灭后,我继承苍穹帝位,临众生之上,成为上古帝主。然,最后却在十四万年前的那场苍穹之劫里,以全身修为将砥砺之气全数化解,留了个魂魄尽散的泣血结局。正如父神所言,终归我死,不该是臣服一场情爱之中,而是该归于一场史无前例的天劫。   现在想来,他们说的上古女神根本就是老子我。   难怪之前,我脑海中纷纷落落的回忆竟是跟一位红袍女子有关,难怪三十三重天的上古光瘴只是将我反弹而没有将我绞碎,难怪天玑、酆都大帝以及上古苍暨会对我那样说。   真是一段情缘,一段劫,兜兜转转,我终于觉悟,那些被迫埋葬却又割舍不下的回忆,是我的过去。   可记忆回归,身份明了之后,我却更是头疼,因我晓得我凤歌这一生,爱的只有昔日陪在我身侧,辅助我处理苍穹大事的玄夜真神。到如今,我尚且还记得上古之时,我与他在三十三重天的种种,记得他为我编织的发带,记得我时常为他唱的那首歌,记得我初见他时唤他娘炮的场景。   那些回忆,有美好的,也有痛苦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有他出席的回忆,此时此时,我都能记得很清楚。   但终究老天爷是个缺德份子,当年不知何故我糊里糊涂地重生后,却忘却了一切,且用司蓁这张脸孔活了五万年,还爱上了重止。诚然,这个人是个烂人,着实令我觉得自己干了一回移情别恋的破事儿。   想到这,觉得真是可笑。   然。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残破的记忆再次涌现。这一次竟然是我三千年前缺失的那一块回忆。   当年,我一路血拼逃至擎山,身负重伤,灵力耗损过渡,最后差点死于一群虾兵蟹将之手,当时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人拔剑而起,救下了我。那之后,青年把我带回军营,花了七天七夜的灵力,才让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我渐渐醒来。   此刻,纷乱的记忆重聚,亦如在九重天上时衍生而出的梦魇一样,我看清楚了三千年前那一张模糊却又冷峻的脸,剑眉星目,高鼻冷唇,正是我那冤家,重止。   当初,重伤初愈的我醒来之后,沉在润沐的哀伤中不能自拔,是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着我守着我,更是为了让我走出与润沐一场情伤的阴霾,将我上古数亿载的回忆唤回,并告诉我他就是玄夜。   可见,我们之间所谓的缘分,不过是老天爷精心布局的种种巧合。   想是我们谁都没有料到,十四万年后于人世中再次重逢,我们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我已经成为了司蓁女君,而他也成了天族的九殿下,重止。   当时是,我晓得不管我以何种身份,何种样貌存活于世,我爱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陪着我数亿载冷峻尊贵的玄夜真神,是以对润沐的死才能慢慢释怀。但世事无常,由上古至神元时代,我们分离十四万余载,重逢不过几日,便又要再度别离,老天爷忒狠心些。   蛟龙一族与天族大战,致使生灵涂炭。   两军交战时分,润沐老爹柏晏神君未能用我的血开启崆峒印,反倒是强行以仙力注入崆峒印中,结果被崆峒印的神力反噬,与崆峒印物仙合二为一,涌出强大力量,致使擎山之上血流遍地。   我当时不得已以血祭崆峒印,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开启后的崆峒印竟把我上古乃至三千年前有关于玄夜、重止的记忆全部封印。   而后,我身受重伤,陨落在潦云谷的月牙泉边,为长苏所救。   如今,误打误撞,这一团蛮荒天火与崆峒印之力相互碰撞,正好解开了当年封印在我脑中的所有记忆。   但就算我拾起一切又有何意义。无论我是谁,凤歌也好,司蓁也罢,这双手已然沾满血腥。爱我为我赴死,我爱的为我杀死,这世间于我而言再无半分牵挂,倒不如随着这蛮荒天火一同陨灭,归于尘土来得痛快。   层层云霭中,我的身子已随着蛮荒天火缓缓坠落。   天火越燃越盛,我闭上眼,一滴眼泪徐徐地沿着我的眼角滑至鬓发中。最后一刻,我这样想,既然一个人的心魔已死,念想亦不复存在,其实这样了结,不失为一种解脱,也许这就是我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不过,其实这样,也很好。   然,宿命这种东西,最是狠心,就连最后解脱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以是,就连我都以为自己会湮灭于这一场蛮荒天火之中。   可宿命却给我转了个弯,让我被苍暨所救,且在不周山龙冢之中再度醒来。   在生死命盘上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落在生的一方,但我不明白,他们都走了,为什么还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下来,难道这真的是老天爷缺德,特予的一个不死不活的惩罚?   苍暨看着我的模样,沉沉叹息,而后将一个附着红光的盒子从口中涌出。   我看着浮在半空中刻着龙纹的精致盒子,心中一顿,它见我迟疑,则道:“主人,您打开,或许一切都会明了的。”   我敛了敛神,打开盒子,里面装的竟然是上古之时,我在三十三重天时亲自为玄夜绣的帕子,上面歪头长身的两只鸭子时至今日还泛着上古的淡淡冷光,这让颓然的我脑中霎时浮现一丝上古回忆。   “娘炮。给你的。”   “鸭子?”   “什么鸭子,明明是鸳鸯。那是小歌和小玄。”   “好大好肥的……的鸭子。”   “不要就算。”   “谁说不要?”   记忆隔着亘古的时光噬咬我的天灵盖,麻痹、疼痛瞬间蔓延。我拿起帕子,倏地之间,灼灼光矢坠地,山壁之上竟然映出长苏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长苏?”   他莞尔一笑:“司蓁,不,应该叫你凤歌,如今你能打开这个盒子,想必我已经不在,而你也应该想起一切。”   我疑惑地看着墙壁之上的冷光:“这是?”   苍暨俯首回我:“此乃上古长苏真神遗留的最后一丝神识。”   我讶然一楞。   苍暨目光悠远:“玄夜、长苏真神曾在不久之前一同来到不周山龙冢,玄夜真神将此物交付于吾,吩咐吾把此物交予主人。至于这神识,则是长苏真神在玄夜真神走后,暗自附上的,他临走前,着我在他死之后,一定要让您打开此物,解开心结。”   若诚如苍暨所言,倘若这真的是长苏临死之前遗留的神识,那岂不是他早已经知道自己会死?   那些我不知道的,却又被他们极力讳莫如深的真相到底有多少?洞口一阵凉风拂来,我顿然觉得煞冷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大白了~~重止其实爱惨了司蓁,绝对不是渣男   ☆、真相大白   洞中清冷,光矢满布。   山壁之上的长苏神识幻像垂下眼:“你不必讶异。我将最后一丝神识寄托于你与玄夜的上古之物上,无非是想告诉你,我的死并非重止……也就是玄夜故意而为之。”   我心中一惊一惑,双脚不知不觉地迈出一大步:“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就让我从你陨灭的那一日说起。当年在一场苍穹之劫中,你以身救世,修为散尽、魂魄归于九州八荒。玄夜着我处理神魔纷乱,自己则前往九州八荒寻找你的魂魄,找了整整五年,终于齐集你散落在各地的三魂七魄。”   我心头凉颤:“可就算如此,我的魂魄已碎,仙泽已散,就算找齐也无法修缮完整,除了……”   言及于此,顿时想起当年父神说过,我既然注定是苍穹之主,便必然躲不过命中有此一劫。可毕竟我是他以血与灵捏成的唯一一个女儿,让我就此魂飞魄散随他而去,他实在是不忍。所以父神在他于临羽化前,把复生法子刻在神农鼎上,并将此物埋在三十三重天之上。   他叮嘱我,苍穹之劫未到来之前,万不可轻易窥看鼎上文法,因这本就违逆生灵之道,除非万不得已,万不能窥看天机。   我听他的话,直到预知苍穹之劫来临的前十天,才打开此鼎。   神农鼎上一字一句,刻得清清楚楚,一死换一生。   说的是以我同等灵力的尊神修为汇入神农鼎中,再选了一个与我命数相连的时日投尘重生,我便能复活。但纵观苍穹能与我比肩者独玄夜一人,若我因化苍穹之劫而湮灭,就只有他能换我归来。   当时是,我这样想,如果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会克制住自己喜欢上他,至少在这个非生即死的关头,我还逼着自己狠心一些,可如今却是做不到。   是以,当时我果断找了一个破地埋了神农鼎,并回绝玄夜的求婚,且在苍穹之劫到临的那一天,支他离开。   没有想到,他竟全都晓得,也竟有能力找到神农鼎。   回忆到此卡住,我无法置信:“当年我明明把那鬼东西埋得很好,他怎么会知?”   长苏默了默:“凤歌,你当真以为你的事,能瞒得了他几分呢?”沉思至此,他眸色越发暗淡:“为了让你重生,玄夜把一身修为尽数放于上古神物神农鼎之中,花了数万年时光才将你的魂魄修整成人形。”   我不禁潸然泪下,原来当初我湮灭之后,他竟是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而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五万年前,玄夜本想借着七星连珠与你命数相连之日,让你投身于比翼鸟一族旭尧之妻的肚腹之中。岂料当日,赤水女皇借着七星之日破开我的封印,重临三界,意图借七星连珠的神力称霸于世,遂扭转七星轨道,把你的命格星生生移进天煞孤星的轨道之中。”   长苏话落,我喉咙苦涩蔓延:“所以我虽能重生于世,但却染上煞气,永生永世累极至亲至爱,命途坎坷。”   他摇了摇头:“非但如此,命格星若是坠入天煞孤星之神,必然寿数短暂,所以玄夜便自弃真神之位,投身于天帝皓渊之妻宸妃的肚腹之中,望能通过重止的身份护你左右,但奈何修为失却的他降生于天族之后,却失却了上古的记忆。直到三千年前,与你再次在擎山重逢,记忆才重新回归。”   洞中冷风瑟瑟,吹得我全身发抖。   “当时,你陷入润沐情伤中无法自拔,玄夜怕你深陷,故而将上古回忆告知于你,而后却未曾想到你会再次以自陨的方式,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更是没想到我会在潦云古月牙泉边拾到你。”话语至此,长苏叹了一口气:“凤歌,对不起。”   “此话怎么说?”   “三千年前化身为重止的玄夜恢复上古记忆,曾向我询问你的下落,我因着一颗私心没有告诉他。当年你虽已捡回一条命但仍旧昏迷不醒,遂我便自私地想以一人之力保护你,不想让你卷入天族纷纷扰扰之中,而我更是以为自己可以陪你很久,却不想这终究是我的奢望。”   长苏言罢,声音极是沙哑。   “初初我违逆天道,以半数修为换你五万年安乐,后以半数修为渡你重新醒来,本来就神元受损,是我太过乐观,以为凭借着吸收天地灵气便能存活于世,可终究还是神力消散,时日无多。且最要紧的是当初我压制在你命格煞气的封印也即将消失。我知晓,若不及时更改你的命格,令命格星脱离煞气的轨道,你必将活之不久。”   我看着他无光的眸子:“所以你……”   “所以我明白,我再也无法护你,只得把你交付于可以保护你的重止手上。在你醒来之后,我告诉他一切,并与他施了一个计,令你自愿出谷并且欠恩于他,我晓得,依照你有恩必报的性子,一定会随他上天宫。”   原来初初我醒来后,与重止的一场相识,是他们俩早就准备好的。   长苏唏嘘:“可叹,我们虽把你送上天宫,意在让天帝为你更改命格,但天帝晓得此事甚为棘手,遂在聚仙会那日命天枢将你困于昔日回忆之中,然阴差阳错让他晓得你上古女帝的身份,故而他怕你取代他,十分忌惮你。”   原是如此。   初初我一上天宫,便有人暗探宸天宫,而后又遭遇几次的刺杀,想来都跟天帝脱不了干系,且那日天帝以擅闯蛟龙一族的罪责,更是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思忖三番,不过是天帝坐高位久了,则时时惶恐有谁来篡他的位,遂把我当成了最大的假想敌,欲除之而后快罢了。   果然,权利越高,就是容易脑子进水。   长苏截断我的思绪:“当初重止时时将你禁在宫中,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只要你留在他身边一刻,天帝即便再想动你,也会看在他们父子的情意上,不敢轻举妄动。”   我踉跄一退,心中冷意顿起。   先前在天宫之时重止那般防狼防虎,不仅仅只是怕我命劫将至,还有害怕天帝会把我这个倒霉蛋给暗中除掉。   可是,为什么?   他做了这么多,到最后就差一点一点的时候,他却丢下我,娶了馥语公主?每念极此,痛得不敢再度去想。   “凤歌,你可知道即便取得天君一诺,以天地之主的名义启动万物生灵的力量更改你的命格,还是不能成功,因为还缺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至亲至爱之人的鲜血。”   “什么!”我心头倏地冰凉,骨子中流淌的血液都僵硬在这九个字当中。   “那岂不是你和重止一同……”   长苏阖上眼眸,面容极是平静。   “当初重止取得帅印之后,天帝十分恼怒,几度不允他凯旋而归之后为你更改命格也是因此,毕竟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换取一个敌人的性命谁都不肯。但重止许下一诺,你心上之人并非他而是我,并答应天君待他凯旋而归后,便娶馥语公主为妻,天君实才答应于大婚之日逆天改命。”   话毕,一道惊天雷贯穿我的脑门。   “缚湮谷你与馥语被抓,重止弃你救她,无非是想让你恨着他,大婚之日,说的那番话也是让你恨着他,甚至……”   长苏的声音压得更低:“甚至,连当日我的死,都是让你恨着他,因只有你亲自取他之命,逆天改命的法术才能成效,否则便将功亏一篑。至于后来你更改命格时所必须历经的火劫,苍暨会突然现身救你一命,也是重止事先就安排好的。”   他早就为我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替自己算过。   细细回想,我才明白当日从天而至的蛮荒天火并不是意外,而是命格改写时,受应的仙者必须历经一个死劫,而我的死劫正是九重天上大婚那一日的蛮荒天火。   可是不对,即便重止施计骗天帝我心中所属之人并非他,而是长苏,天帝也断然不允我将这个眼中钉还活着,思忖至此,我向长苏抛出这个疑惑。   此时,山壁上光矢微变得有些暗淡。   “天帝答应在重止大婚为你更改命格,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让这个火劫直接除掉你和我这两大远古真神,届时他便能安枕无忧地坐稳他天帝的位子。可他算好了一切,却未曾料自己的儿子重止也是远古真神,且比他算得更好,于你历经火劫之前,着苍暨来救你。”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重止早就布置好的,但他却巴巴地瞒着我,直到他死,我都没能好好同他说一句话,而我唯独留给他的,竟然是冰冷的一剑。   想到这,我手掌一握,指甲深入肌理一毫。   长苏的声音再次落下:“现在想来,不管是玄夜还是重止,为你所做的确实比我多得多,他对你的那些好,从不让你知道。他爱你可以连上古至尊神位都可以舍弃、连数亿万年的修为都可以不要,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只为换得你永世长安。”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是一把把白刃在剜着我的每一寸肌理一般,疼得人无法忍受。   我晓得我们缘浅,所以一直努力,可长苏说的那些,才让我真正晓得,我所能做的却不及重止的万分之一。   时至今日,这一段长路,他一直陪着我,只是换了一种隐忍淡漠的方式陪着我。但我终究明白得太晚太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能捏着我脸和我斗嘴,再也不能抱着我,让我安然睡去。   想到这,我的双腿再也无半分力气,只得瘫倒在地。   世人所说的不相信,只是因为还不够了解。可见,我所说我爱着他,却半分都不能明白他。   彼时,洞中光矢已灭了一半,长苏的双瞳更加暗沉:“凤歌,如今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寄托于最后一丝神识,告知你对不对?”   冷冷的龙冢中,我抬眸看他,听见他道:“有些东西终究是要解释清楚,更何况当年因我的自私你和重止晚了三千年才再度重逢,这是我欠着他的。当然,我背着重止将神识寄托于此,也有我的私心。”   “私心?”   他顿了顿:“我与北斗七星君中的天枢素来交好,初初便晓得火劫之力定然与你体内被崆峒印封印记忆之力相互化解,而此事除了天帝、我、七星君之外再无一人知晓,包括重止也是如此。所以临别前,我怕你恢复记忆之后,对重止的恨意更重,是以背着重止把神识寄托于此,望你了解一切之后放下恨意,好好地活着。”   “活着?”我不禁掠起一个冷笑:“长苏,你对我到底了解了几分?你以为将一切告诉我,我就能好好地活着?”   他目光沉沉:“不是能不能,而是愿不愿,当初你可以以身祭苍穹决绝离去,可以在知晓命格真相后潇洒放手,这一次,你一定也可以。”   我抹了抹眼泪,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语调:“我可以并不代表我愿意。”   我话语一毕,长苏儒雅的一张脸瞬间铁青。良久,他才慢慢恢复神色:“凤歌,纵然不是了我们,为了苍生你也要活下去,初初盘古大帝曾言你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穹,难道你忘了?”   我撑着一丝气力,爬着到墙壁边抓住长苏愈发模糊的幻象。   “守护苍穹,你可以,玄夜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是我,过去我大方过,甚至连命都送给这整个苍穹,可如今我只想存有一点点私心,难道不可以吗?现在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都活着,我只要你们都活着……”   长苏淡然一笑,仿佛还是上古那个温软儒雅,面容清俊的尊神。   洞中光矢已散去九成,他的神识亦渐渐隐去,唯独他的声音还依旧萦绕在洞中:“莫求相守,但求成就,万载时光等你归来,看你长大,护你长大,我已满足。”   话语轻轻落于半空,洞中倏地一暗,长苏遗留于世间最后一缕神识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意已决   自从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后,我便没能在睡过一次好觉,纵使苍暨为我施了昏睡诀,我也只是能勉勉强强睡上那么一两时辰,而且还是常常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玄夜穿着嫣红长袍,墨黑的长发整齐的束于玉冠之中,一派从容冷峻的姿态做得十分到位。   每每至此,我总是会从梦中惊醒,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之后,便只能抱着玄夜于这世间唯一留给我的帕子蜷缩成一团,逼着自己以为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明日我便能和他回家,回我们的家。   我不晓得,隔着上古的思念以及今世的眷恋,竟是这样的苦楚。   苍暨见我哭得不成人样,再也不忍心瞒着我,它告诉我其实这四海八荒可救他的唯一法子,则是在上古之时,玄夜帮我修补魂魄封印在我三魂七魄当中的真神修为。   我抹了抹一脸的泪,死了的心恢复了一半。   “苍暨,你说的可是真的?倘若我把上古真神修为全数还给他,他便能复活吗?”   苍暨俯首点头,我撑着铺满稻草的石塌,急切站起:“但是我曾听我大徒弟常在所言,真神修为只能渡换一次,当年玄夜已渡我一次,除非……有神物为媒才能再次渡换。”   我迈步向前:“对,我记得上古之时,我曾令你看守苍穹神物,你一定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东西的下落以及用法,快告诉我!”   它眼带犹豫,却不得不坦言:“主人,您必须齐集比翼血、海灵珠、镇妖印炼化三宝,方能将玄夜真神当初施加在您身上的封印解开,让玄夜真神当年渡给您的上古修为恢复,这样您就可以救二度渡转修为救他了。”   我晓得要取得比翼血无需大费周章,届时以刀取我之血便可,不过这海灵珠却是个麻烦事儿。   因依着苍暨所言,这颗海灵珠是上古时期,我的死对头魇影所造。当年他自视甚高,以为凭借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掀动群魔,取代我苍穹之主的位子,遂因为这个妄念掀起不少的祸端,可后来被我收拾得够本之后封在忘忧海上的聚灵塔中。   后来,因郁郁不得志便召集四方怨灵练就海灵珠,想以此破出我的封印,但最后海灵珠虽炼成,他却被我一掌给劈死了,而那颗珠子以及剩余的四方怨灵则被我全数封于塔中。   如今想来,真是凑巧。   当年这颗珠子乃是魇影用来解开我所设下的封印之用,如今却成了我志在必得的救命符,可见因果轮回,宿命使然,一切大抵早已刻在命盘之上。   然,这前两样的东西我都可以豁出性命去取回,可这镇妖印乃长苏的宝物,当年他以此镇妖印把赤水封在昊天玄境之中,后来印子松动,赤水破印而出,我阿爹便以自身之血重新固印。   倘若,我将此印取出,若届时赤水女皇重临,怕是三界之内,八荒之中又要掀起一番浩劫。   这样连累三界八荒生灵涂炭我又于心何忍,且我身为苍穹女帝又如何能看着众神因我之私,坠入水深火热之中。   世事总是二者不可兼得,我很明白这个道理。   但玄夜他之于我,比命更重,比三界更大,若看着有法可救,却放任不管,这不是我的作为。是以我已下定决心,就算是翻天覆地,乾坤逆转,我都要把他救活,至于剩下来的灾祸便由我一人抵着。   苍暨看我主意已定,则更是忧伤:“可,主人,您可知道,当初您的三魂七魄得以重塑,全靠玄夜真神的一身修为,如今您若解开封印,虽可激发出因封印敛住的上古之貌以及玄夜真神的修为,可一旦您把上古修为引渡至他身上,必将失却修为,神魂俱灭。”   我心兀地一凉,我们的宿命正如盘古父神刻在神农鼎上的预言,一生一死,一陨一复,我们有同生的缘分,却没有同死的福分。   我知道在十亿命盘之中,我和他缘分浅薄,可没想到竟是这样浅薄。   但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将他带回来,我就不会让他走远,十四万年前他能为我舍弃一切,十四万年后我也能!这大概就是我的因果,我想玄夜活着,是我想要因,而为玄夜死,是我必须承受的果。   苍暨明白我意不可违逆,便载着我前往忘忧海,却没想在途中碰到了刚从鬼族征战而归的祈宋。   他挥挥折扇立于半空调笑道:“我就知道你死不了,这回不用累着我帮你收尸了。”言落,祈宋的目光停在我脚下的苍暨身上:“上古应龙,苍暨,司蓁你……”   我看着他诧异的神色,轻声道:“祈宋,我问你,倘若我还是我,只是身份多了一个,名字多了一个,我们还是兄弟吗?”   祈宋目光沉了下来,少去平时的调笑神色:“身份,名字,这些东西无论怎么变,不过都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你我终归是兄弟,多了这些东西又何妨?”他默了默,续道:“司蓁,有些事情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同我说,现在我虽然不明白,但我知道你便是你,是我兄弟,这些对我来说,够了。”   听到这,我甚是感动。   祈宋瞧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甚是不习惯,遂叹了一口气,将事儿扯到另一处。   “我从征战归来,便听说重止大婚当日,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北斗七星君站在七星连珠的云腾上,奉天帝之命,借用万物苍生的灵力施受乾坤逆转之法,将一颗命格星抽离天煞孤星的轨道。之后,皓皓光泽把三十三重天的黑夜点缀得如白昼一般明亮,七彩斑斓的晶莹仙蝶齐齐将一颗命格星护送回归天宇,令命格中一道蛮荒天火坠落万里云腾之下。最后七星各归其位,命格改写成功。”   此话一出,我便更是伤情,我之前听长苏所言逆天改命很是凶险,却未曾料到这般凶险。   “兄弟,一切都好了,是不是?”   他问句一毕,刚刚抑下的眼泪又湿了我一老脸:“好了?呵,亲眼看着一个至亲之人为我赴死,亲眼看着一个至爱之人被我杀死。我一天之内,一无所有。这就是你所谓的好了?”   我敛了敛泪水,驾着苍暨欲走,祈宋心急问我:“兄弟,你要去哪?”   “忘忧海,聚灵塔!”   “作甚?”   “夺海灵珠、救重止!”我此话刚落在半空,祈宋立刻拽住我的胳膊,这一刻,我木然回头,瞧见他眸色坚定,似乎已经做好一切打算:“我陪你。”   诚然,我在人间走着一遭,能遇上此等兄弟,一颗心很是圆满,即便这条烂命陨了,我也觉得无憾。   忘忧海上,一层一层的海浪借着皎洁的月光映出盈盈光泽,乍看像一匹匹铺开的银色绸缎。几块嵌在岸边的棕色巨石边,明艳的荼蘼花迎着海风,向着层层而来的海浪侧头摇曳,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就觉得有点难过,昔日我和重止就是在这,对着它们,诺了誓言,成了夫妻。那时候我想,待我更改命格之后,我想和他再一次来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静静地呆上片刻便好。   可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回头看这一段长路,我一直走得很笨拙,但不管是玄夜还是重止都未曾丢下我,若没有天命使然,大抵我们的缘分不仅仅止于这。现在,我终于明白成亲之日,他同我说的那句等不及是什么意思,其实并不是心急,而是怕来不及。   感伤至此,祈宋便拍了拍我。   我强撑出一个笑脸,道了一句没事,遂与他飞至忘忧海中央小岛上的聚灵塔。   此刻,七层之高的聚灵塔外我当年所设下的封印已然快要消弭,因而周遭充斥的滚滚怨煞之气,且沙哑哭声伴着翻腾的巨浪一声接着一声,萦绕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似乎顷刻之间,四方怨灵便能破印而出,将周遭一切全部吞噬。   当年是我一念之仁,想着把四方怨灵困在其中,便能让它们静思己过,悔悟过往,怎料历经十五万年的禁锢,它们怨气却更胜从前。   此一去,我不知能否安然取出海灵珠,可我晓得我不能退缩,重止在等着我。   但祈宋他不同,他有牵挂,他有家人,有族人,绝对不能同我冒这个险。之前是我太大意,以为聚灵塔之中并不是特别危险,且有我上古之时施受的封印在,四方怨灵想来亦不能过于嚣张,可如今看来,是我想得太开。   悟通了这个,我便拦住正要踏入玄色塔门的祈宋:“兄弟,你还是走吧。我的事儿就让我来做。”   祈宋打着一把折扇笑得很是淡然:“来都来了,难不成你还能赶我走?”   他顿了顿,续道:“司蓁,当初你在缚湮谷受尽折磨时,我没能极时赶到,当你受尽委屈上天族讨回公道时,我也没能同你一起,竟是连你历经火劫,我也没能帮上一二。今日,你当真以为我还会让兄弟一人冒险吗?”   他这话,说得很是够义气,让我打心眼里感谢他。   然,他却调笑道:“行了,要感谢我的话,就在我成亲之日多送一些礼金吧。”   成亲,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他与伊人喜结连理的模样,想到这遂只得是更加伤情。   祈宋将折扇啪的一声打断我的思绪:“好了,不就是加点礼金嘛,瞧你吓成这样。”   我吸了吸鼻子:“好。到时候用礼金压死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我打算两天一更,10月份结局,大家别捉急哟~~   ☆、聚灵之塔   聚灵塔一层,怨气满布,周遭阵阵哭泣之声甚是骇人。   我和祈宋步步谨慎,在缭绕的玄色瘴气中破敌而入,一鼓作气直直杀到第四层。   本以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能蹬至第七层,然,当第四层的玄门缓缓打开,诡异的曲调倏地扬起时,我便晓得没有那么容易。   果然,我猜测一毕,空中立刻荡起一阵尖细的奸笑声:“十五万年不见,别以为你换了一副皮相,我就不认得你了。”   我抬眸望去,瞧见四方怨灵之一的音灵手持上古五弦琵琶,自枯瘦狰狞的骷髅堆中幻化而出。   她看着我,眸中带着怨气,声中携着冷意:“凤歌女神,我们四姐妹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祈宋挑眉看了我一眼,但眸色中并没有多少诧异。   想来,初初我骑着苍暨现于他面前,他便早就晓得我的身份,只是这些东西和我们的兄弟情谊一比,谁轻谁重,他怕是早有掂量。我心中百感交集,可此刻却非是思忖这个时候,只得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音灵身上。   “不错,我是来了,你待怎样?”   音灵挑着柳叶眉,笑更加狂放:“当日,你一掌劈死我们的主人魇影,而后又困我们十五万年,如今好不容等到你前来送死,你说我会如何?”   我冷哼一声:“杀我?就凭你们四个酒囊饭袋!”   她吹了吹修长的指甲,得意地勾起嘴边的一个弧度:“凤歌,别忘了,如今的你亦非昔日的你,虽有上古凤歌女帝之名,却没有上古女帝之能。那场苍穹之劫,你早已修为散尽,今日除非你能解开封印,拿玄夜真神的修为与我们一战,不然,你真的以为能活着走出聚灵塔吗?”   我迈步向前,压住她嚣张的气焰。   “今日我虽不济,但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们的主人杀死,又是谁将你们困在这里的!当初我能,今日我亦能!”   我话撂完,便提着夜绫剑向杀了过去。   缭绕不散的滚滚浊气之上,声声起伏的琵琶音律之中,我尽管招招站于上风,可却是因刚历火劫,修为未复,生生从半空跌落而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祈宋拂袖而起,腾至半空的他悠然地掠起一个笑容,对这浊气中音灵道:“美人,即便我兄弟不能,但你似乎把我给忘了?”   话毕,他便拔出腰间的碧玉长萧定在薄唇边缘,以规律起伏的手指和时慢时快的吹息,奏出一段悠扬的潮心曲调将音灵的阵阵琵琶声化解。   很显然,胜负已分。   祈宋本就是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对于女人一事,手下留情这事他干得忒多,这次也不例外,遂这便收回术法,撤回音术,决心放音灵一马。可音灵却在祈宋撤箫回身的瞬间,拨动最后一弦意在报仇雪耻。   所幸,祈宋拂袖一挥,把长箫遗留在半空最后一个尾音化做强光,在音灵的眉心留下一个血洞。   滚滚浊气之间,音灵缓缓倒下,神色惶恐又愕然:“怎么可能,你怎么能破解我这最后一弦?”   浮于半空的祈宋收回长萧,神色悠然:“对女人,我从未输过。”话语一止,音灵便在歇斯底里的一句喊叫中灰飞烟灭。   祈宋望着消失的烟灰,摇了摇头。   我见他怜香惜玉得有点过分,便咳咳几声,问道:“不对呀,你说你对女人从未输过,那伊人?”   祈宋浅笑,目光沉了起来:“那是因为对她,我想输。”   他此话不错,对于注定要输给的那个人实在是赢不起来,譬如我自己,对无论对玄夜还是重止都是这样,对他,我都是输。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祈宋已扶着我行至第五层,本以为有擅摄魂幻术的魇灵坐镇的第五层会更加惊险,可却是违了我的逻辑,第五层平静得有点诡异。   我晓得,一切的平静都只是背后危险无声的开场白罢了。   诚然,我猜得没错。不过眨眼的一刹那,一道熊熊火焰便自我们周身蔓延出一个火圈,将我们死死围住,我下意识地把夜绫剑握得更紧。   祈宋笑言:“你信不信,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我唔了一声欲要说话,然还没等我措辞完毕,一切便如祈宋所言,四条石龙倏地浮现而在塔壁上,黑色的双瞳中溢出鲜红的血液,狰狞的口齿里滚滚地涌出浊浊的浓烟。   不过只是须臾,整个塔内已被全部弥漫。   缭绕的浓烟中,我寻不到祈宋,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我缓缓上前,那人的脸愈加清晰。如墨的发,如海的眼,一袭白袍尊贵而高洁,是玄夜。   兴许是因为我执念太深,也兴许是我太过想他,遂不顾三七二十一便抱了上去。   他将我搂得更紧,声音亦如往昔的低沉好听:“凤歌,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心中又喜又悲,窝囊地流了一脸的眼泪:“是我不好。”   他推开我一些:“那你既晓得错了,当如何罚呢?”   我卡了卡,正要回答,而此刻破烟而来的祈宋截断我的思路:“司蓁,那是假的!”话落,我猛然抬头,瞧见面前的人阴冷一笑,且把握在掌心的短刀利落一侧,狠狠向我捅来。   短刀的冷光皓皓,刺得我眼睛发痛。   可还我没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耳边‘呲’的一声令我神思清明。我睁眼一看,祈宋持着二十四骨折扇稳妥地抵着短刀,而短刀的一头,玄夜脸色狰狞,目光阴鸷。   他从来都不会是这个样子。眼前,大抵不过是魇灵做出的人偶罢了。   我之前分不出,只是因为心中执念太深,才会让心魔浮现,模模糊糊之间会让魇灵有机可趁。真是糊涂。   我敛了敛神,挥出夜绫剑。   摄人心魄的浓烟之中,魇灵依旧不死心以术法时而幻成重止,时而幻成玄夜,意在蛊惑人心。   我本欲挥剑斩去,但重止和玄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你真的还要再刺我一剑吗?难道之前那一剑还不够吗?”   这句话扎得我甚疼,是呀,难道我还能再刺他一剑?我手中夜绫剑颤了颤。   祈宋见状不妙,当即横空以折扇将清明之光打进我的天灵盖。霎时,我的神识皆是一派清明,这便捏了一个咒法,把周遭摄魂之烟破开,狠狠刺向眼前这个冒牌货。   迷烟缭绕中,我七十二道剑光灼灼发亮,带着嗜血的力道穿破了魇灵的身体。   顷刻间,一声沙哑的呻吟声响起,我沿着夜绫剑望去,眼前血流不止的魇灵虽面部抽搐,然声音却极是冷静:“摄魂幻术能探人之所想,人之所念,可我布局再精,人偶幻得再像,却也不及你心狠。”   她笑了笑,眼里尽是讽刺。   “这一场戏里,你终究还是下得了那一剑。呵,不错,当真不错,世人说我们怨灵血冷无情,可,凤歌,你说,你又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我默了默:“戏终究是戏,你也终究不是他。而我,只要半点犹豫,戏外的他便活不成。你说我冷血,那只是因为你不懂,生死命盘上,那些我拼了命都要挣来的生机,对于我而言,是我唯一可以守护下来留给他的东西。”   空荡荡的塔中倏地静默,魇音缓缓闭眼:“罢已,罢已,唯一的仇,只能是由姐姐们报了,这么多年的折磨,真的够了,够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身子渐渐化为粉末随光而逝。   半晌,祈宋打着折扇而来,打破塔内的感伤气氛:“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命,你打算如何呢?”   我收剑回鞘:“加礼金,加礼金。”   祈宋满意点头,紧接着道:“不过,你刚刚说得话有些深奥,搞得一向觉得自己很有文化的我,现在觉得我好没文化,到现在我对你那句话都还是一知半解。你所言的生机指的是重止的生机,这我懂,但你说那是你说唯一可以留给他的东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以后你打算不和他生娃?”   “……”   祈宋越发地碎碎念念,说我这个思想不好,可我又怎么向他坦白,其实并不是不想,只是不能。我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你是怎么破开幻象的?”   他合住折扇:“我能辨出她并非伊人,不是因为我法术有多高超,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   祈宋的目光暗了下来:“是因为,伊人,从来就不会对我如此温柔。”   诚然,祈宋是个痴情种,但这个痴情种的炼情之路却不怎么好走。可毕竟他比我幸运,他与伊人的这一段缘分就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盏长明灯光,虽渺小却坚韧地不肯就此被熄灭,而我与玄夜这一段缘分,却终究是快要走到尽头了。   想到这,我脑袋发麻,这便暂时灭这个可怕的宿命感,与祈宋行至第六层。   大门徐徐而开,我瞧见一袭火红长裙的影灵坐于床榻之上,神色淡漠,见着我们也不见得有多愕然,只是冷冷地抿了一口茶水,道:“你们能来带这里,可见四妹和三妹已经去了,可我不想与你们多做纠缠,就跟你们打个赌如何?”   我毫不犹豫地道了一声好。   她看了看我们:“那如果你输了,立即和这个青衣公子自刎当场,如果我输了,自然任由你们处置。”   我上前一步:“你想要赌什么?”   影灵放下茶盏,淡淡道:“一个故事,倘若你能讲出一个故事让我感动,我便放你去见大姐,要你想要的东西。若不能,那你就立即自刎当场,以报我们四姐妹这么多年被禁锢之仇。”   我晓得这个影灵并非同音灵、魇灵那般急躁张扬,她的不同,在于她的冷血无情。   传闻当年她未被我困于聚灵塔前,曾受过一段情伤。自此之后,甚是讨厌矫揉造作的之人,故而近年来,进入这塔中的人若随便拿一个破故事来哄骗于她,她便是将其全部吞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此刻,我并不是惧怕她,只是突然很想讲一个故事,一个属于我的故事。   我缓缓行至她的面前,同她道:“从前,有一个姑娘,命不大好,年少时,曾喜欢过一个人,天真以为捧着一颗心,对方便能好好珍重,却不想那人却是个烂人。等长大些,终于遇上一个能在危险的时候来救她,而且永远不会丢下她,会陪着她很久很久的人。”   影灵目光沉沉地望着我:“然后呢?”   我抑了抑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天不从人愿,那个承诺要陪着她很久很久的青年却死在姑娘手中,而青年死的时候,姑娘甚至都来不及同他道一句好话,连一句都没有。”   说到这,我喉咙更是苦涩,然此时,影灵却越发把我看得更紧:“杀死自己心爱的人感觉如何?很痛吧?”   我愕然一顿:“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我自己?”   影灵目色缓和:“一个人只有在讲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伤感的神色。”   我垂眼:“你说得不错,我是在说我自己。”   她掀起一个冷笑:“看来,你的命我不必取,因为让一个人永远活在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悔恨之中,永远比杀了她还要来得爽快。不过,今日我放你,不代表第七层的大姐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   影灵话语冷冷落在空中,拂袖转身,我脑中一抽,拦住她:“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你一定还有另一种原因不想杀我对吧?”   她木然回头,眸子中的诧异一闪即逝:“对,因为我曾和你一样,不过,你比我幸运,起码你有复活他的能力,而我,无能为力。”   其实,她这话说得不大对。   命途之中,我并不见得比谁更为幸运,我虽有复活他的能力,却没长久陪伴他的能力,于世间之中,得到了却又失却了,这远远比从未得到更来得残忍。而这些,是我必须承受的果,因为当我要复活他的因一起,这幸而不幸的结果便早已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赤水女皇   聚灵台第七层,一道雕刻着上古图腾的大门灼灼发光,门上尖牙三眼的鬼魅怨兽张牙舞爪,狰狞至极。   我思量在三,决定道:“魅灵乃四方怨灵之首,修为更是在其他三灵之上,兄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祈宋的折扇‘啪’的一声打断我的话。   “你虽不想连累于我,然,我却并非是丢下兄弟之人,虽然我现在对于你的身份有太多疑惑,但我心里明白,无论你是谁,是上古凤歌女神也好,是如今的司蓁女君也罢,你都是我的兄弟。既然是兄弟,那就该讲究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说是不?”   我怔了怔,甚是觉得我今儿个真是踩了一回狗屎运,才得了这个义薄云天的兄弟,遂再婆婆妈妈就忒违了我原则了。   我伸出手掌,道:“好,就让咱兄弟大干一场!”   幽暗的塔内,祈宋缓缓一笑,手掌在半空中与我正对一击:“好!”   语落,我便先行开路,然肩膀却在往前的一刻,被祈宋抓得正着:“司蓁,你一定要活着,活着告诉我一切。”   瞧着他一丝不苟的神色,我的声音竟然不知不觉地沉了下来:“我不会死的。”我默了默,将声音压得极低:“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这。”   “什么?”   “没什么。”   言及于此,我们面前的玄色大门打开,幽蓝色光泽自门缝中穿透而出。此刻,我瞧见四方怨灵之首的魅灵拿着海灵珠,支手撑颌,眉目紧闭,端坐在玄色宝椅之上,样子在幽蓝灯光下被衬得愈发的苍老。   半晌,她的眸子终于缓缓睁开,声音极是沉:“凤歌,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微微上前:“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魅灵冷笑:“果然是凤歌女神,即便样貌已易,修为不复上古,但气场却丝毫不减当年。但,你真的以为我会放过你吗?”这怨恨的声音一毕,她立即把海灵珠浮在举头三尺之上,以海灵珠之光施展出魅术之阵,将我们困在血魅法阵之中。   萦绕不散的幽幽怨气中,我们被强大的束力缚着,挣脱不得。   魅灵快意十足:“哼,你不是要海灵珠吗?它就在我这,你倒是来拿呀!”   我看着心心念念的珠子,脑袋一亮,便抵着夜绫剑砍断周遭的束缚之光,可这一动手,周遭的光束却如一道道利刃把我全身划破。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我的玄袍滑落至地,所到之处都蜿蜒出一道妖艳的血迹。   疼痛,深入骨髓。我缓了缓,继续前进。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发鸣的耳边传来祈宋急急唤我的声音,但我晓得我不能停下来,只能这样往前走。我告诉自己,不能害怕,绝对不能!他还在等着我,他还在等我!   海灵珠熠熠生辉,光泽如一道轻纱铺满了一地。   我抬头,瞧见了不远处一身白衣的玄夜浅笑着,向我伸出手。   这一刻,我想对他说,那些你所能为我做的却没能开口的事,我都明白。只是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在这一段缘分中做得不够好,原谅我知道我福薄但依旧想靠近你,请原谅我想把最好的留给你。若今日,我能闯过这关,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神思归来,面前的幻影已散。   我咬着牙,忍着疼,一步一步地走着,海灵珠就在眼前,然越是接近,疼痛却越地发深入肌理。我知道,那些老天没能仁慈恩赐的却又是我们想要的东西,除了争取,别无选择。   我终究不能回头。   此时,指尖与海灵珠的距离就只剩下一寸。   我心甚是欢愉,准备用手穿破滚滚光障取下珠子。可就在这一瞬,一个红衣身影先我一步,横空一扫,夺下珠子。   浊浊怨气中,幽光渐渐散开。   影灵站在我面前,情绪很是激动:“姐!你竟然启动血魅之阵!你可知不过须臾片刻,此塔尽毁,届时谁都活不了!”   魅灵拂袖一怒:“那有如何?我等了十五万年,就等着这一刻,同归于尽又有何惧!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凤歌为我陪葬!”她眸子一顿,对着下方的影灵道:“怎么,难道你怕?”   “我自当不怕!”   “那就少废话!”   音罢,聚灵塔晃荡震动,沙砾巨石自高大的塔墙之上滚滚滑落,慌乱之间,海灵珠自影灵的手中漂浮而上。   我踏着碎石飞跃而起,将珠子紧紧握在手中,但正当我一颗鸟心十分欣慰之时,一块巨石自我天灵盖的上方砸来,所幸挣脱阵法的祈宋顺势一扯,拽着我避开巨石,往塔顶冲破而出。   可此刻,已近乎疯狂的魅灵却拽住我的脚,声音极低字字狠毒:“我活不了,你也别想走!”   因着魅灵的拉扯,我与祈宋只得是悬于塔的中央,动弹不得,周遭巨石纷落,眼看这聚灵塔就要坍塌。但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我发上的红丝带忽地飞扬在半空之中,散出一道灼灼红光,把魅灵震开。   趁着这个契机,祈宋拉着我飞出塔。   茫茫忘忧海上,聚灵塔霎时如同顶天巨人一般顷倒,没入汹涌的海水之中。   沉云之间,祈宋摇了摇头:“一切尽毁,终成一场空。”他话语一落,我自是支撑不住涌出一口血来,他见我这个窝囊模样,随即以指捏术将仙气灌入我的体内。   须臾,我伤势渐渐好转,这便心急站起:“祈宋,我还得去一个地方。”   “你都这个模样了,还要做什么?”   “只有集齐比翼血、海灵珠、镇妖印,才能把存在我三魂六魄之中的封印解开,届时上古修为一复,我便能将修为全数渡到重止身上,这样他就可以复活了。”   祈宋惊愕一顿:“什么!你的意思是一命换一命?”   我点了点头。   他脸色愈加沉重:“原来你说你可以守护下来,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是这个意思。早知你会干这样的傻事,我绝对不会帮你取海灵珠!”   我笑了笑:“可是来不及了。你已经帮了,不是吗?现在就差这最后一步,就由我亲自完成吧。”言毕,我唤出苍暨,腾于它的龙身之上。   祈宋站在云腾之间,眉目甚紧:“你去哪?”   “空间罅隙,昊天玄境,夺镇妖印!”   他闻我此言面色陡然一白,字字掷地有声:“司蓁,你可知镇妖印一离,妖界赤水女皇重临三界,会是何等的生灵涂炭!你不可为重止如此为之!”   我心头兀地一震:“我自是晓得夺镇妖印的翻天后果,你放心,我不会让赤水女皇重临大地,致使三界涂炭生灵。祈宋,你别忘了,我和阿爹留着同样的血!”   “司蓁!”   祈宋落于半空的呼喊声震惊又急切,我已载着苍暨飞至数十米之远。   少顷,我乘着苍暨已来到空间罅隙之内,昊天玄境之中。   浊浊妖气弥漫,暗暗幽色令人窒息,唯独那封印浊浊妖气之口的镇妖印泛着一丝银色光亮,令人安心。   五万年,整整五万年。   阿爹用一身修为血祭镇妖印封印赤水女皇已过五万年之久,如今我亲眼看阿爹阿娘当年羽化之地,一颗鸟心实在拔凉。虽然我乃上古凤歌,但我也是司蓁,我永远都忘不了阿爹在我还是个球时,对我的关怀与守护,更忘不了他临羽化前,为我所安排好的一切。   我揉了揉眼,俯身而跪下。   “阿爹,如今我已觉醒,但不管是凤歌还是司蓁,我都不能让重止就这样离我而去。就当女儿不孝,擅自拿走你当时以身加固的镇妖印,待重止重生,女儿再来向你负荆请罪!”   话语落下,昊天玄境内泛起阵阵回音。   我起身飞至浊浊妖气之口拔下镇妖印,刹那间,整个空间罅隙晃动不已,滚滚妖气已蓄势待发,欲要冲口而出。   “真妙呀!太妙了!当年旭尧神君将我困于此处五万年,现在由他的亲生女儿为我亲自解开,甚好甚好!”   赤水女皇!   我手拿镇妖印,浮立于半空:“赤水!你莫要太得意!你且看看我是谁!”   她默了一阵,惊恐道:“你是……你是上古凤歌女神!不可能……不可能,上古凤歌女神早已羽化湮灭,你究竟是谁?”   我冷笑一声,幻出夜绫剑划破手指,以血引出五万年修为化为光镜,重新打开妖气滚滚的缺口之上。   “不管我是谁,都是今日封你之人!”   她看着缺口被融入我封印之血的光镜慢慢修缮完毕,震惊喊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昔日的账,我们改日再算!”语毕,我便骑着苍暨拂袖而去。   回程途中,我修为尽失,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能够感觉有一股灵力在支撑着我。可照理说我用了五万年修为压住赤水之后,本当是修为尽失,灵力涣散,所能支撑不过十二个时辰,且这个不争气的身子骨应该比眼下这个情况还要来得更糟,然,事情却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这神逻辑让我理解不透。   我拍了拍苍暨的龙角,向苍暨抛出这个疑惑。   凉风猎猎间,苍暨沉思许久,道:“兴许有另一股无形的力量隐匿在您身上,您尚未知晓。”   我愣了楞,倏地看见发尾之处的红丝带飘飘飞扬,于层层雾霭之中泛着冷光。苍暨赤红的双眼微微上扬,愕然出声:“这不是上古之时,玄夜真神亲自编织送给主人的吗?”   隔着层层云海,我脑中那一段甜蜜的上古回忆忽然抽丝剥茧而来。   “喂,娘炮,我都送你鸳鸯荷包了,你怎么就没有点表示呢?礼尚往来那才是我们上古真神应有的风范不是?”   “喏。”   玄夜把一条红丝带放在我手掌心,目光炽热:“你头发太多,平时又不绾发,用根红丝带系着正好。”   “你的意思就是我懒了?”   他伸手将我脸捏得歪七扭八:“你的悟性不错。”   “……”   回忆戛然而止,我不禁扬起了一个笑容。   想来,十四万年之前,玄夜把这一条亲自编织的红丝带送于我手,十四万年之后,化为重止的他又亲自为我系上。凡尘之中,那一声声不能取下来,无乱如何都不能取下来,我便再也未曾取下来,如今想来,真是伤情。   苍暨疑惑道:“上古之时,这条红丝带未曾附有灵力,现如今却附有的两万多年修为,平常可护宿主免受外来水火雷电的侵蚀,主人可知为何?”   此问止于袅袅云层之中,如同巨石一般砸得我一颗脑袋十分清醒。   原来初初我在幽冥地界之中没能被万年玄冰冻化,也没能在雷慑之笼当中被惊雷电死,亦是没能在历经火劫时被蛮荒天火烧死,更是在聚灵塔中能侥幸逃脱,全是因为有这条附有重止两万多年修为的红丝带。   怪不得,一向从未败过的重止会被桀骜的一道蛟龙巨刀伤得十分严重,原来他早就将两万多年的修为附在这条发带之上。   想到此处,一股麻痹之感蔓延至我周身。   在这一世的里头里,他对我的那些好,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真神回归   九重天之上,依旧是往昔的模样,仙气缭绕,祥和冷清。   我一路骑着苍暨破云而来,听闻重止仙逝天帝十分哀恸,于今日命天界五神将将其仙体放置于九天之塔中,希望他得享安宁,永不为九重天之下的万事所扰。   我心急之下,全然顾不得什么礼节周全,直接骑着苍暨直奔九天之塔。   能复他重生,是我此时唯一的念想,但当我临于九天之塔的上空之时,却正巧赶上了天帝为重止亲自操办的入殓大典。   九天之塔前,齐刷刷地排满了一地身着素服的仙者,四海八荒的上等神君、神将、君星、元君齐齐到场,一个不落。   这样大的排场,九重宫阙之上从未有,可见天帝对重止的喜爱。   皓皓仙云,飘飘素带,我看见天帝长身玉立于塔阶之上,望着即将抬入九天之塔当中的冰玄仙棺,神色沉沉。   这一场丧礼,又岂是他一个人在伤情。   一阵寒风拂来,我脑袋被刺得甚疼,记忆纷落,想的全是重止。可就这神伤的时刻,响彻云霄的“入塔!”两字震得我灵台清明,这便急急浮现于塔顶:“不能入塔!”   我声音一毕,跪在塔前的众仙以及天帝纷纷仰头,有的惊恐,有的诧异,有的疑惑。   由于我的出场方式实在太过于粗暴直接,开场白又实在太过于简单明了,是以大家都沉在愕然的世界中,只有思维较为清晰的天帝顿然醒悟:“你竟然还没死?”   我淡淡回他:“想来,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吧。”   天帝青筋爆出,拂袖怒斥:“大胆司蓁,今日,你来得正好,正好为吾儿陪葬!来人,把司蓁女君拿下!”这一声令下,五神将齐上,挥出五条捆仙绳欲要擒拿住我,但就在我拔剑的这一刻,五条捆仙绳却被一道震天撼地的赤红神光绞成粉碎渣子。   九重塔上,响起苍暨低沉沙哑的上古之声:“谁敢伤吾主人凤歌女神!”   我回头一望,苍暨已从几道雷霆之光中浮现,俯首从穿过我的脚下,让我站于它龙首之上。霎时,上古赤红帝光将整个九天之塔染得如火一般明艳。   此时此刻,塔下众人愕然失措,连同一向庄严镇定的天帝也木然一惊。   这样脚踏上古应龙,身披红光,迎雷而起的出场方式远比之前的方式还要震惊,以至于刚沉在疑惑中众仙更是诧然,故而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这不是上古时期,苍穹帝主凤歌女神的坐骑上古应龙苍暨吗?它不是在不周山沉睡已久了吗?为何会突然出现?还有立于它身上的司蓁女君,她怎么会骑着上古女神坐骑?”   “难道……难道……是苍穹之主,上古女神凤歌再现?”   “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无甚心思去理会众仙的疑惑,遂立即捏了一束光,把冰玄仙棺浮空腾起。彼时,众仙虽诧异却未有一人敢擅自阻拦。   冰棺之中,面色苍白的重止依旧如往昔一般容颜冷俊,虽然没了上古之时玄夜的尊贵威严,但是他的样子,无论是怎么变,都是那样的剑眉星目、冷冽如冰。   苍暨提点我道:“主人,是时候了。”   我点了点头,破开棺盖,扶起重止,然就在这个时刻,塔下却响起馥语歇斯底里的喊声:“我不准你碰我夫君!”   我闻声望去,馥语毫不畏惧地从两排众仙之中踏步而来。   一身素服的她清丽脱俗,一张通红的丹凤眼里全是愤怒与不甘,眼下她时时扮弱的娇美假面具突然摘掉,令在场所有的神仙都为之一惊。   不过再我眼中,这样的真面目诚然顺眼多了!   神思至此,馥语已行站在九天塔下,仰头道:“我不管你是司蓁女君也好,是凤歌女神也罢,今日不许你动我夫君半分!”   此话一止,九天塔下一片哗然,怕是人人都没有想到,今日的馥语竟然敢冒着触犯上古女帝的危险,说出这番铿锵有力不带半分柔弱的话。   “自三千年前,重止在擎山遇见你这个煞星,便对累着一颗真心对你掏心掏肺,你不过是为了他失了半条命,他却时时惦记着你。这样也就罢了,三千年后,你再度出现,他为护你不惜借我乾坤玉,将你所受三百神鞭的苦痛全数转到自己身上,之后更加为你欺瞒忤逆天君,如今更是为你而死!”   她抹了抹眼泪,声音更是凄厉:“敢问,你还要他怎样?你究竟还要他怎样?你竟是连死都不让他安息吗?”   话语落地,我踉跄一退。   原来我在诛仙台受刑完毕的那一日,重止搂我入怀,一声不吭,其实并不是因为被七星剑所伤的疼痛,而是因为那三百神鞭。怪不得,怪不得,那日我不过是轻轻一碰,他便是发疼得要紧。   想来,他连着三日假借处理公务为由,令卫离在书房外阻我探望,再让伊人分散我的注意力,全是为着不让我晓得他的伤势。   重止一向会瞒,我也一向被他瞒,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竟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此时,馥语欲上前阻拦,却被刚刚赶来的祈宋拉住:“你别说了!也别闹了!重止这么为司蓁都是心甘情愿的!而司蓁所为重止做的,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下冥界、受冰劫、破铁笼、闯灵塔、失修为、夺神印,她所做绝对不比重止少!”   言罢,馥语更是哭得厉害。   祈宋默了默,续道:“情爱的世界很窄,硬是要挤进去,受伤的也只能是自己,放手吧,你不可否认你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而已!现在,莫要因为心底的一丝妒恨,而误了司蓁让重止复活的大事!”   祈宋他说得对,我敛起心尖揪起的一抹痛楚,拂袖俯视着九天之塔下的众仙。   “我,无论是凤歌还是司蓁,都不会忘记他在上古之时,为我寻觅九州、耗尽修为之苦;也不会忘记他舍弃尊位、陨落于世之情;更不会忘记他今世之中为我抵挡神鞭、舍命逆天之痛!今日,我凤歌便当着三界众生、四海众神之面,以命换命,复他归来!”   言落,我唤出海灵珠与镇妖印,并用夜绫剑往手腕一刺。   白茫茫的仙雾之中,比翼血、海灵珠、镇妖印三宝之光灼灼发亮,恍如上古皓日。我笑了笑,把比翼血汇入海灵珠与镇妖印之中。瞬间,金色光芒自我手中张扬而出,将整个云霄全部笼罩。   可为什么,三宝竟然无法融合!   正当我疑惑之时,脚下的苍暨突然飞腾而起,带着一声声低吼的龙吟,以雷霆之速撞向塔顶。   ‘轰隆’一声震彻云霄,巨石掀起、塔顶顷塌。   滚滚烟尘之间,赤红金光的应龙角出映入我的眼帘。   “苍暨!”   苍暨浮在上空,赤色眼瞳泛着沉沉死意,声音老得只剩下一股苍凉之意:“主人,三宝之所以未能融合,只是因为还缺了一样东西,那便是之前吾没有告诉您的应龙角。”   “什么?!”我猛然一惊,心中的凉意缓缓散开。   “主人,吾之所以没有告诉您,就是怕您不忍心砍下吾的龙角,可玄夜真神乃主人心中最珍视之人,吾数亿万年来比谁都要看得明白,吾又怎么忍心看着主人孤苦一人、伤心难过。”苍暨的声音越发的低沉,像是最后告别。   我冲上前,抱住它渐渐微凉的龙首,哭得无比凄凉。   它叹息一声:“主人之心性,吾自上古时期便早已懂得,始神盘古大帝将苍穹之主交付于您手后,您不负所托把一切处理有条不紊,若不是当初的神魔纷争、苍穹之劫,苍穹亦不会陷入乱世纷争之中。但吾晓得主人心性不羁,本不喜这上古帝位的束缚,可叹始神临终托付,您才……”   “苍暨……”   “主人,吾恐活之不久,十四万年后还能得您喂食、听您一歌、带您乘风御风、完成您心中所愿,吾已满足。今日临别之前,吾将余下的半数龙息之力赠于主人,望您解开封印之后,还能与玄夜真神世世相守,永不分离。”   沙哑的龙吟声一沉,苍暨赤瞳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此刻,一道赤红的龙息灵光汇入我的身体之中,然苍暨却已经灰飞烟灭,留在我手中只有它鲜血淋漓、光芒四溢的应龙角。   我终是晓得,苍暨之前那么轻易便把复生法子告知我,原是早已准备给我一个成全。   这一刻,我明白那些命格中注定的成全,不仅仅只有泪水才能弥补,我能做的,还有让这样的成全得到它应该被赋予的价值。   风声呼啸间,我压制着喉咙的苦涩,抹了抹一脸的泪水,拂袖把四宝汇聚于半空。   不过顷刻,四宝汇聚而成一道光刀,自我的天灵盖上劈下,万丈光芒之中,巨声连天,震得整个九天之塔都晃了晃。   此刻,我全身浮浮沉沉,一张脸渐渐化为上古时的模样,额头之上浮现出灼火色的上古凤印,连身上血迹斑斓的玄色简裙都慢慢褪去,换上古之时迤逦三尺的红袍。   灼灼光芒之间,众神仰首,神情惊讶而又敬畏。   我明白玄夜施加在我三魂六魄的封印已尽数破除,而我在苍穹之劫中被敛去的上古之貌,上古之能也因着体内玄夜的上古修为被全数激发。   我凝神垂眼,塔下众仙齐齐一跪:“参见女神!”   我,凤歌,终于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凤歌她终究死也是该湮灭于一场天地浩劫之中,她是我笔下最喜欢的一个女孩,一生虽坎坷,但走到今日这一步,她无憾,我亦无憾。   但这绝对不是大结局。。。大家不要难过~~她会回来卖萌的~~   ☆、结局上篇   众仙的俯首称臣,声声女神,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我淡漠地望着塔下众仙:“四海八荒众神听令!重止乃上古玄夜真神,自今日起,天地之主的位子便由他继承,四海臣服,八荒俯首,不得违背!”   天帝连同众仙再次叩头俯首:“是。谨遵女神之命!”   万丈光芒之下,当着四海八荒众仙的面,我将上古修为一点一滴地注入他的体内,不过转瞬之间,重止冷俊的一张脸渐渐化为上古之时玄夜尊贵无双的模样。   我颤颤的双手摸了摸他黑如深夜的剑眉。   眼前这个人,是我的夫君,无论何种模样,都是我喜欢的冷峻淡漠,尊贵无双的样子。   这一世,我能以司蓁的身份呆在他身边,其实已经是很好了,只不过人心的欲望太过于强大,让我不由地想要在他身侧呆得更久,然我知道三魂六魄没了他的上古封印禁锢,我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神魂俱散。   原来,我们就只能到这里了吗?   彼时,八荒之外的空间罅隙发出惊天巨响,我知道赤水女皇就要破出我那薄弱的五万年修为,重临三界了。   我拂袖腾空而起,众仙见状更是恭敬惶恐地把头扣至地面。   明艳红光间,我在半空中回头一望,瞧见玄棺中睫毛轻微颤动的玄夜。真好,他要醒了,可我却来不及听他唤我一声,看我一眼。   空间罅隙之中,昊天玄境之内,巨石翻天、妖气滚滚。   已破出血印的赤水立于半空,望着腾云而至的我阴笑道:“哟~这不是上古女神凤歌嘛~如才不过一会的功夫,你便换回上古的容貌,不过,你的苍暨坐骑呢?”   我看着她妖媚的笑颜,心声厌恶:“废话少说,今日咱新帐旧账一起算,当年你混乱三界、害我阿爹旭尧神君羽化湮灭,又迫我沦为天煞孤星,我凤歌今日发誓,定要将你斩于剑下!”   黄沙漫天之中,赤水手握妖仗:“你若还是当初的上古凤歌女神,我当不是你的对手,可如今你一个快要散魂之神,我对付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那就试试看!”我拔剑而出,穿过漫天巨石。   两方对决,罅隙净土‘嘭’的一声,蜿蜒出道道裂痕,滚滚巨石从绛紫的天幕中一顷而下。我正欲拂袖挡住时,一道剑光横穿天幕,挡在我面前,持剑而立的是一身白袍的玄夜。   我记得他曾三次这样一身素袍银甲站在我面前。一次是上古,一次是三千年前他还是重止时在擎山救下我的那一刻,还有一次便是三千年后再度与桀骜对战之时。   无论是哪一次挡在我面前,都是那么凛然果断,冷峻从容,包括这最后一次。   不过,我很清楚,他才刚刚复生,就算承得上古修为,也未必在顷刻之间恢复如初。   响彻万里的狂笑刺得我耳朵发痛,玄夜侧身蹙眉道:“快走!”   浮立于团团妖光之间的赤水蔑视道:“又来一个送死的,今日是本座破印而出大好日子,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一同碧落黄泉,魂归八荒如何?”   “痴心妄想!”玄夜拔出七星宝剑,神态若如上古之时一样,冷厉果断,震慑心魂。   我不能让他再一次在我面前消失,如果今日有一人要牺牲,那只能是我!也应当是我!正如上古之时,我以身化砥砺之气一样。决心如此,我立即腾空而上,以剑光将灵力未复全的他震出狂沙之外。   “凤歌!”   这是我十四万年后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唤我,我心中一喜,竟然滚下一滴泪:“不管你是玄夜也好,是重止也好,你都是我的娘炮,独一无二的。我不想每一次都是你站在我面前保护着我,这一次就让我站在你前面,好吗?”   话毕,隔着浊浊妖气,我瞧见他漆黑深沉的眸里浮现一丝讶然。   我转身持剑而去,直指漫天黄沙之中妖娆的赤水。   “赤水,受死吧!”   风声撕裂中,我听见下方的玄夜在唤着我的名字,耳边突然回响着他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我今日天为聘,以地为媒,以一池昙萝花为礼,以苍穹万物为证,娶你为妻。”   我回头笑了笑,对他说从前我想说,却始终不能说出口的三个字:“我愿意。”   话语落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是这世间之事,讲究一个福分和缘分,即便我愿意还是抵不过终归四个字,无能为力。诚如父神所预言的那样,我情缘浅,福缘薄,而我的出生,本来就是要守护苍穹,看护苍生,而我的湮灭,也是如此。   娘炮。再见了。这一段长路,我终究是不能陪着你一起走了。   此时,漫天狂沙被我指尖的一道道灼火红光层层束缚,‘轰隆’一声,响彻四海八荒。   眼前脸色惨白的赤水女皇在万道灼光之间,渐渐化为粉碎星子,临死前嘴里还颤颤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   烟雾阵阵散开,赤水女皇伴着一声恐慌的怒喊,消失于半空之中。   滚滚黄沙瞬间停歇,我持剑从半空中缓缓坠落,皓皓浮云被我破成一道道云沟。   这一刻,我这样想,身为凤歌女帝,我对得起盘古父神;身为司蓁女君,我对得起阿爹旭尧;但身为一个女人,我却对不住那个在上古之时守护我的玄夜,亦对不住这一世为我舍命的重止。   想到这,仿佛有一把刀自骨血中蜿蜒而出,寸寸都割疼得令人发颤。   然,迷迷糊糊间,我感觉自个儿残破的身子被一个温软的手掌稳稳的护着。我使劲抬眸一看,瞧见玄夜一双血丝蔓延的眼。   我咳咳一笑:“嘿。娘炮,我都说我可以保护你。你看,我做到了吧。”   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用尽全身神力护住我的心脉,颤抖的声音落在我耳畔:“凤歌,你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你不可以死。”   喉咙处的血腥味渐渐蔓延开来,死意裹得我全身上下都觉得麻木冰冷。我息了他的神力,伸手扶上他的脸,轻声道:“没用了,娘炮。但你说点好听的话,兴许我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将下颌抵着我的额头,沉沉应了一声好。   可这带着浓浓鼻息的柔声落在我额头上时,我却猛然感觉到一串晶冰冰凉凉的液体滴在我的额上,我还不及反应,一个柔柔的声音传至我耳边:“我爱你。”   我心中一喜,觉得很满足。   “娘炮。”   “我在。”   “你以后要记得看折子的时候要枕着一个靠枕看,这样肩颈就不会很酸了。还有,吃饭的时候不要总是挑清淡口味的菜,偶尔开点荤佛祖不会怪罪你。还有,早上起床时不要老是没用膳就去练武,晚上看折子时要多点几盏灯。还有,还有,你一向喜欢用昙萝花来泡茶,我在宫中的时候都把它们晒干了制成干花,都放在你房间中的檀香木柜里。你惯用的紫檀笔、龙涎墨、白皓纸、碧石砚在天宫时我也都给你预了双份,就在你书桌上的第二个匣子里。娘炮,我能做的只能到这里了,以后你一个人时,要记得要好好的。”   玄夜沙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从不晓得你会如此细腻?你以前不都很讨厌理会这些琐事吗?”   是呀,以前的我自个儿都弄得一团糟,想着事事顺心就好,这些琐屑小事本就不是我该琢磨担忧的事。但自从勉勉强强接受娘炮姑姑的教导之后,我便觉得嫁给娘炮是一个忒严谨的事情,很多事情我不想假手于人,便自个儿做了,做着做着,就不知不觉做了这么多。   那时候,祁宋还笑我越来越女人,越来越细致周到,我没有拿什么话语将他堵回去,倒是先害羞起来。   可见,爱上一个人,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不能口头说说。   “也许,我吃错药了。”话语至此,我涌出的一口血,把他的白衣袍子染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娘炮。我死后,将我葬在三十三重天的昙萝花池中,那里有我们上古的回忆,有我们当年一起种下的昙萝花,有我们一同亲自搭建的竹屋,我想回到那里。”   玄夜抱起我,在我耳边道:“好,我带你回家。”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想要记住他身上的温度和独有的香味,若有转世,我便能凭着这个味道找到他,然凡人有来生轮回,但上古真神死后魂归八荒,护卫苍穹,哪里来的转世。   我默了默,抬眸道:“娘炮。忘了我。忘了……所以的一切。”   玄夜一双眼通红得要紧,坚定的声音自两瓣苍白无血色的唇片而出:“我做不到!”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缓缓发声:“可以的,只要,你想。”   “凤歌,可我并不想。”玄夜沉沉的声音落地,我眼中的他渐渐模糊,竟是连一颗鸟心也突然轻了起来。   我笑了笑:“娘炮,你还记得,我时常唱的那首歌吗?”   他把我搂得更紧:“记得。”   “我突然很想听,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他眼睛湿润,喉咙沙哑地挤出一个字:“好。”   言没,冷风拂过,他好听的声音徐徐响起:“池中花,千年开,千年灭,几轮清风拂旧颜。陌上海,一朝起,一朝落,几回梦里惹夕怜。又见苍海化桑田,千载相逢如初见……”   明明是那么欢快温馨的曲子,这一刻却被他唱得十分沉伤,不过临死前,能听到这个,我觉得很圆满。   这一刻我很累,很累,虽然很想要开口跟他道一句别,可笨拙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什么声音。   不过这也没什么,身为凤歌,我已尽力尽责,身为司蓁,我尽力活过爱过,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好了,差一个道别,或许真的是我们没有缘分。   隔着朦胧的泪水,我木然瞧见三十三重天之上,那一池昙萝花,灼灼如三千焚火,明艳如漫天晚霞,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呢,二孟很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和阅读。这一篇小说我酝酿了很久,终于写出来了,尽管不是那么出彩,但我还是将笔下的这一切展现给大家看。   其次呢,我希望大家在百忙之余看到这篇小说的时候,能因为里面的逗比情节而会心一笑,也希望能通过司蓁、凤歌、玄夜、重止的故事让大家感受到找到自己内心的一份感动。   最后呢,我想说,虽然文章之中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希望我的读者能够海涵,因为有空我也会一字一句的进行修改,希望能尽善尽美,更希望更多人喜欢司蓁的女汉子性格,和凤歌的不顾一切地执着,还有重止与玄夜守护爱人古来的痴心。   谢谢大家的关注,我想我护继续写下去,接下来不仅是有番外,还可能会续文,不过接下来的故事到底是给逗比的凤歌还是给女二伊人,那就由你们决定了~~~~我遁走了~~会经常回来的。么么哒~   (==番外近期附上——大家不要走哟~)   ☆、大结局下篇(番外)   五年后。   九重天之上,万丈霞光萦绕九霄,千只仙鹤腾飞云海。四海八荒众神皆知,这样声势浩大的排场,只有在五年前凤歌女神降临之时有过,再有幸观此奇景便是今日天地新君即将继位的这一刻。   继天台上,沿着仙气缭绕的千层阶梯由上望去,两张镌刻着上古梵文的龙凤金椅泛着古老而尊贵的祥光。   继天台下,众仙云集,万仙垂首,恭敬地等待这位天地新主的降临。   然,吉时已到,却还是未曾瞧见这位天地之主的降临,众仙难免疑惑纷纷。就譬如神仙堆里,两个爱酒后磕牙聊天的仙君管不住嘴巴,趁着这个空闲交头接耳起来。   宝格子仙君疑惑地伸出脖子:“你说,这都已经到吉时了,新任天帝怎么还没到?”   白胡子仙君唏嘘一声:“可能还在三十三重天之上吧。”   宝格子仙君更是不解地蹙了蹙眉:“三十三重天究竟有何东西牵绊住玄夜真神,让真神至今都未曾下来?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继任天地之主的位子还要重要?”   白胡子仙抚了抚胡子:“有,凤歌女神。”   宝格子仙君讶然不已,一双眼瞪得比鸟蛋还大:“你是说艳绝上古,尊贵无双,曾统领苍穹的女帝,凤歌女神?”他顿了顿,又问道:“可她当年不是赤水女皇同归于尽了吗?”   白胡子仙君摇了摇头:“小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日凤歌女神与赤水女皇拼死一战之后,并没有湮灭于大地,而是不知何故陷于沉睡之中。”   “那之后呢?”   “之后,玄夜真神便将其仙体带回三十三重天,葬在昙萝花池中,日日常伴左右,这一呆,整整是五年。这五年里头,玄夜真神独自一个人坐在池边,守护着池下久久未醒的凤歌女神,听伊人小仙所言,玄夜真神这五年来从未说过一句话,更是没有笑过半分,倘若不是一双冷寂眸子还有一点黯然目光,怕是与死石无异。”   宝格子仙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默了默,又疑惑起来:“哎?我还有一事不明。凤歌女神临终前,不是说把天地之主的位子传给玄夜真神……也就是以前的重止九殿下,为什么这都五年过去了,玄夜真神如今才答应老天帝于今日继位?”   白胡子仙君叹气道:“这四海八荒都晓得,对于玄夜真神而言,凤歌女神乃他全部,当年凤歌女神决绝地与赤水女皇同归于尽,玄夜真神便再也无心天地之主的头衔,只一心护凤歌女神归来,初初老天帝都不知道上去请了多少次,还是不能将玄夜真神请下来。”   “那这事儿怎么就有了转机?”   “听说前几日,三十三重天的昙萝池中似有生息仙泽浮起,池水也微有荡动。这终日守在池水边的玄夜真神眸里才浮现一丝情绪。”   宝格子仙君诧异一顿:“这是不是代表着凤歌女神即将归来?”   白胡子仙君一脸不敢肯定的模样:“这尚未可知,但听说当初祈宋神君听闻此事,便立即赶往三十三重天,可大家都没想到他这一去,却把这五年来未曾出过三十三重天的玄夜真神劝动了,结果才有了今日的继位大典。”   宝格子仙君唔了一声,对祈宋神君赞不绝口。   继天台下的高阶之上,身着青袍,手执二十四骨水墨折扇的祈宋缓缓而出,听见神仙堆里有人夸赞自己,嘴角得意地勾起一笑。   这一得瑟,引得身侧的伊人很是不满:“如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口?现在吉时已到,新帝还没降临,你没看见大家都在焦急议论着了吗?你说到底重止……”伊人说出这个名字时,心中卡了卡,记忆里,这个名字她差不多叫了三千五百年,如今却要改名,她有点不习惯。   不过所幸,伊人她本就是个聪慧的仙者,她明白这个三千五百年的知己,无论身份,样貌,名字如何变化,知己就是知己,不会因为这些虚无的东西所改变。   这个道理,其实很浅显,就拿她眼前早就悟通这个道理的倜傥神君祈宋来说,即便跟自己偷鸡摸狗的兄弟司蓁,突然换了容貌,换了名字,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凤歌女神,他还是待她如往昔,不曾改变。   伊人想祈宋这个花花大少都能做到,没道理她就不能,遂敛了敛神,续道:“玄夜怎么还没来?”   祈宋挥了挥折扇,安然自得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佳人:“急什么,该走的也终会走,该来的也终会来。”   伊人默了默:“你说的其实也对,该走的终会走,就像是当日馥语一样。”   祈宋掠起一个不善的神色:“五年前,她竟然胆大包天,妄图毁坏昙萝花池下我那兄弟的神体,结果被玄夜一朝打下凡尘,永世不得为仙。我觉得这都算是便宜她的了。”   伊人目光朝千层玉梯上的凤位金椅望去:“确实,玄夜宁可后位悬空,也不会便宜馥语,那个位子,永远都只属于凤歌。可祈宋,这该去的都去了,该来的会回来吗?   祈宋不确定地摇头:“尚未可知。”   话语至此,伊人目光暗了下来。祈宋瞧着伊人这个模样,将折扇合在掌心,用一个但字转折起来。   “你也勿虚担忧。当日,我那兄弟牺牲自己砍死赤水之时,怕是四海八荒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立即魂飞魄散,而她却是没有,想来应龙苍暨死之前,曾把半数龙息之神灌注她体内之故,所以她的残魄和躯体才会没有散去。”   “龙息神力?”   “不错,传闻此龙息神力可以救活上古真神,当年长苏真神就是一个例子。但……但当年凤歌为了救玄夜,强行将封印在她三魂七魄的修为尽数传给玄夜,后又与赤水一战,龙息之神也不知消耗了多少。为了救活凤歌,玄夜把她放进三十三重天的昙萝花池中,望能让她体内龙息之神被修缮完整,将她的魂魄补好,让她重新醒来。”   伊人大解疑惑:“怪不得,玄夜这五年来没有继承帝位,原来全是为了等凤歌醒来。只可惜……”   祈宋眸里一抹淡然笑意顿起:“不用可惜。因为前几日,我上三十三重天看望玄夜之时,看到那一池昙萝浮现灼灼生息,便和他探了探,谁知道那一池灼花之下,竟萦绕着一丝活的气息神泽。”   伊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里全是震惊:“那意思就是司蓁……额,凤歌会很快醒来?”   祈宋点点头:“不错,虽然说这五年是久了些,可依着我对我那兄弟的了解,她只不过是偷偷懒,睡睡觉,逃过这繁杂的苍穹事务。待时机成熟了,她一定会回来,因为这里有她割舍不下的东西。”   “真的吗?”   祈宋的目光定在伊人身上:“真的,而且我有预感,她不会错过今日的场面。”   “那这么说今日的继位是你们……安排好的?”   祈宋将折扇悠然一挥:“不错,三十三重天上的昙萝花池虽有一丝生息,然我和玄夜等不及了,便借这个继天位的隆重之日,快点激我那兄弟醒来。”   “激?”   “对,依着我那兄弟好动的性子,若是没能亲眼看到四海八荒头一回这样的热闹场面,没能看到她男人继位时的风光模样,她一定会气到跳脚。”   此刻,站在千层阶梯上的祈宋仰头望了望苍茫云海,目色坚定:“所以我相信她一定可以醒来。”   话语刚刚一罢,继天台千层阶梯之下的众仙齐齐跪倒在地,皓皓光芒之间,周身金光缭绕的玄夜降落于继天台上。   此时的他,不似老天帝当年即位时身着金袍华服,头戴九龙宝冠,而是仅仅只着了一件素白袍子,简单又不失上古神者的风范。   众位仙者一致认为这位新天帝穿着打扮真是与众不同,个个都抛出赞许的神色。   可他一向对这些名利皮面的东西看得很淡,众仙如何评价,在他眼中不过就是几句话而已。然,他之所以着这样的装束出场,不过只是因为这个样子,是凤歌最钟意最熟悉的模样。   他扫了一眼继天台下的众仙,拂袖坐下。   众仙齐声:“恭迎天帝。”   玄夜点了点头,望了望身侧空落落的凤椅,印着上古护额神印的眉宇蹙了蹙:“今日本尊奉凤歌女神之命,继承帝位,自此之后,望三界九州共享太平,四海八荒福安长宁。”   此话刚落于九霄之上,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自云层之中回荡,一片灼灼红光蔓延整个云幕。   在众仙惊愕仰视的眸眼之中,映出千只仙鹤展翅高飞,万光长明不灭的惊世景象,而不过须臾片刻,萦绕神光的云海之上便浮现一个绝世的身影。   众仙看得不太真切,唯独承天台的玄夜一双灼灼的双瞳中映出女子的模样。眉若远山,眼如晨星,发如黑夜,红袍灼灼,红带飘飞。   “凤歌……”   女子微微一笑:“娘炮,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止番外   三千年前,在血流成河、遍地枯骨的疆场之上。   重止遇见了一个持着冷剑在刀光剑影中,舞出蝶翼展翅一样优美的剑法的女子。那时候,在群敌围攻的情况下,已身中重伤的她,一双冷厉瞳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恐惧,倒地的瞬间依然带着亘古无双的傲然之气。   这是他从未见过,却又仿佛是似曾相识的。   他想,四海八荒之中,九重宫阙之上,他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见过,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傲骨铮铮的女子,仿佛是硝烟弥漫的沙场之上破土而出的一支红梅。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不承认,他暗了四万七千年的生命终于生出一点活的气息。   乱世里,一份爱情能破土生芽就像白刃无法不蜿蜒出一道道血迹一样难。   他决定救下她。   那时候他还没有喜欢上她,只是觉得这姑娘挺有趣。   那夜,在灯火幢幢之下,他第一次打量这个梦魇缠身的姑娘。她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身上那股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气质让人忽略了她静柔的美。   他怔了怔,骨节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她眼睛伸去,却发现她紧闭的眼角竟然溢出一滴晶莹的泪。   一瞬之间,他脑中纷乱,那些他降世之后封存于脑海之中的上古回忆突然浮现。   记忆中,上古始神盘古的临终托付、十四万年前的苍穹之劫、三十三重天之上的甜蜜过往,全部都与上古女神凤歌有关。而他并非仅仅只是现在九重天上的九殿下,重止,还是那遥远的上古时期,盘古始神座下的三大真神之一,玄夜。   他笑了笑,把那些回忆拾起,重新再回想一遍他与凤歌在上古时的初见。   那时候的她,身着一袭红袍,正匍匐在一棵苍树上掏鸟蛋,脸上脏兮兮的,一点儿也不像后来苍穹众生公认的第一绝艳。   而那时候的他,无言走过,她却发现了他,并朝着他挥手微笑。她那个模样,如今依然清晰。晨星一般的眼微微地眯着,淡淡如桃蕊的薄唇翘起一个笑容。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笑容衬得越发的灿烂。   顿时,他心底生出一种悸动。   之后,他仔细琢磨这种情感,却越发困惑。因他本就被盘古始神造得无情,遂也只能是对任何人都冷情,可是那一刻,他竟然能感觉到一种暖心的悸动。是以,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他有点分不清。   直到后来,凤歌一步一步走进他的世界,给予他来不及拒绝却也不想拒绝的温暖时,他知道,他得到了答案,并且决心要守护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只是,他没有想到,数亿万年的守候,却抵不过一次史无前例的劫数。   那日,她为抵化苍穹之劫,身陨八荒,魂归九州,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烈火灼灼,焦土尽裂,空空荡荡的半空之中,只剩下昔日他送给她的那一条红丝带。   而后,他为救她,这上古女神凤歌,寻觅整个九州八荒,以一身修为将她的魂魄补齐,本想降落人世护她重生,却未曾想过降生为天帝九子之后,他便失却了上古之时最珍视的回忆,忘了守护她的使命。   所幸,他还有那么一点点运气,还能与凤歌再次重逢,拾起他曾经遗忘的过往。   然,如今重生归来的凤歌却因为当年赤水女皇的一番折腾,在她坠入人世的七星连珠之日,失了上古之貌和上古回忆,沦为了天煞孤星之命。   是他没有保护好凤歌,甚至还在入世护她之时,还差点就忘了她,可如今却是不会了。   他蹙着眉目,看着灯盏下的凤歌,却倏地看见她干皱的唇轻轻掀动,像是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他听得不太清凤歌说的是谁,用手擦了擦她脸颊边的泪珠,捏了一个入梦咒进入她的梦境。   梦中种种浮现眼前,他一一看得十分清晰,终是明白当年的凤歌陨灭重生,把一切都忘记之后,变为今日的司蓁,而她于凡尘之中,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子竟然是另一个人。   他嫉妒得发狂,却也悔恨得发狂。   他想,若他能早点记起上古时的回忆,就不会让凤歌孤独这么多年,更不会让一个心怀目的的润沐欺骗她利用她,更不会让她如今那么伤情。   他想,这一段长路,以前他走慢了,没能牵着凤歌的手一起走,亦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找到她,保护她。可如今好不容易跟了上她的步伐,却是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更是不会再让她掉一滴眼泪,不管因为谁都不行。   七日后,凤歌渐渐醒来,他却瞧见她躲进被子里彻夜哭泣的凄冷模样。   他没有办法想象当年号令苍穹,睥睨苍生的她也会哭的这样凄凉,为了让她重新振作,也为了让她忆起他,他将上古的回忆灌注人她散落的记忆当中。   自那以后,凤歌不但从深沉的哀痛中渐渐走出,更是记起了上古之时的甜蜜过往。   他本以为战事了却,一切便可重新开始,可十日后,他为她重新系上红丝带的那一天,在一场惊天地震九州的擎山大战之中,凤歌竟然持剑抵着面朝她奔来的五万大军,于擎山山巅扑向崆峒印,与蛟龙族的柏晏同归于尽。   他一向晓得她坚韧勇敢,却不晓得她这样坚韧勇敢,亦如上古之时,她以一身修为抵抗苍穹之劫的那一刻一样,坚定无畏、尊贵傲然。可他终归慢了一步,没能护得了她。   这一世的里头,即便凤歌化为司蓁,还是躲不过宿命。   擎山一战之后,已经化为司蓁的凤歌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这一次消失竟让他整整三千年都是在茫无头绪的寻找中度过。   直到三千年后,潦云谷长苏告知自己寿命将尽,把司蓁交付于他。他一颗死了一半的心才再度复活,只是就算是于人世之中二度重逢,她却为当年崆峒印的神力封印住了有关于他所有的回忆,包括擎山重逢以及上古那一段隐秘的往事。   他晓得这上古崆峒印的威力非比寻常,若有人被它封印住记忆,那便是不能轻易解封,倘若如三千年前一般将上古回忆灌输进司蓁的脑海之中,那只会令其与崆峒印的封印之力相冲,最后可能会让司蓁神识错乱,沦为痴傻。   他不能冒险。   他这样想,即使她忘记,也无甚干系,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一步都不能。可他知道纵然如此,还是抵不过命运二字。   长苏以上古的一半修为为司蓁压住煞气的封印已渐渐消弭,如今煞气染身的她能存活于世不过百来余日,若不想法子将她命格更改,后果不堪设想。   然,如今他和长苏以及如今化为司蓁的凤歌均已失却了上古修为,再也不是当年的上古真神,再也无法号令万物生灵,借众生之力,逆天改命。当时是,除了天地共主天帝能令万物臣服,扭转乾坤之外,世间再无第二人。   可再难,他都要试一试。   至此之后,他与长苏便施计眶司蓁上天报恩,待天帝首肯,为她逆天改命。可天帝知晓此事后,便不允此等煞气女君祸害天族,但又唯恐公然除之有伤比翼鸟一族与苍龙族情意,遂只能明里暗里把她驱出天宫之外。   所以,自司蓁上天之后,他一直都在苦恼如何将她安全地留在天宫,等一个恰当的时机让天帝为她逆天改命。   可终究,世事无常。   聚仙会那日,天帝寻了一个空子,诓司蓁上了三十三重天,本想让天枢星君以慑魂酒把她困在往昔回忆之中,然却阴差阳错,让天帝知晓了司蓁本为上古凤歌女神。   这可让天帝颇为头疼,一个上古女神若存,倘若还加上修为和容貌皆复,想必众生知晓后定然会视其为苍穹之主,届时,她便会凌驾他这个天帝之上,是以做梦都想弄死司蓁。   重止晓得这事儿之后,确实很是担忧。   之后,他便时时将司蓁困在宸天宫,这样至少天帝会顾及一些父子情意不会妄下杀手。   但他算好了一切,却临时出了一个岔子。在他奉命前去西方的论法大会之时,司蓁和祈宋为营救伊人破了他的仙障结界,前往泗泾海擅取红珊。   这一事正巧被天帝抓个正着。   他晓得天帝必定会以两族情谊大做文章,将司蓁名正言顺地往死里弄,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立即婉拒了西方古佛的盛邀,匆匆赶回天宫,却没想到司蓁已被天帝捆至龙霄宝殿。   那时,他使了一个计谋,以七星宝剑割破右臂,谎称司蓁是为救他故而擅闯泗泾海,可这个计谋能骗过众位仙僚,却万万不能骗过天帝。结果,天帝还是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之名,命司法神君把司蓁擒上诛仙台,受刑三百道神鞭。   那一瞬,他便晓得,三百神鞭对于刚刚元气大伤的司蓁无异于一道致死符。   故而心急如焚的他在司蓁受刑之前,向借了馥语的乾坤玉,在司蓁行刑的那一刻,将一道道三百神鞭苦楚转移在自己身上。   当时,一道一道神鞭打下,他虽然疼得脸色发白,却没有一句吭声。   他想,只要她能活命,他愿意瞒着她受一切苦楚。   再之后,他以凡尘的两滴眼泪夺得出征的主帅名头,天帝扶着胡子俯身扶起他:“无论你想要什么,朕能力所及必为你办到。”   他眉头紧蹙,双手扣在紧蹙的眉心之处:“儿臣望天帝允儿臣一个承诺,命北斗七星君于三十三天之上为司蓁重改命格。”   此话凭空落毕,天帝一张笑意盈盈的脸顿然煞青。   授印大典后,天帝告知他,要想为司蓁更改命格,只有借以万物之灵施受乾坤改命之法。然,那最关键的一步,是需要司蓁至亲至爱人的鲜血,才能把她的命格星移出天煞孤星的轨道。   那一晚,他跪于天帝面前,发誓司蓁此生所爱之人乃上古长苏,而待她命格一改之后,他也必将迎娶馥语,天帝才勉强首肯。   此后,擎山一战,他与司蓁坠入忘忧海。   那晚,他便晓得他与司蓁再无缘分,可在司蓁亲手将他杀死之前,他却还有一个愿望,那便是上古之时,实现对她许下的诺言。   那日,司蓁调笑说他是否是心急了,他所言的那句等不及,并不是因为心急,只是怕真的来不及。因为他知道此战过后,必须让司蓁恨着他,这样她才能狠下心肠取了他的性命,待命格更改,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但有一件事儿,却在他的计划之外。   馥语私自下界被桀骜所擒,而司蓁也竟然为了让他不陷入被束缚威胁的处境,前往缚湮谷营救馥语,但结果却被桀骜困在雷慑之笼之中。   当日,他几度想直捣缚湮谷救出司蓁,然他转念一想,若能借此机会让司蓁恨着他,那计划可谓就完成了一半。   是以,当日在桀骜迫他从馥语和司蓁当中选择一人时,他弃她择了馥语,好让司蓁一人独留于雷慑之笼中受尽苦楚。其实并不是不心痛,其实也并不是不担心,但他已将五万年勤修的半数修为都附于司蓁发尾的红丝带之上,平常雷火水灵力不侵,届时再由长苏接应,她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想,他此番抉择一定会让司蓁痛彻心扉,且指不准还会恨着他。   可,这样也挺好,因为有多恨,届时司蓁就能有多狠心取他之命。   七日之后,重止大婚,五族朝贺,四海同欢,八荒共喜,红纱帷幔荡漾整个龙霄宝殿,四海之内八荒之间无人不知,天君膝下的九殿下被封为天族太子且与馥语公主共结连理。   当时,他负手立于宝殿之上,蹙眉遥望了北斗七星君腾云飞至三十三重天,唇角掠起一个笑意。   但他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料到,尽管司蓁亲眼目睹这一切,她还是没有办法对他下手。直到长苏不得已开展他们最后的一个计划,让自己死在他的龙渊七星宝剑之下。   那一刻,长剑皓皓,血流遍地,他亲手持剑穿破了长苏的胸膛。   他自然知道长苏之于司蓁的意义,不只是守护了她五万年的亲人,还是让她能再度重生的恩人。这样死在她面前,她定然会恨着他。   果然,龙霄宝殿上穿过他胸膛的那一剑,司蓁刺得毫不留情、冷厉果断。   三十三重天之上,他用手抵着司蓁的剑头,仰头瞧见层层雾霭之中,那七颗晨星正以不可回旋之力,把司蓁的命格星移出天煞孤星的轨道。   万丈光芒之下,他浅浅一笑,觉得此生以重止的身份活着,除了能完成上古之时还未能实现的三个叩头之外,没有一刻会比这一刻,更让他觉得心满意足。   自此之后,司蓁再也不是那个天煞孤星的女君,而是尊贵无上,永世安乐的凤歌女神。   然,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场逆天改命让司蓁重获新生的火劫,歪打正着,与存于司蓁体内崆峒神器的封印之力相互化解,致使司蓁上古以及三千年前的记忆全数恢复,更没想到,恢复昔日记忆之后的她,会选择以死搏生,换他醒来。   那时候,他只是这样想,纵使她恨着他,只要她活着,时间总是会淡化一切,包括她对他的恨。   沧海桑田,时光漫漫,她总会释怀,然后继续过着她潇洒不羁的人生。这样,最好。   可,诸事违愿,她终走在了他前面,不过,即便他们无缘,他也会等她,等她醒来,等她再唤他一声,娘炮。 作者有话要说:     ☆、上古(凤歌)番外   我第一次见到玄夜,是在盘古父神在世的上古时代,那时候天地未开,苍穹只是以父神的身躯支撑着。   然,父神是个伟大的神,而伟大的神总要想出一些伟大的想法来,才能对得起伟大二字。   譬如,为苍穹谋划一个崭新未来,勾勒出未来世界的物种以及模样就是一件伟大的事儿,但父神觉得不能冒险,遂用灵泽造出了我和玄夜、长苏三个凡人,以此来试炼一下他构想中的未来世界是否可行。   是以,我们降世之后,父神便将我们凑在了他于掌心之上幻化的一片林子中。   传说,这片林子是父神他的试炼场地,也是他为未来苍穹勾勒的蓝图,那里有日月辰星,有山川草木,有飞鸟走兽,有着未来世界都会出现的东西。   当时是,我们在林中各辟三所地,搭了竹屋,安然自乐地住下。   有一日,春光灼灼,树影斑驳,玄夜身着一袭白衣自一片桃树下走来,样子冷峻又尊贵,孤高又淡然。正在树上掏鸟蛋的我顿了顿,心想,这人竟被父神造得那么美,还偏偏是个男子,而为什么我一个爷们性子,却偏偏是个女儿身,父神的造人技术真的是有待进步。   我神思归来,因着邻居的情分,向他挥手打了一声招呼:“娘炮!早呀。”   他淡漠地瞥了我一眼,无言走过。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样冷漠,也许是我起的绰号太过,因此他可能在耍脾气。   不过后来,我听父神说,造成我们三人,着实是花了一番心思,不仅要把未来物种的七情六欲灌注在我们的意识之中,还要将我们三个人性子塑得与众不同些。譬如我,性子似风,张扬放肆。譬如长苏,性子似水,沉静温润。又譬如,玄夜,如冰,孤高冷然。   明了这个,我才明白原来他骨子里透出那股的冷漠,都是父神他老人家搞得鬼。   诚然,我觉得天生无情是一种缺,后天无情便是一种憾。   玄夜因无情遂甚少与我和长苏往来,别说平日里同我们嬉戏玩闹的快乐没有,就连最基本的打招呼都是冷冷淡淡。   这一片天地,除了父神神识中造出的飞禽走兽,山水花草之外,只有我们三人,我们本应亲和相处,守望相助,即便不是如此,我也不希望他活得像个精致的木偶,无情无感,无乐无喜。   此后,我有了一个违逆的想法,那便是把父神的成果扭一扭,让玄夜变得有情。   故而之后,我同长苏合谋,干了不少针对玄夜的混账事。比如,将玄夜惯用的热茶换成淡水,又譬比如,在他常穿的白袍印上我的无影脚,更譬如,在山头劈了一个陷阱预备逗一逗他。   可这些,终归没让他生气,倒是令他愈加疏远我们。   我有点失望也有点难过。长苏告诉我,既然他无情,愤怒便无从生起,不如尝试一下别的法子,譬如使人心乐之事。   我琢磨这个法子可行,随即开始着手起来。譬如我每次在山间逮到野味,总会亲自烤好后把其中一份放置玄夜的屋前。又譬如,我每次掏到鸟蛋都会想和他分上一分。更譬如,山间虎兽甚多,我晓得他没有武器,便亲自打造了一把七星宝剑给他护身。   但这些努力想要留给他的东西,因着他冷情的性子,都拒之门外。   直到七月大暑,父神特意将林中的太阳炼化得跟火球似的试炼我们三,美其名曰:为未来世界做贡献。   我本为父神的火灵所造,对炽热并不惧怕,而长苏乃为父神的水灵所造,纵然水灵克烈阳有点吃力,可终是也能勉强熬得过去。只有玄夜乃为冰灵所造,冰遇火而化,因此,他过得很是艰难,只能宿在竹屋中避热。   我想,这并非长久之计,随即则前往林子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寒风山,为他取能暂时克制烈阳焚身的宝物冰玉石。   临走前,长苏拦住我的去路:“你可知,你自己的体质虽不惧火但却极是怕冷,万一受冰寒侵蚀,你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寒风山有冰玉石,却也只是父神的一个玩笑话不知是真是假,你万不可为他前去冒险。”   他默了默,见我不语,声音便柔了起来:“你想要让他变得有情,求的不过是一种胜利的快感,既然是为这个,他变与不变终究也就是一种结果罢了,你又何必执着?”   林中一阵热风拂起,吹得干枯的树叶纷纷落地。   我笑了笑:“起初,或许是为了捉弄他,或许是为了同情他,或许是只是求一种快感,可现在却是不同。”   他木然一顿:“有何不同?”   我说:“或许是因为喜欢他。”   话毕,长苏神色暗淡,握在我手腕上的五指僵僵地松开:“我现在明白,我做过最蠢的事就是帮助你,接近他,走进他,甚至喜欢他。”他阖上眼睛,声音很轻:“那什么时候的事?”   我挡了挡炽热的光泽:“记不清了,也许是在第一次见面时,也许是在之后捉弄他时,但更也许如父神所言,这是一种本能。”   言落,太阳越发的猛烈,身后的枯枝咔的一声,燃起一团烈火。   烈焰光晕下,我也没能看清楚长苏眸里的神色,只是抚了抚汗,转身即走,怎知长苏抓住我的肩膀:“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我不能让你去!”   我心中一急,回身一个手刀将他敲晕,而后把他抬屋舍之中。想想有些对不住他,手刀纵然不是个好法子,可也终究是个法子。   午时,我趁着最炎热的时刻,步行至寒风山脚下。   接着二话不说,便撩起袖子,抓住山壁边的藤蔓,一寸一寸地往上攀爬,但越至高处,岩壁的石块便越发的冰凉彻骨,我呼出一口气,然竟在一瞬间冻成冰晶。   不过,想想,管他的呢。   话语刚罢,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我冻僵的手指一松,整个人立刻顺着藤蔓滑落而下。之后,所幸在一株寒石松树上卡了卡,才保住我这条小命。   我抹了抹睫毛和脸颊边的冰晶,咳咳几声,再度重来。   最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缭绕的冰风寒云中,我瞧见镶嵌在山顶石壁之上的冰玉石。我敛神,握住已经冻结成冰晶的藤蔓,用力伸手拽住冰玉石,可怎知‘呲’的一声,我因用力过猛,身子往后倾倒。   我啊了一声,准备摔成连父神都不认识。   但就在一刹那间,身子却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我猛然抬起被冰晶冻得僵硬的睫毛,看见了一身白袍的玄夜。   凌冽寒风中,他握住藤蔓抱住我,眸色漆黑,声音沉沉:“凤歌,做这件事情之前,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我一向好赌,且赌的不是运气,只是一种不怕死的精神,所以这样做并未想过会结果会如何,只是觉得用心做便是最好,遂摇了摇头。   玄夜蹙了蹙冰冷的眉目,眸子炽热,声音落在我的耳边:“那我告诉你。”   话止,他便附上了我的唇片。我破天荒的第一次初吻竟然就这么没了,想着觉得有点惊讶。   之后的之后,父神把我唤出了林子,我晓得他自是要责怪我更变玄夜的性子,可行至他面前时,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目眦欲裂,而是语重心长地同我谈了一番话。   他说,在造出我们三人的魂魄时,在最后的关头出了差错,是以我和玄夜的魂魄相生相伴,如影随形,若要保二人魂魄安然,必得要将我们其中一人的情魄暂封,这样我们二人魂魄找不到归属,便会自动分开归于宿体当中。   父神怜我为女儿身,整日冷着一张脸孔对我不大好,遂暂封玄夜的情魄,因此,他得了个冷清的性子。   然,我虽归位宿体,却因失却了一股灵气无法言语,以是父神随即用一滴神血汇入我的肉体当中。故此,阴差阳错,我成为唯一承有他血脉且有资格承他衣钵,继任苍穹之主的女儿。   但如今我却动了情,还解开玄夜的情魄封印,导致两者重新牵绊。   这难保以后不会酿出灾劫,因而父神很是头疼,最终他只能把他快要以身造世湮灭而去的事宜告诉我,着我万不能因情误责。   我听完,脑袋一片空白。   看着父神苍老的容颜,心中越发地苦涩。我晓得,我再也不能似往常一般混账。后来,每日我都会来父神面前聆听治世之道,为帝之本。   久而久之,听多了那些冗繁的东西,性子也变得沉了起来。   父神怕我压抑过度,赠了一条小应龙与我为伴,希望我能常展笑颜,而我诚然未能如他所愿,再像以前那样开怀大笑。   时间一轮又一轮地运转,苍穹终于走到它该重整面貌的那一日。   父神临终授命,将苍穹之主的位子传给了我,继而又他把体内全部神力尽数传给我们三人,使我们得以飞升,成开天辟地以来最早的上古真神。   而后,父神便羽化湮灭,以身□□,身躯尽化为山川,血液汇成了江海。   父神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崭新的时代有了无可替代的价值,而竟是连最初我们所居住的林子也一下子飞升,化为这苍穹之间最高的神圣居所,三十三重天。   父神来时两袖清风,走时亦是两袖清风,确实当得伟大二字。   此后,苍穹步入一个崭新的上古时代。   初初,诚如父神所言,降生之后的各族强者被欲望所驱,掀起不少战役。我和玄夜、长苏三人为压制战役亦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和力气。   最终,那些降世的神魔强者虽好战,却被我们压着不能战,只能在背后搞一些政治更迭,小打小闹,是以苍穹就像娃一样被我们护得十分周全。   在安和日子里,我和玄夜有了一段清闲舒坦的日子。   世人常说,人闲着闲着,便闲出一种干乐趣事的劲儿。我觉得说得极是。   那一段日子里,我就干了几桩乐趣事儿,譬如和玄夜修缮了一遍三十三重天的自家老窝,在屋舍前辟了一池碧湖,把昙萝花的种子放置于池中养着,又譬如自个儿编了一首歌谣时常哼着,还譬如亲手用灵泽捏了两只鸳鸯放养于水中,以我们之名,取之歌与玄。更譬如玄夜织了一条红丝带赠予我,我绣了鸳鸯帕子回赠他。   事能易人,人能易性,性能易感。   果真如此,暂时卸下女帝的头衔,我便轻松自在许多,连性子也跟着活泼起来,性子活泼起来竟是连笑容也多了。   玄夜说,他希望我一直都是这样,笑的时候无拘无束,玩的时候无忧无虑,但倘若非得因苍穹女帝的头衔沉着性子去处理大事,至少在他面前这样便够了。   然,天道循环,周而复始,一切有始必有终,我们的缘分如此,上古时代的寿数亦是如此。   六月二十七,大地震动,山石倒塌,河水变浊,天降红雪,砥砺之气蠢蠢欲出。   我晓得这是苍穹之劫即将来临的征兆无疑。那一日,我想起父神之前同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我情缘浅,福缘薄,而我的出生,本来就是要守护苍穹,看护苍生,而我的湮灭,也是如此。   我一直都晓得这个宿命,只是最后的劫数在我最美好的时光中突如其来,让我有些措施不及。   随后,我打开父神的神农鼎,窥探复生之法,岂料鼎文却显示以玄夜之命,换我之命,所谓一生一死,一陨一复,正是如此。   我心头煞凉,将神农鼎重新没入黄土之中,决心赴死。   哪知,玄夜却在我知晓真相的后一刻,向我求婚,如今我尚且记得那一日,三十三重天上昙萝花次第开满了一池,恰似上古不灭的烟霞。   他缓缓一笑,席地而坐,声色柔柔:“凤歌,待过初七之后,若我们能度过苍穹之劫,平息战事,让神魔共处。我便天为聘,以地为媒,以一池昙萝花为礼,以苍穹万物为证,娶你为妻,可好?”   我多么想点头,可整个脑袋却沉得像一块嵌在崖壁上的巨石,动弹不了一分,只是浅笑:“若你能打赢我,我就嫁你,若你不能,那便凭什么让我嫁给你。”   明明是那个甜蜜的话,我却说得有些沉重。   此后,我以各种法子婉拒玄夜,甚至不见他,就连最后的诀别,我都没想让他参与,但他还是在我化苍穹之劫的最后一刻赶来了。   那时候,我说:“如果这苍茫世间,我们两人非要羽化一个,那一定是我。如果我不是苍穹之主,那该多好呀……”     烈焰火光瞬间炸开,我的上古,毕。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现在有时间就写了一篇凤歌的上古番外,有人问我,为何重止或者玄夜会喜欢上凤歌,其实并非是因为容貌或者一颗特特特特善良的心,凤歌本就做不到那样圣母玛丽苏,只是宿命使然她秉着一颗敢作敢为的心和负责意念罢了,而重止和玄夜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   且因玄夜(重止)呢,本就是个冷人,自个的世界中,除了冰就是黑暗,而凤歌正好在他最需要的时刻出现,给予他温暖。   当当当!!!之后还会有番外,圆满的哟~   ☆、上古(长苏)番外   上古之时,盘古父神用水泽灵气造出了他,取之为长苏,有长久亘古,苏醒明朗之意。   诚然,他不负所望,是上古三人之中最为清醒的一个。   但殊不知,活得的越是清醒人,虽然活得辛苦,可却比任何人都要活得了不起。譬如他压抑自已的情感,将对凤歌整个上古的情感全部埋葬就是一件听了不起的活儿。   要说起,他怎么瞧上凤歌,其实他也不怎么了解。   父神说,或许这是人的一种本能,由心而生,由心而灭。正如他喜欢上凤歌一般,无论人事,不问缘由,便已由心而生,只可惜他的情深在凤歌那头,却被误解成哥们儿的情谊。   他不是不想解释,只是来不及。   那时,父神以烈火炽阳试炼三十三重天的一切生灵,凤歌晓得玄夜熬不过随即前往寒风山。那一刻,她说,喜欢玄夜,是她的一种本能,可他喜欢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本能。   只不过,这一场来不及告白的隐秘爱恋,就如一棵枝芽,还赶不及破土而出,就无情地被黄土淹灭。似乎他明明那样喜欢过她的那一点情感,也从未存在过。那一刹那,他骨子里蜿蜒出一寸又一寸的绝望,割得心头发痛。   他终是明了,父神箴言之中,后半段的由心而灭是个什么滋味。   因此,他决定把这一份情感没入黄土,默默守护她。   但父神湮灭后,苍穹全靠凤歌一个人撑着,她撑得有多累,他都明白。譬如有一次,凤歌领着三千众灵在五夷山平息一场神魔战乱,因神力消耗太多,遂只能停下手中繁杂的政务,在三十三重天的桃林之中静养。   纷落似雨的桃花下,他看见她的疲惫苍白的模样,第一次质疑了父神的安排,一个女子本应该在最美好的年华中潇洒地活着,可她却抵着一个职责,必得忍着,撑着,后来竟是连最初不羁的天性都被压着。   他问她,为什么这样勉强自己。   她浅笑说,那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守护的信仰,那也是一种责任,一种宿命赋予的责任。   因着这一份信仰和责任,她在苍穹众生面前常常沉着一张脸,显出泰然果敢的模样,冷静地处理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   他极少见她笑,除了在玄夜面前。   他想,或许因为那是她的心之所向,所以才能卸下所有刚毅的伪装,开怀大笑。   这是他做不到的,但那又什么干系,整个上古,他都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的地方,他都在,即便他知道,她从来就不肯回头。   后来,凤歌湮灭而去,苍穹浩劫终,上古时代毕,他和玄夜便打定注意,要复活凤歌。   可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一场救赎,当归属于与凤歌修为并驾齐驱的玄夜,而不是他。   什么叫无缘,那一刻,他便了解得很是透彻,是以那之后,玄夜与他便一个寻觅八荒拾回凤歌散落的神元,一个留下处理神魔乱世令苍穹重得安宁。而后,历经数万年的努力,玄夜终于以修为让凤歌重新降生,但因她却阴差阳地错命坠煞星,为比翼鸟一族所弃,被众仙所鄙。   可他们不要她,她终归还有他。   然,就在她被册封为女君的那一日,天上地上的神仙都听闻,这自神元时代开启便隐世的神秘上古真神长苏,今日竟然出谷了。   而这一次的出现,场面不大,但却极是令人震惊。   龙霄宝殿上,他拂袖踏云而至,无视众仙的讶然,默然走到比翼鸟一族的大皇子司桀骜面前,接过正在襁褓中熟睡的她,向天帝要了这个女娃。   那时候,他看着她白白嫩嫩的模样,觉得很开心。   原来,凤歌降生成为这一世的司蓁后,是这个模样。   这一桩领养的事件在九重天上被传得沸沸扬扬,讶然之言有之,疑惑之言有之,误解之言有之。   尽管如此,他也从未在意,因他在意的从来就是身染煞气的她今后会如何。   一日后,他瞒了所有的人飞至三十三重天之上,在皓皓辰星之中,滚滚煞气之外,他齐集灵力以仙障为护冲破上古光障,以半数修为化为灼灼封印,打在司蓁命格星的轨道之上,暂时封印住她的命格煞气。   之后,司蓁渐渐长大,样子虽与以前大不相同,性子却还是老样子,最重要的是她在这一世里,没有上古女帝头衔的束缚,没有守卫苍生职责的包袱,她会过得很好很好。且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包括她一直想要的自由。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将司蓁放养于外面潇洒,却出了一件大事。   那一天,天降一团灼火光球骤降,落在潦云古的月牙泉边,潦云谷的三十六个弟子皆以为是个陨石奇物,故此都想图个新鲜前往观看。   却没想到赶到之时,月牙泉边周遭已被灼火烧得寸草不生,而那蔓延了十尺焦土的火球,并非是什么陨石奇物,而是他们半死不活的师父,司蓁。   三十六个弟子惊慌得手足无措,只能是把已经烧得不像样子的司蓁四仰八叉地抬到长苏的面前。   长苏真神历来是出了名的淡然雅静,世人皆知,除了那他养在身边五万来年的司蓁女君之外,再无一人能让他显露出太过出格的情绪。   可当他见到司蓁的模样,他手中的茶盏却‘呲’的一声,碎了一地。   当时,他接过司蓁,眼睛是众人没有见过的通红:“我以为这一次和以往一样,你在外面逍遥够了,终究是会回家,但我没有你会是这个模样回家的。”   他摸了摸她烧焦的鬓发,声音低得有点沙哑:“丫头,别怕,我会救你的。”   言毕,他敛了敛眸里的情绪,把她抱进了房间,亲自施下法阵,一点一滴地将自己剩余的上古半数修为输入她体内。   他清楚修为散尽为有一死,可他还是选择这样做。   此后,司蓁还在沉睡当中时,与她在擎山相遇已全然恢复记忆的重止曾来寻她,然他不愿司蓁再卷入九重天上的诸事繁杂之中,遂选择隐瞒。   或许唯有这样的自私,才能护得她的安宁,才能守护住这一世里那一点点薄弱的缘分。   可挣来的缘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的代价便是失却上古的修为,仙力涣散。   以是,他为凝聚仙力,延长寿数,每一天都往潦云谷露草林吸收日月精华。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撑着,但终究是抵不过天命,三千年过去,他仙气渐渐溃散,再也无法支撑。   那一夜,他节骨分明的右手缓缓地伸向司蓁的脸颊,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收了回来。   他想,他打在司蓁命格星上的封印已渐渐消弭,如今的她所剩寿数不过百来余日,而他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为了护她,他只能选择割舍,把她交还给玄夜。可倘若他还能一丝摆脱沉睡的希望,他怎么舍得将她交给别人保护。   当夜,他以探访老友天欧神君为名,上了三十三重天,告知重止一切诸事。   那时候,重止问他:“你可知道我和她于十四万年后再度重逢,何其不易?你又可知在漫漫三千年之中,寻找一个人最终是无果,是个什么滋味?你既然选择做一个自私的人,又为何半途而废?”   他闭眼,声音极沉:“只有关于她命,我就没有办法自私。至于,我欠你的,欠她的,我都会亲自还给你。”   随后,他便与重止一同施计诓司蓁上天。   他晓得司蓁容不得谎言,更容不得别人拿她作为交易,因此,他假借为救洛神才领养司蓁为由激她离开。但音落时,他看到司蓁通红的眼,听到她说:“自今日起,我司蓁与你长苏真神再无半分瓜葛!”   一时之间,他心头一颤,眼角湿润。   那一瞬间,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冷漠离去的背影。   他知晓,司蓁这一走,一切都会沿着他们的计划完美进行,她会重遇见重止,会欠恩于重止,会为报恩上九重天,更会更改掉这煞气命格,然后,完完全全属于她命定的那个人。   而他,将封入玄冰之中,永世不醒,可他从不后悔是这样的结局。   直到司蓁怒入沧水,勇闯龙冢复他醒来的那一瞬,他才晓得,原来他在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位置,只是那一夜,他朦朦胧胧听到司蓁同重止说的那一句:“我会永远陪着你。”他明白,这一世的里头,他即便是活着,等着,她也终究不会回头。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成全。   故此,当重止为御敌出征擎山的前一晚,急急瞒着所有人,从九重天下至潦云谷,告知他,要想更改凤歌的命格星,就必得以至亲至爱的血液为引子,才能令天帝着令七星君施展出的扭转乾坤的秘法奏效。   当刻,潦云谷冷风瑟瑟,青灯摇曳,他明白司蓁于世间,至亲之人非是他那几个无情的哥哥,而是于她心中占有亲人重位的他。   悟明一切,他没有拒绝,只是徐徐阖上眼睛,对重止说了一个字:“好。”   但纵使如此,也须得司蓁亲自将重止亲自毙命于手,才能安然更改命格,他晓得天命一向对司蓁残忍,却不晓得是这样的残忍。他好不容放手,把她好好地交到重止手上,结果却连这样的成全都皆成一场空。   可是,只要她活着,于苍穹,于众生,于他都是最好的结果。   他一向分得清什么更重要。   因而他当夜便立即同重止商榷出一个迎娶计策,望能诓司蓁在更改命格的最后一瞬,狠下心肠,亲手刺穿重止的胸膛。但明明是算好的一切,司蓁偏出计策之外,在战事还未了结之时,被桀骜困入雷慑之笼中。   那一日,他接到重止的千里传音后立刻赶至缚湮谷,只身一人击退埋伏在四周的五万蛟龙敌兵。   然,好不容破开重围,他却在谷中东口,看到满身是血的司蓁从万累尸首之中匍匐爬出。   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向来超脱仇怨的他,第一次动起了杀念。   事后,三界有传,温和沉静的上古真神长苏五万年来,除了当年力封妖皇赤水,未曾染上血腥之色,可却在缚湮谷中大开杀戒,并只手拧断了桀骜神君的头颅。   传言虽夸大,但这件事确实他干的。   过后,司蓁昏了七日,他也夜不能寐地守了七日。   直到她醒来,他才开口说出七日来的第一个字,但看着奔溃的她哭泣的模样,他便晓得,一切都同重止在传音术中的计划如出一辙,若他则了馥语弃了司蓁,她一定会恨着他。   可重止大婚当日,仙乐袅袅,红绸飘飘,司蓁还是未能下得去手。   直到,他决心赴死,让重止的七星剑穿过他的胸膛,司蓁才能出了那致命的一剑。   那一刻,剑光晃晃,他听到骨肉分离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终是完成了他与重止最后,也是最不得已才为之的计划。   临死前,他终于向她袒露这由上古至如今都没能说出的心意,并问她:“这么多年,我宁愿一直站在你身后,等你回头的那一天。但,你有没有过那么一瞬,想过……想过回头?”话落,司蓁满是泪水的眸子抬眼看了一眼手持长剑的重止。   他晓得那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不管是上古,还是如今,不管是上一世的凤歌,还是这一世的司蓁,她的本能,从未改变。所以他用手指拦住她,起码这样临死前,不用那么绝望。   对于她,他能留给她最好的东西,便是瞒着所有人,道出一个真相。   他想,他已悄无声息地把最后一丝神识附在不周山龙冢中,届时,她受劫之后记忆重现,自会看到所有的真相,到时候,她则不必带着恨意存活于世,而是能携着最初的模样,继续过着潇洒不羁的快意人生。   想到这,他莞尔一笑,眼中突然浮现一个亘古的光景。   那是上古之时,在昔日的一片灼灼的桃林里,一身赤袍的凤歌眉目浅笑地向他招手,桃花纷纷扬扬落下,恰似一场永不终结的红雨,明艳又好看。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那是他和她的上古。 作者有话要说:     ☆、圆满大结局(番外)   神元九万三千五百一十四年,玄夜已继位十四载,而我这个上古凤歌女帝自五年前醒来,便悠哉地在三十三重天上过了九载。这短短九载里,我过得甚是折腾,虽托了娘炮的福,我无需处理天地大事,但却愣着只能三件事,吃饭、睡觉、生孩子。   现如今,肚子中又踹着个球不说,还得时时担忧我那已长到八岁的混世小魔女,弄颜。   她出生不过八年,就干了不少震惊天宫的混账事,譬如掀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又譬如将月老的红绳拿来织剑穗,还譬如在自家宸天宫门口同众仙开设一场赌局,堵的还是她的老娘我肚子中的球是男是女。   对此,她老爹不但淡然处之,还赞其忒有上古神祇的风范。   面对着这她老爹的欣然赞许,我可不同,直接握起拳头,把她揍了一顿,可自丫头性子倔强,即便挨了我无数次揍,在她老爹的庇护下依旧继续潇洒。   是以,她出生后,我光是教育她便耗了七成精力,再加上她老爹的日日折腾,去了仅余的三成,纵然我再想过回五万岁时的快意比武日子,也是有心无力。但唯独令我欣慰的是,这一次肚里的这个,似乎没他阿姐那么折腾,除了日常伸展腿脚之外,其余时间都是还甚是乖巧。   承了他的福,弄颜得了九个月没被我追杀的悠闲日子。   然,就此放任她却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故此,我托悠哉惯了的祈宋看着这个死丫头,以免哪一天她闯出什么大祸。   一日,他老爹得知她的宝贝女儿竟被祈宋看管,遂急急在下朝之后,从九重天赶着三十三重天,向我给他的混账女儿求了一回情。   三十三重天上,一池昙萝花在腾腾仙泽中摇曳出一片明艳。   我躺在玄夜怀中,坦然道:“娘炮!你倒好,这么放纵这丫头,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可怎么嫁人咧!”   他笑了笑,把弄着我的头发:“你不觉得,你当年想干却又没干的事,她帮你干了一回,着实是在用心良苦地尽孝。更何况,她的性子随你,这样不挺好,不容易吃亏,倒是很容易让别人吃亏。”   我抚了抚肚子:“你这是在替她狡辩,所幸,还有祈宋帮我看管着她。”   他低下头,沉沉的气息亦如当年萦绕在我耳边:“哦?所幸?我听说,祈宋十分怀念你当年与他偷鸡摸狗的时光,可瞧着你身子不太利索,所以瞧上了你女儿。因此,这些日子都带弄颜着掏鸟窝、偷仙丹、打群架。”   我讶然站起,牙齿摩擦得厉害:“他爷爷的!他全家都身子不利索!”   话落,肚子倏地一痛,玄夜急忙扶住我:“想激动,也不差这个时候。”   我抵着个大肚子坐下,重新思量玄夜刚才说的一番话,但觉得甚是不对:“你说祈宋带着弄颜干混账事,可我怎么听她宫中的婢女回禀说,她这几日,着实是用功,挑灯夜读了几本祈宋赠予的书册,听说还读得津津有味。”   玄夜嘴角闷笑一声:“津津有味?嗯,不错,丫头确实对春宫图挺感兴趣的。”   “……”   得了这个五雷轰顶的真相,我直接提剑从三十三重天杀往宸天宫,最后,在自家门口见着了这个光景。   一群白晃晃的众仙之中,一身紫衣的弄颜站在赌盘前,喊道:“压呀!压呀!别愣着呀,太白金星,你倒是压母君肚子里是男还是女呀!”   太白金星显然已输得惨不忍睹,只剩下一袭银色的锦衣仙袍,但按着他出了名的好赌性子,便是不出我所料,直接狠下心肠脱下衣服压在女娃这一案头上:“乖乖,女帝呀女帝,你可一定要生了女殿下呀!”   我拂袖欲上前,一身青袍的祈宋挥着折扇微笑而来:“怕是可能违了星君的意愿了,我猜测,凤歌她肚子里是个男娃子。”   说完,他将常把于手的水墨折扇压在男娃子案头上,挑眼对弄颜道:“丫头,别忘了你我的约定,若你母君肚子踹着的是个带把的,你可就注定,只能圆了你伊人姑姑的心愿,嫁到我们家,唤我们一声公公婆婆了。”   弄颜切了一声:“先别说,伊人姑姑此次秉着天族五年升仙籍一事下凡历劫,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归九重天,即便是她回了九重天,祈宋叔叔,你就有把握她能成为你的媳妇吗?我父君教导我,凡事要想得开行,可别异想天开。”   祈宋邪魅一笑:“果然是玄夜那家伙的女儿,嘴巴当真厉害。不过,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敢赌吗?”   这话一激,弄颜随即跃上桌面,站在女孩案头,眼神落定于祈宋的脸上,指了指我这个方向:“谁说不敢,我就赌我自己,母君一定生的是女孩!”话罢,她一不小心瞥见了我,立马吓得从桌上跌了下来:“母……母……母君。”   众人诧异顺着弄颜的手指回头一看,脸色一白。   ,   我顶着肚子出场。   祈宋笑语盈盈地过来扶我:“兄弟,这快生了,你应该在三十三重天呆着,不是吗?”   我轻声道:“呆会再找你算账。”   音毕,我步步迈向跌在桌上的弄颜望去:“母君听说你最近皮痒得很,来,过来,我帮你挠挠。”   弄颜面色一青:“父君……说……说找我有事,我先走了。”话语颤抖而落,她撒腿就跑。   我本欲腾云追去,怎料肚腹忽而一揪,只得是且住在原地。   祈宋见状立刻扶住我,叫住已跑远的弄颜:“丫头,你母君要生了,别跑了,你弟弟正等着你呢?”   弄颜惊愕回头,火速串回来:“明明是我老妹!”   “……”   半个时辰之后,我平安生下第一个男孩,玄夜乐到不行,祈宋也乐不行,唯独弄颜摊在我房外,哭喊道:“娘嗳,我要去找西方佛陀爷爷,我要成佛,常伴青灯,脱离红尘!!!”   众人大笑,玄夜扶起丫头:“丫头,父君其实可以带你去找西方佛陀,让你变成男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最和谐的大结局番外了~大家喜欢就好,文文到此,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各位亲要是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提。   再有,凤歌的故事虽然结束了,但文中的人物的故事才刚刚开启~希望各位继续关注··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